沈亭暄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了尾巴,那热度就一路蹿到胸口,又顺着脖颈蔓延到双颊,而后大摇大摆地在她的脸上盘踞着,得意洋洋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沈亭暄不得不偏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企图把它压下去,却并没有什么成效。肃海微眯着眼睛看她,嘴角带笑,悠闲地仿佛始作俑者并不是自己,甚至内心深处还感到了一丝兴奋,却都被他妥帖地藏好了。
正在沈亭暄快绷不住的时候,肃海的手机响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宋晗打来的,应该是大齐他们过来了。”
沈亭暄连忙道,“那你带元宝过去吧。”
柴熙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看了看肃海,又看了看沈亭暄,小眉头还拧着,一脸迷之凝重。沈亭暄伸手在他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元宝,你爸爸来啦。”
柴熙听了,顿时眼睛一亮,转身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反应过来,掉回头来拉着肃海,仍旧是一语不发,小脸上却写满了急切。
肃海被他拉着手,往前走了两步,转过头跟沈亭暄说,“在这儿等我,等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知道啦,快去吧。”沈亭暄朝他挥挥手,“快点儿,元宝都拉不动你了!”
等肃海一走,沈亭暄立刻就绷不住了,她先是深呼吸了几下,两只手不停地朝脸上扇着风,企图平息那越烧越猖狂的热度,一边懊恼自己分明不是这么容易害羞的人设,在没交往之前还常常会让肃海害羞,现在居然越活越回去了,一边又忍不住回味了一下刚才那句话,内心仍旧是惊涛骇浪甚至还伴随着期待。
我真的没救了。
沈亭暄像一只鸵鸟一样蹲着,把脑袋埋在膝盖里,感觉到身体里被点燃的热气还在四处冲撞着,最后从后脑勺一股股地冒出来,烫得她连脸都不好意思抬起来。
忽然,她感觉手背上传来一点凉意。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李之瑶站在自己面前,正侧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沈亭暄强行定了定心神,努力让自己在小孩子面前表现得像个光明磊落的大人,虽然效果并不明显。
“怎么啦?”她笑着问道。
“你要带我回家吗?”李之瑶小声说。
“嗯?”沈亭暄反问了一个语气词,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李之瑶的声音,之前哪怕李之瑶一直在逗柴熙,都只是腼腆的笑着,而没有说过话。
李之瑶的声音比想象中要低沉一些,并不清脆,却有一种历经事故人情后的小心翼翼。
“带我回家吧。”
这次她听清楚了,张开手臂把李之瑶揽进了怀里,“好呀。”
“说定了哦。”李之瑶道,还是执拗地转过头来看着她。
沈亭暄点了点头,猝不及防地和她对视上了,她的眼里一片漆黑,唯独几许笑意间或闪烁。
耳边传来一声脆响,小小的手微微扬起后又缓慢落下,最后停在沈亭暄脸侧,扶着她的下巴一点点往上移动,替她把碎发拢回耳后。
李之瑶又凑近了一些,跟她额头贴着额头,鼻尖相触,小巧的脸上缓缓绽出一个笑容来,“不能反悔哦。”
***
三十六个小时没见,柴修齐仿佛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夜之间下巴上就蹿出了细密的青色胡茬,眉眼之间写满了疲惫,此时正蹲下身把飞扑过来的柴熙紧紧地抱在怀里。肃海和他认识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他掉眼泪的样子,而这时候分明看见他眼圈泛红,微微侧了侧头,在柴熙肩膀上擦掉的泪水。
“爸爸。”柴熙小声地叫了一句,小手似模似样地在他的背后拍了拍,咧着嘴笑了。
一旁的柴熙妈妈成秋语慢了一步,才赶过来,一下就把柴修齐推倒一边去,自己揽过柴熙,这个一贯以精致优雅示人的大小姐发丝凌乱,脸上的妆都花了,抱着许久不见的儿子嚎啕大哭。
“妈妈。”柴熙拧着身子转过来,伸手抹掉了她的眼泪,还是笑得傻乎乎的,“你怎么哭了呀?”
一旁的宋晗等人劝了两句,成秋语才止住了眼泪,又把柴熙翻来覆去地检查,看看他是不是有哪里受伤了。
雷少帛左右看看,跑到肃海旁边道,“肃哥,你怎么样?”
肃海摇了摇头,“我没事。”
鉴于现场人来人往,不时有警务人员从身边忙碌穿梭而过,这一行人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决定先带柴熙回家,剩下的问题都可以往后再说。
柴熙知道自己要走了,仰头望着肃海,“叔叔一起走。”
肃海在他脸上呼噜了一把,把他额前的头发揉的乱乱的,柴熙在他的手底下发出咯咯的笑声。
“你先跟爸爸妈妈回去,等叔叔忙完了就去看你。”
“噢…”柴熙点点头,又问,“那姐姐也来吗?”
第132章 终归虚妄 20
肃海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沈亭暄, 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理会旁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的陆千机和雷少帛,弯下腰用手撑着膝盖,平视着柴熙, 认真地说, “那是阿姨, 叔叔以后要和她结婚的, 所以不能叫姐姐。”
柴熙扁了扁嘴,显然有些不乐意, 但宽宏大量地没有再和肃海计较, 用小手拍了拍肃海的手臂, 转头又去牵成秋语, 边走边小声嘀咕着,“反正要姐姐也一起来。”
陆千机和雷少帛笑得不行, 要不是场合不合适, 他们俩甚至想当场给柴熙发红包,这时候也凑上来围着肃海, “啧啧啧, 人家还是姐姐呢,你这个嫩草吃的, 肃海叔叔。”
肃海看了他们一眼, “哎。”
陆千机愣了一下,“好呀肃海, 你现在也学坏了,占我便宜啊。”
“我没有,”肃海意味深长而又言简意赅道,“我是正常口味。”
“……”
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雷少帛:“???”
一旁的宋晗忍着笑,趁着陆千机一口气被噎住,一时还咽不下去的空隙,赶忙上前拉着他就走,“行了别贫了,肃哥这儿还忙着呢,你就别跟他斗嘴了。”路过雷少帛的时候也同样一把将他带走,又转头跟肃海说,“肃哥,我们这就走了,改天等你不忙了在群里说一声,咱们再聚,给小元宝压压惊。”
肃海点头,又嘱咐他,“路上慢点儿。”
三个人拉拉扯扯地往车里走去,宋晗就像个孩子爹一样,一手揽着一个,还能听到陆千机边走边不可思议地道,“你竟然说我跟他斗嘴?他跟个锯嘴冬瓜一样,我跟他斗嘴?你简直就是在侮辱我。”
“什么锯嘴冬瓜?不是锯嘴葫芦吗?”雷少帛道。
陆千机“哼”了一声,“你看看他那体型,有这么大的葫芦吗?”
肃海目送着他们,一直到两辆车都先后开走了,他才转过身准备走回去,正巧这时电话响了。
“喂?”肃海接起来,看了一眼在屏幕上跳跃着的名字,是陈佳期。
“副队,队长跟你在一起吗?他的手机怎么没人接啊?”
肃海抬起头朝天台上望了一眼,那里仍旧被灯光照射着,几个模糊的人影被半人高的围栏遮挡着,由于距离和角度的问题,只露出一个头来。
“他去查看嫌犯最后坠楼的现场了。”肃海道,“有什么事?”
“哦,别的倒没有,只是有件事情有点奇怪……”陈佳期的声音隔着手机,听起来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好像搞错了一个孩子。”
“嗯?”肃海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
“唔……我刚才接到灞柳湿地公园的张科长打来电话说,半个小时之前,佟想和刘梦告诉他,李之瑶找到了。”
肃海一下顿住了脚步。
谁找到了?
李之瑶?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陈佳期在电话那头继续说着,“说是他们离开以后,李之瑶去找他们,在路上摔了一跤,这孩子天生体弱,当即就晕过去了,被路过的好心人发现,送到了医院,直到今天早些时候,医院方面才根据李之瑶提供的信息,先是联系上了她在国外的父母,然后才辗转联系到佟想和刘梦。半个小时以前,他们俩已经过去把李之瑶接走了。”她感到有些不解,喃喃地道,“这就有些奇怪了……”
如果这个孩子才是李之瑶的话,那刚才他们救出来的那个孩子,又会是谁呢?
她被错误地认成了李之瑶,怎么会始终都没有反应呢?
就在这个时候,肃海猛然感觉到一阵心悸,仿佛黑夜里踩在鼓面上的匆匆脚步,一声快过一声,一声又催着一声,密集而又乱人心神,一下就将原本已经趋于平静的思绪重重打破。
她到底是谁?
怎么会那么凑巧,在那个时间、穿着和走失的李之瑶相同的衣服,被邢培林抓住了?
肃海来不及多说一句话,身体便在本能的驱使下,大步地走回到刚才他和沈亭暄分别的地方,路程不算长,然而他走到最后,甚至都跑了起来,裹挟着的风声从他的脸颊一侧穿过,和着逐渐变得急促粗重的呼吸,抵达到电话那头。
“副队?”陈佳期从其中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然而此时的肃海根本听不见她到底说了什么,他四下张望着,目之所及却搜寻不到刚才那抹熟悉的身影。正好一个便衣同事从旁边经过,被他一把抓住,问道,“刚才在这儿的人呢?带着那个被解救的孩子,看见了吗?”
同事被他问得一愣,停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好像是去洗手间了吧?我隔老远看到那女的蹲下来,小女孩儿凑过去跟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她就站起来牵着小女孩儿往那边走了。”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口中的“那女的”好像和眼前的这位副队长有些说不明的暧昧关系,思考着自己这样的措辞是不是显得有些不太尊重,“那是你女朋友呀?怎么跑这儿来啦……”
肃海无心再答,得到了答案后就立刻往他所指的方向跑了过去,然而仅仅只是跑出去了不到十米,他就猛然停住了。
他转过身,表情阴沉得吓人,如同一场毫无预兆的风暴说来就来。
“去查这个小学西门附近的监控,她们一定刚走没多久。”
“副队?”一直在那头没出声的陈佳期终于忍不住了,小声的叫了一声。
“我的车不见了。”肃海闭上了眼睛,下一秒又重新睁开,像是已经从短暂的休息和沉静里得到了能够暂时克制的力量,“之前为了方便,我们把西门打开了,特警队就是从那里进入学校的。而我刚才一直在东门,如果她们从那儿经过,我不可能没有察觉。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她们从西门走了。”
他的声音冷硬如铁。
心里的那片一直悬着的阴影,此刻终于沉沉地落了下来。
***
沈亭暄在一片影影绰绰的黑暗里浮沉着。
她有时觉得自己的身体很重,像一块被投入海里的生铁,连入水的咕嘟声都发不出来,直直地往几百几千米的海底沉下去;有时又觉得这具身体轻的好像只剩下了思想,跟随着细小的气泡,轻飘飘地随波逐流。
然而这片海也并不平静。
风暴从遥远的海面而来,吹得惊涛叠起,其中还夹杂着噪杂的人声,像是有许多人在说话,在争吵,甚至是在唱歌。她竖着耳朵,努力去听,却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只勉强分辨的出那些混杂的声音里,有哭有笑,有喃喃低语,也有放肆咆哮。
那声音和巨浪重叠在一起,在整个海域里来回肆虐扫荡,惊扰地每一滴海水都为之震颤,不安地瑟瑟发抖。沈亭暄被这浪搅得心神不宁,很快就觉得天旋地转,她再也不能闲适地随着水波浮沉,她感到胸闷气短,头剧烈地疼着,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吵,她的思想和灵魂像是两股互相较劲的力量,彼此疯狂地拉扯着,让她几乎要爆炸。
她大口地喘息,克制不住地消耗着为数不多的氧气,拼命地想要从海底深处上浮,却觉得手脚沉重,仿佛被看不见的锁链束缚着,她明明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无法驱使它们分毫。
耳边的声音又随着浪涛来了。
咒骂着,啜泣着,盈盈轻笑着。
突然,她好像听到在那一重重声音的背后,有谁在喊她的名字。
她猛地一下坐了起来。
这是一间大约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天花板没有吊顶,只是简单地粉刷成白色,因为时间久远,而在墙角都泛起了微微的黄,一盏白炽灯装在房顶正中,外面罩着的灯罩是百鸟朝凤的花色,也积了灰,显出几分陈旧来。
沈亭暄眨了眨眼睛,眼皮很沉,因此她很是花费了一些力气,一团团的光影从眼前掠去,上下漂浮着,她不得不又把眼睛闭上,隔了几秒钟,再睁开,视野才一点点回来。
她并没有像在意识里那样真的坐起来。她的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软绵绵的,不听她头脑的使唤。
这间房子应该是一个卧室,她的身下是一张双人床,光从她背后铺洒进来,那里应当有一扇窗户,沈亭暄转了转眼珠,看到床对面摆放着一个白色的梳妆台,上面有一面镜子,却落了一层薄灰,雾蒙蒙地教人看不清楚。
这是什么地方?
我不是……准备去见小海吗?
沈亭暄花了十几秒的功夫,努力回想着,然而思想稍微一运转,就觉得头疼欲裂,因此注意力很难集中,只在脑海里微微擦过了一个边儿,就被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勾走了。
客厅里传来类似汽笛发出的哨声,沈亭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应该是烧水器在提示水烧开了的声音。紧接着有人走过,鞋子摩擦着地面,那脚步很轻,又很细密,像是一个人踏着小碎步在房间里四下走动着。
不一会儿,她又听见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沈亭暄试着侧了侧头,把脸转过去看清来人是谁,然而不行,她的身体一点也动不了。她放弃了,只好用眼神去检索。
那个人影很快就靠近了,随后一只微凉的小手伸了过来,在沈亭暄的额头上摸了摸。
然而就是这一下,顿时让沈亭暄整个人都僵硬了。额头上的那一点点凉意,仿佛忽然被放大了千百倍,从相触的每个毛孔里猛烈地渗透进去,转眼让五脏六腑都结出冰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