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很快换好足尖鞋,扶着把杆准备先来几组准备动作。
这次的这部《卡门》将会由Igor进行编舞,她和Igor的双人舞则由刘堃老师做指导。不过今天刘堃老师有别的事情,因此她会和Igor先练习。
另一边,Igor跟和煦还有程昱打了个意味深长的招呼之后便走到了焦糖身边,与她在同一根把杆上开始了热身练习。
程昱看着那边好似一对金童玉女的人,心中的火也开始蹭蹭蹭往起冒。
对于焦糖跳芭蕾,定然会和自己的男舞伴有许多肢体上接触这件事,程昱一向是接受且理解的。
他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是个思想迂腐的人,对于所有舞者,尤其焦糖,在他们跳舞时一向是以欣赏的心情去看。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当此时此刻的焦糖开始排练卡门之后,自己的心会如此的焦躁不安。
就像是有数不尽的蚂蚁在他心头乱咬。
今天首先要排练的舞段是卡门的出场。
开场的场景便在一个小酒馆中,卡门在酒馆中央起舞,她舞姿撩人,眼神挑逗,引得酒馆内的一众男人全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焦糖和Igor对这一部分音乐的打算是准备采用萨拉萨蒂的《卡门幻想曲》的阿拉贡舞曲曲段。练功房里,钢琴承担乐团的职责做伴奏,小提琴承担主旋律。
关于编舞动作,焦糖同Igor在之前就有讨论。这会儿焦糖直接和着音乐开始起舞。结果没跳两步她便直接停下了舞步。
“和指挥,咱们能换把小提琴吗?这把真的太糟糕了。”她直言不讳地吐槽程昱道。“音乐上的瑕疵简直干扰我跳舞时酝酿的情绪和舞步。”
和煦接过焦糖踢过来的皮球,一脸同情地看了看坚持要今天拉琴的程昱。他之前也劝过啊,可是人家大少爷偏说坐在钢琴后不方便看舞者跳舞,死活不肯同他换。
“今天刚好伴奏老师们都有事么这不是?”和煦打圆场道。
“那从音专拉几个学生过来赚外快也比现在这把强。”
“要不今天先这么将就一下?”和煦又道。
“那赶明我给和老师乐团里塞几个古典乐爱好者,同您的团一起练两首曲子,您为了和我这交情,不如也将就将就?”焦糖冷笑了一声问道。
从来没有被如此嫌弃的程昱气得长吁了一口气,认命地走到了和煦身旁,示意他同他换换位置。
和煦憋住笑起身接过程昱递过来的小提琴。
“我们今天这是在很认真的工作,希望和老师下次别把关系户带来这里了。请和老师还有你的朋友下次尊重点舞者这个职业。”
焦糖黑着脸色说完,又在今天的两位伴奏老师脸上狠狠刺了两眼,这才又转身回去继续练习。
焦糖的舞蹈功底极好,戏剧表现能力也是数一数二。她穿着黑色的练功服,灰色的肩袖,腿上还戴着彩虹色的长护腿。若是摆在别处必定灾难的颜色如今穿到了她身上后,却灵动得像是一团火。
这火烧得清灵又魅惑,娇柔又野性。在前奏结束后她站在教室中央,骄傲地抬头,环视了一眼周围。那桀骜不驯的眼神和放肆的舞姿并不优雅甚至有些轻狂放.荡,但却是所有男人的女王。
“在这个小酒馆中,你就是所有人的女王。你要释放自己的魅力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追着你走。你刚刚在跳到这里的时候眼神不对。”当焦糖跳完了这一段后,Igor站在一侧评价指导道。
焦糖点了点头,Igor对着和煦抬手示意再来一遍。
“And!”
卡门又开始了她的征服之旅。
没有华丽的舞裙和灯光,只有天花板上白色的灯管和几乎算得上是苍白的音乐,焦糖却在这小小的一方练功房中真正的成为了那个卷烟厂女工卡门——她就是放肆张扬的吉普赛女郎。
琴声突然停了下来。
焦糖的舞步却还跟着小提琴在继续。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她叉腰抬头,定格成一副风情万种,连一根头发丝都充满了情.欲.诱.惑的女妖画像。
而接下来她脸上原本轻佻却诱惑的神情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换上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愤怒的表情。她身上的卡门的霸道气场依旧存在,一时间教室里的三个男人竟然一声都不敢出。
焦糖回首,深深看了坐在钢琴后的程昱一眼,然后转过头对Igor说道:“Igor,这段先放一下,我们来一下监狱里的双人舞那里。”
“好。” Igor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她突然要改变今天的排练计划,但他看了一眼那边坐在钢琴后面的程昱,还是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卡门》中最著名的一段哈巴涅拉舞曲响起。
在小酒馆中,卡门勾引了别的女人的男人,并和那姑娘发生了械斗。卡门因为持刀斗殴被警察抓走投入牢房。她为了出来,便勾引了看管她的狱警唐·豪赛。
焦糖现在跳的这段哈巴涅拉舞曲,讲述的正是这段情节。
“不对。”Igor停下,对和煦点了点头示意暂停。“亲爱的你对我的诱惑不够。这个时候你是想要出狱的,所以要竭尽全力诱惑我。”
“不是这样的,你对卡门理解有误。”焦糖扶着Igor的胳膊边喘气边道。“表面上是我在诱惑你,但实际上应该是你追着我走。”
她顿了顿,眼神向角落的钢琴那边瞥了一眼,又道:“卡门可以给你爱情,但卡门是自由的。”
第38章
程昱瞬间明白了之前在拿到《卡门》曲谱的时候, 那盘踞在他心头的那股子不明所以的难受劲是什么了。
那是不安。
那是同唐·豪塞一样的,不安。
她是野风,是野火,如果执拗地想要抓住她,那必将被凌厉的风刀刮到, 被炎炙的火焰烫伤。
根本没有办法抓在手中。
就如焦糖说的那样——卡门可以给你爱情, 但是卡门是自由的。
卡门可以为了让自己出狱而去引诱唐·豪塞,也能在小酒馆中对斗牛士一见钟情。
于是他开始害怕, 焦糖是因为他治好了她的伤进而对他产生了好感, 却在发现自己阻挡了她前行的路之后毫不犹豫地将他丢开在身后。
这天的排练结束之后, 焦糖和Igor Vasiliev相携离开。程昱看着那两人离开的背影想要追上去, 却因为焦糖回头看他的那一平平淡淡的一眼, 生生停到了原地。
“愣着干嘛?!”和煦走到程昱, 对着他的肩膀拍了一掌。“还不赶紧追过去?”
程昱把《卡门》的琴谱拿在手中,翻到了哈巴涅拉舞曲那里,低着头摸了摸上面的音符。
“最近剧院的前门有市政工程修路, 她嫌那边灰尘大,都从后面的小门走。”和煦从程昱手中收回那本曲谱,边说边提醒道。
十一月, 冷空气一波一波地接着来宁市。前几天入了冬,那空气凛冽地更是扎人。
这两天剧院门口有市政工程, 围栏在剧院的大门左侧围起了一段人行横道,将焦糖从家来剧院的路挡了个严严实实。焦糖这几天都从剧院的后面的小门走,但是想到今天程昱来了剧院定然是开了车, 她便将站在了剧院门口等他。
只是她等了半天,不说人了,连他的车都没见过。
天黑得越来越早,白日中太阳给予的温度也随着落山而收回。焦糖站在剧院门口,冷气渐渐侵入她的衣物,她被冻得瑟瑟发抖。对着已经冰得没什么直觉的手指哈了口气,空中冒出了些白气,让焦糖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父母曾教她背过的诗——
“愁云惨淡万里凝。”
空中的口被她哈出的白气到没怎么“万里凝”,虽然很快便消散在空中,但却跟着那冷气一起浸入心中。
“真是个混蛋。”她低头,嘴里咕哝着骂着。
从背包中掏出了个小纸盒,焦糖举着快被冻僵了的手指从里头抽出了一根烟,又掏出了一个打火机。把烟含进嘴里,低着头给自己点上。
那些说什么“怎样怎样一根烟,快乐似神仙”的,全是放屁!
焦糖一边抽着烟,一边百无聊赖的在原地蹦了蹦,想让自己暖和些。
“再数一百下,如果还不出现的话以后也别出现了……”焦糖咬着根烟,双手紧紧抱住胳膊,一边小跳一边咕哝着。
“一百,九十九,嘶好冷!二十!十!五!四!”她停下,把烟从嘴中取出来,呸呸呸了一阵,然后恨恨地重新毫无章法地计数。“一百,九十九,六十,七十,四十……”
不知道是从八十四数到二十七的时候,还是从十六数到九十一的时候,焦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个长长的影子。接着,那影子主人的皮鞋便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焦糖看到那鞋直接愣住。她等的人终于来了,她却有些不敢抬头,就连嘴里咬着的那根烟都掉了。
对了!烟!
她慌张之下猛一抽气,把那烟气全数吸入嗓子眼中,直接辣得她咳出了泪。
程昱走上前去,连忙伸手抚上焦糖的后背给她顺气。
“我……我就是……《卡门》里头卡门是烟厂女工,有抽烟的动作……我也得学……”好不容易顺过气了,焦糖连忙抬起头对程昱解释道。而她刚解释完,才突然想起来,她和程昱这还在冷战呢!
而且以前老被程昱管这管那,这下子自己抽烟被程昱撞到了第一反应竟然是立马解释……难不成还真被他管出了奴性?
“反正,我就是抽了,你管不着!”想到这里,她又立马仰起头,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
给焦糖拍完了背等她不咳了之后,程昱没说话,只是又向后退了一步。焦糖低头看着那和她又拉开了些距离的皮鞋,一股酸楚瞬间漫上了鼻头。
“……那……那就这样吧……再见,晚安。”说完了后她就抬步想要绕过程昱离开,可接下来一秒她却被程昱拉住了胳膊。
“我……我不知道你在正门等着。和煦和我说,你最近因为市政工程,所以每天都会从剧院后面的小门离开。”程昱有些气息不稳地解释道。焦糖这才发现他的胸前一直在起伏着,像是才跑了三千米比赛。
程昱不敢去取车,直接跑到了剧院的后门等她,生怕错过。结果他等了老半天都不见焦糖人来,想着她会不会今天刚好没走后门,这才又火速绕过大半个剧院跑过来正门。
在他们旁边,一阵“哒哒哒”的夯实地面的机器声从与他们一道铁皮之隔的围栏内穿了出来。
“……嗯。”焦糖依旧低着头,闷闷得从嗓子眼中冒出来了一声。
程昱的大手从焦糖的胳膊处下滑,在她的手腕处迟疑地停了停。最后他的大手严严实实的将焦糖已经冻僵的小手包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中。
他一手拉着焦糖,然后蹲下身将方才焦糖因为惊讶从嘴中掉下的烟头捡起,又拉着她走到了附近的垃圾桶将那烟头扔了进去。
“……我只是……抽烟对肺不好,所以不想你也抽。”他扔完烟头,转身又对焦糖说道,接着又把她的另一手也包进了自己的手中。
“……嗯。”焦糖还是低着头只是“嗯”。
“我……我今天去看你排练,是来……我不是来捣乱的。”程昱又解释道。
“……嗯。”
下班的点到了,路上全是向着归家方向的行人和车辆。那些车辆经过了市政工程,卷起的灰尘在程昱与焦糖之间蔓延。
“糖糖,对不起。”程昱拉着焦糖的双手,终于开口对她道歉。
焦糖依旧没有说话,还是被程昱拉着手,低着头。程昱看她的样子着急了起来。他急匆匆的又接着道:“我不该不和你商量,就让舞团把你从卡司的名单上拉下来。”
“我没有想要控制你的想法。我只是认为你恢复得还不够好,便不想让你短时间再上台。虽然我的想法是从想让你好的角度出发,但是方法用错了。我保证没有下次,糖糖,能不能原谅我。”程昱小心翼翼地问道。
焦糖还是没有回应。
“糖糖?”程昱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可却完全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不安。
他拉开了点自己和她的距离,低下头想要看看她,视力极好的他发现他和焦糖之间的那片空着的地面上居然聚起了一小片被打湿的地面。
他愣神地看着那快被冷气风干的地面,接着又有一滴水滴从上面滴落下来。
程昱有些慌张地抬起焦糖的小脸,这才发现他的小姑娘已经哭红了双眼。
当下他便心疼的将焦糖揽入了怀中。
这一揽一抱仿佛就是个开关,终于把焦糖身上的静音键按灭——小姑娘哭出了声。
“哇呜呜呜呜呜!”她浑身被冻僵,程昱直接拉开了自己的大衣,将身形娇小的她裹进了自己的怀中。
“乖,乖都是我的错。”程昱一见到焦糖的眼泪就瞬间投降,愿意献上他的所有只为止住她的眼泪。
“就……本来就是你的错!”焦糖在程昱的怀中,慢慢的身上的温度回暖,这才仿佛回过了神。
“是,都是我的错。”程昱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连声认错道。
“你这个坏蛋!王八蛋!世界上最最最最大的大混蛋!”她伏在程昱的胸前,一边哭着一边骂道。
“你和宁远那个老东西一样坏!不对,你比他还讨厌还要坏!哪有你这样的人?”
“对不起,糖糖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你不是我舞团的董事吗?我,嗝!你给我放开!我才不要和高层搞到一起玩办公室恋情!你走开!”说着焦糖就哭着要推开程昱,程昱收了收手劲,将胸前的小姑娘抱得更紧。
“不放,绝对不会放手。”程昱把下巴轻轻搭在焦糖的头顶,轻声但是坚定地说道。焦糖推他无法,只能抬脚踩在程昱的皮鞋上有拧了拧脚尖泄愤。
程昱一边轻拍着哭到打嗝的焦糖的背,一边暗中庆幸自家姑娘没有穿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