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来次数多了,许星纯已经非常习惯。他能面无表情答完题目,然后转头把椅子摆好再坐,整个过程心如止水。
又有时候,在他偶尔下课趴在桌上打盹时,付雪梨就猛地凑到他耳旁大喊“——老师来了!”然后退回原位,欣赏他睡眼惺忪,半梦半醒间被吓一跳的样子。
小时候许星纯脸皮薄,是个很正经的人,经不起调戏。但却从来没对她发过脾气,常常就是拉下脸,闷头写作业,半天不理她而已。
时间长了,付雪梨觉得他其实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无害。反倒是个心思很多、非常自持压抑的男生。但她也懒得花心思去探究。
那时候好学生有很多特权,想换位置也就是去办公室找一趟老师的功夫。不过任付雪梨怎么过分,他一直都没主动提换走。甚至接下来一个学期,次次都阴差阳错地坐在她旁边。
按照付雪梨那时候的猜测是,因为和她坐,下课了就会很少人来打扰,许星纯就能清净地写会作业。
大家都怕她。
其实平心而论,许星纯的模样从小就很清秀。但不是女相,反而五官清晰,越长大眉眼越深沉冷静。
那时班上有女生喜欢拿小本子写言情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就是他。不知道那个本子后来怎么传到了付雪梨的手里,于是她就在他耳边,阴阳怪气,一字一句地朗读。
【那是一个大课间,刚刚做完广播体操上来。许星纯手里还拎着木质班牌,从我们班级门口路过。他穿着一件蓝色的校服外套,被光打出阴影的温柔侧脸,显得孤独又帅气......】
【许星纯凑近,薄削的嘴唇慢慢挨上她的脸颊,呼出的气息烫得人心慌。性感的喉结上下滑动——】
一字一字,最后要臊地许星纯面红耳赤,终于丢下写作业的笔,抬手将耳朵死死捂住,她才肯罢休。
虽然总是欺负他,偶尔付雪梨还是有点责任心。比如默认许星纯是她罩的人。
而且在学生时代,像许星纯这种品学兼优,每次都站上升旗台作为年级代表讲话,规矩穿着校服,干净又温和的男生,对这个年纪的女生都有一种特殊的诱惑性。
不知道哪次,他就被别班一个混混女生看上了。
那天是班委的值周日,放学了教室里只剩许星纯一个人做值日。他刚擦完黑板,手里还拿着黑板擦,在讲台上就被那群人团团围住。
外班女孩染着淡黄色的头发,带着自己高年级的哥哥,逼许星纯答应和自己在一起。
“当我男朋友嘛,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喽。”女孩仰头,凑近了,笑嘻嘻地去碰他。
却被许星纯躲开。他不应声,低垂着头,神情很淡,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仿佛热闹全然不属于他。
“嘿,哑巴了你这人,想挨打?”
高年级男生看他一直不做声,有些不爽,便伸手去推搡他的肩膀。旁人正起哄地正厉害时,教室门突然被大力踹开。
门猛撞到墙壁上,又被反弹回来。哐哐几声巨响,剧烈地抖动。付雪梨挽起袖子,四处找东西,随便抡起靠墙角的扫把就往人堆里砸,看着那个动手动脚的男生口里骂着,“你神经病啊?!打谁呢傻逼东西!”
那个傍晚,夕阳西下,她就像电影里关键时刻突然出现救场的英雄,逆着光出现。许星纯看得愣住,紧紧抿住的唇角放松。
剩下的一群人都懵了,被付雪梨的气势吓住。几秒过后,有人才后知后觉认出她。混混女自然也认识她,虽然心里不爽,自问也惹不起,只能强笑道,“怎么,雪梨姐,他是你男朋友呀?”
付雪梨听都不听,大步上前,把许星纯从人堆里扯出来,劈头盖脸地就凶回去,“滚尼玛的狗逼东西,谁是你姐!”
虽然气势汹汹,完全不输,但是毕竟对方人多势众,现在不好硬碰硬。她不由分说拽着他就走,噔噔噔跑下楼。校园人渐稀少,广播里放来杨千嬅的粤语歌。
“一吻便偷一颗心,一吻便杀一人...”
“她爱热吻却永不爱人...”
时色旁晚,灯火暗淡。两旁的树木枝桠交错,在路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不知道要走向哪,身上什么也没带,许星纯听到自己心脏清晰的跳动。他就那么听话地给她牵着手腕。
就这样多好,不知道去哪里,就两个人,多好。
付雪梨气鼓鼓地,步子快,脚下都像起了小旋风。扯得他踉踉跄跄。
她一路上都在滔滔不绝,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你说你怎么这么蠢,直接拒绝然后跑不就好了,他们敢拿你怎么办?你倒好,非要傻呆呆站在那里,真要当别人男朋友啊?今天要不是我回教室拿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他没吭声。
付雪梨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你愣着干嘛,傻了?”
“谢谢你。”几秒后,许星纯竟然笑了,声音转低,哑着嗓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他无辜又安静的模样,笑容还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你还笑的出来。”她依旧气哼哼,但脾气已经消了大半。继续往前走,又想起什么,回头狐疑地看了他几眼。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啊,除了聪明点,怎么就这么招女孩子喜欢呢,一个接一个地,真是想不通...
她在心里暗自纳闷。
许星纯察觉了,脸部绷紧,撇开视线,避开她的眼睛。然而浸润着汗水的手却不经意握紧她。
鲜红的晚霞下,少女白衣黑裙,眼睛明亮,肌肤如花瓣一般洁白芬芳,黑发无知无觉地散落,像光滑的丝缎。
有人小声说了一句话,付雪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然听不见。
好像也不想让她听见。
于是她那天弄丢的皮筋,他捡起来带了十年。
第4章 第四吻
以前网上流行过一句话。
梦里出现的人,醒来时就应该去见他。
本来付雪梨一直觉得这句话很非主流,可不知道怎么,今天就一直在想。念头一起,连灰锈的杂志拍的不在状态。
和她搭档的是当红流量小鲜肉,长相阴柔,走中性风,女友粉比较多。私下也喜欢摆架子,付雪梨不太吃这套类型的男人,但现在小女生就是喜欢。
此时小鲜肉抱着吉他,用半生不熟的手法拨弄琴弦。比她都尖的瓜子脸上挂着标准的柔情蜜意,只是妆感太厚,曝在强光之下,就略显油腻。
付雪梨和他面对面坐在椅子上,没有来地反胃,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将下颌扬起一个角度,顺势撇开眼睛。
旁边二氧化碳的喷雾机在簌簌冒出白气,摄影棚里镁光灯一闪一闪。助理端着水杯、拿着外套等在一边。化妆师等着间隙上去补妆。
摄影师Jony穿着低腰皮裤跪在地上,一手端着相机,腾出来的另一只手垂直地两边扇动,示意两人靠近点,玩笑道:“小梨子表情sweet一点嘛,放松放松,我们找一下恋爱的感觉好吗,你这表情是对着仇人吗?
付雪梨抱歉地笑了笑。她原来就是模特出道,虽然不在状态,但对着镜头,也能反射性地展现出Jony想要拍摄出来的感觉。
咔嚓——
咔嚓——
她一直走神...
一直走神...
这种走神持续到她排练完某一期综艺的开场舞,然后停止在公安局门口。
这些都不重要,重点是,她都不知道自己来这干嘛......还是翘了饭局,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
连马上要录的综艺开场台词都背得半生不熟,还有闲工夫跑来这里。
过了好半天,付雪梨才想起自己没许星纯电话。
今天也不晓得中了哪门子邪,做了个梦,想见许星纯的念头越发强烈。
也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单位。明明前几天还见过,熟悉的大楼就在视线内,她就是踏不出那一步。
门口小白亭里的保安已经注意付雪梨很久,甚至开窗吆喝要她没事别在公安局门口乱晃。她带着口罩,黑色鸭舌帽,长风衣裹得身上严严实实,从脖子几乎遮到脚踝,打扮异常地很,行为也很鬼祟。
又来回走了几步,付雪梨踏上一边的台阶数数跳跳。
走...
不走。
走...
还是不走。
到底他妈的走不走呢?!
靠。
算了来都来了.....
她心烦意乱地扯下口罩,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口红。路边貌似停了很久的一辆白色奥迪。她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什么路人后,便靠过去,俯下身,对着倒车镜,微微张口,仔细地补起妆来。
刚抹完下嘴唇,车窗突然徐徐下降,露出车主一张脸,吓得她一个手抖。
许星纯坐在驾驶位上,一只手还架着方向盘,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对上她的眼睛。气氛尴尬地让人心发慌。
付雪梨心理素质一流,脸皮也厚,只不过僵硬了一秒,她就若无其事地直起腰,将上下嘴唇的口红抿匀称。
稳当站好后,又装模作样地歪头,缓慢拧好口红,合起盖子。整个过程淡定无比,仿佛没事人一般。
很久以前,她表哥付城麟就跟她说过,当你尴尬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面无表情,让别人察觉不出你的尴尬。
比谁都要淡定,那你就赢了。
于是付雪梨慢条斯理拿出卫生纸,抽出一张,又弯下腰,对着镜子顺头发,顺便沿着唇边擦拭口红印。
整个过程许星纯一言不发。
她眼皮略略耷下来,眼尾斜过去,视线滑过他的颈,喉结,然后问,“这是在路边,你违章停车了吧?”
“......”
“不让我上车?”心知他不会开口邀请,她只好主动问。
许星纯充耳不闻,他就在车里坐着,眼神微冷,也不回答。今天还是穿着工作服,性冷淡的白色大褂,里面一件黑色毛衣,干净整洁的白衬衫从领口露出。拥有成熟男性的英俊沉稳,全身上下,除了手腕间一块银色机械表,其余没有过多装饰。
行。
风水轮流转,有什么大不了的?
忍不就完了嘛?
心里想完,付雪梨憋着团火,绕了一个圈,去副驾驶准备拉开车门。拉几下发现拉不开,她上了脾气,手腕带着身体晃,连续又猛拉几下。
劲使太大,车门都快被拽下来,还是拉不开。
等了一会,车一点也没有开锁的迹象。她从原路绕回,停在许星纯面前,气的胸口一起一伏。她发尾最近染成闷青色,动作幅度大,马尾划出一个弧,从身后甩到肩前,“许星纯,你什么意思?”
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怒火令人失去理智。付雪梨头猛地摘掉头上遮挡了视线的鸭舌帽,微昂着下巴。尽管倾身弯着腰,依旧是那幅居高临下,仿若审视着人的模样,像极了高傲的白天鹅。
短促地沉默了一下,许星纯却并没有松动。他只是语速缓慢,几乎是一个字一顿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隔得时间太久,她第一次觉得和许星纯交流这么困难。想了半天,才困难地找出一个蹩脚的理由,“我不干什么,我就找你叙叙旧行不?”
许星纯唇线紧闭,转过头,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浑身上下写满了拒绝交流四个字。
她在许星纯面前,早就是被迎合习惯了的一方。话说回来,不论是在谁面前,付雪梨也没这样低声下气,赔着小心说话。
明明很不喜欢这种自取其辱的感觉,又控制不住自己。然而就这么拉下脸来这样讲话,忐忑地斟酌一言一句,许星纯却始终没有任何动容。
付雪梨强颜欢笑,手无声捏紧,“至少我们还是朋友吧。”
许星纯直视着前方,目光淡淡,侧脸线条利落,透露着一股少寡冷漠的疏离感。
是的。很久之前付雪梨就隐约感觉出,许星纯远远没有表面展现地那么无害。他特别能忍,平时装作和正常人一样,其实性格极端敏感,骨子里记仇地很,对不重要的人毫无同情心。
就像现在这样。
就算她热脸贴冷屁股贴地多么难堪,他一点都不动容。
还真是公平啊,许星纯现在真是先苦后甜了,是要把以前受的气全讨回来?
付雪梨内心翻腾,准备好的话又咽下去,吞回肚子里。胸口那团蓬蓬的火苗猝然窜高,她把手里捏着使劲纸团冲他丢去,不偏不倚正好砸中脑袋。
纸团蹦了几下下,从他头上掉到膝盖上。
付雪梨死死盯着他,不依不饶:“你是在怕我?不然躲什么?”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许星纯目不斜视,手攥着方向盘,关节发白。车窗缓缓升上去,车子发出启动的声音。
差点没把付雪梨气得厥过去。街上响起她气急攻心的暴喝:
“走吧,你今天敢走,你就永远不要——”
直到车缓缓滑出去,后尾红色灯亮起。她眼睁睁看着远处,‘见我’两个字哽在喉间。公安局门口的栏杆缓缓升起,白色奥迪转弯,渐渐加速,消失在视线里。
所以这是被许星纯讨厌了?
......
付雪梨站在路边,车来车往,久久才回过神。她咬牙捏紧手机,吸一口气,气得要死。
刚刚就应该穿着高跟鞋踹他车子一脚然后一走了之!
最好踹出一个洞才好!
自己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有毛病了才想过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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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台上的灯光惨白。老秦洗好手,从操作台上拿一副橡胶手套戴上。
老秦曾经也是地级市刑警的一把手支队长,后来调上来,在前线有十几年的工作经验。只是年纪大了,后来就退居二线。平时悠哉悠哉,一般都不干活,平时就负责给领导汇报汇报工作,顺便给年轻的同志排忧解惑。
听到身后有人的脚步声,许星纯合拢五指,把手掌心里的东西收起来,放进口袋。
“你对着一团卫生纸研究什么线索呢,想的这么认真。”老秦眼尖,早看到刚才他手里的东西,半开玩笑。
许星纯身体微微前倾,手上握刀的动作不过停了几秒,没作声。
“忙吧,我看你最近的案子不少?”老秦找了一张椅子坐。
“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