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手上已经有了不少细纹,似乎察觉不到疼痛,任由血顺着刀锋向下流动,声音低沉道:“兰斯顿殿下,您确定要在这里对我们举刀吗?”
兰斯顿觉得呼吸困难:“我不管你们是神殿的什么人,但光明大陆不是神殿统治了。你们敢杀害卡拉伦公爵,我一定要你们陪葬!”
“您之前已经离开了沃里小镇,根本没有看见这边的事情,为什么会认为是神殿的人出手打伤了公爵大人?”他眼里露出一道精光,“是卡拉伦公爵向您说了什么吗?还是殿下您在质疑光明神的神力?”
兰斯顿:“我从不质疑神明,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神明,他也从未亲自向我保证过什么。我只是质疑有私欲的人类!”
对方一脸遗憾道:“兰斯顿殿下,主教大人听见这话会很难过的。”
兰斯顿沉沉吐出两口气,让大脑冷静一些。
后排一位最年长的魔法师开口道:“兰斯顿殿下,请您放手。”
兰斯顿听话地卸劲,将短刀收回去,然后转身蹲到卡拉伦的旁边。
治愈魔法可以治疗一些细小的伤口,但他这样严重的伤势,显然需要长时间的休养。兰斯顿小心用手摸了摸,腹部的伤痕已经几乎消失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他抓住卡拉伦的手摇了摇,喊道:“叔叔!卡拉伦叔叔!”
卡拉伦睁开眼睛,他眼睛里带着一层水雾,眼神一片茫然。兰斯顿问:“您没事吧?”
对方摇了摇头。
兰斯顿正待松口气,视角中出现一片白色的衣袍。魔法师停在他的面前,说道:“兰斯顿殿下请小心,这附近可能有亡灵法师存在,他让亡灵冒充公爵大人的未婚妻,被我们发现后又试图加害公爵。如果您听见了什么谣言,请不要轻信。”
兰斯顿重新紧绷起来,问道:“谁?”
对方低了下头说:“我也不知道是谁殿下。但是如果您要赶回王都,请让我们护送您一起回去。我想您也希望能照顾公爵大人不是吗?”
兰斯顿斟酌片刻后,同意了。
此时城门外,君横和师兄跟随群众站了一会儿,觉得一时半会儿清不了场,就自发回到马车里坐着。从里面翻出了水和食物,坐在车辕上,一面吃一面喝,顺便聊聊人生。
君横光喝水就喝了一壶,她把东西放在手边,问道:“师兄,像阿尔菲这样的,还能被超度吗?”
索尔听见超度两个字耳朵动了动,踩着小碎步朝他们这边靠近,被亚哈抱了出去。
师兄顿了顿说:“我不知道。”
君横:“那你那个鬼故事的主角呢?”
“请张天师断案,”师兄说,“两人的魂魄都被打入了孽镜地狱。”
“啊……”君横惆怅道,“我觉得这个什么吧,可是就算打入地狱,她能变回从前的样子吗?失去记忆以后,她还会是阿尔菲吗?”
师兄两手环胸,说道:“怨恨,欲望,憎恶,本也是人性中的种种。同样善良和慈悲也是。谁又能说,如果她过的是跟那些人一样的生活,就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呢?人活在这世上,又该活成什么样子才是对的呢?我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又到什么时候才会解脱。我只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天道都没有斩断她的退路,要选择如何往前走的人,永远只有她自己。”
“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君横感慨道,“所以无论做人或是做鬼,都很不容易啊。”
师兄说:“所以做人还是做鬼,都记得遵纪守法。切勿强求。”
小鸡深沉地哀叹一声,突兀插话道:“所以做人还是做鬼,交一个看得开的朋友最重要。”
君横才发现它坐在自己旁边,拎着它的脖子到里面的小桌上,随便它吃。
过了不久,城门终于打开,人群像水泻一般汹涌地朝里面奔去,叫骂声一片,兰斯顿却始终没有出来。
君横准备等人散去一点再过去排队,就等在原地没动。
小鸡看向天空中的某处:“阿尔菲?”
君横跟师兄跟着抬头看去。
阿尔菲扯着嘴角,飘在半空冷冷看着他们。见他们看过来突然发难,对准君横背上的法杖冲了过来。
君横下意识地按住后背,结果阿尔菲的手根本没能碰触到她,就那样穿了过去。
君横微惊,阿尔菲同样满脸错愕。
法杖放弃了她?
君横松开手,终于彻底安心了。任由她随便在身体里冲来冲去,将脚悬挂在车辕下来,抖着腿问:“朋友,你是怎么死的?”
“谁是你的朋友?”阿尔菲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要是不把东西给我,我就把你的灵魂也撞出来。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君横挪挪屁股,矜持地朝她勾勾手指:“来啊来啊。”
阿尔菲于是继续自己的清凉穿人大业。
没持续一会儿她就停下了动作,戒备地跟君横拉开距离。
一般人被阴魂穿来穿去,就算魂体不虚,也能有些许不适。如今看君横完全不受影响,反观阿尔菲自己,行动开始迟缓,还久违地在亡灵状态感受到一阵虚脱。
发现的不晚,她远远跟法杖保持着距离,不愿意离开。无论君横怎么喊她,也不应答。
君横于是唆使着亚哈去跟她交涉,毕竟都是同类,或许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呢?亚哈于是抱着索恩过去唱歌,随时准备撤走。两边亡灵保持着安全距离,互相在斗殴的边缘试探。
君横木然地看着他们。
妈的!养的都是一群怂逼亡灵!
他们玩得挺愉快,君横一时忘了进去接应兰斯顿的时候。结果兰斯顿直接带着公爵大人出来了。
阿尔菲眸光一沉,亚哈当即做好应战的准备。她却掉过头看向了别处。
兰斯顿朝君横使了个眼色,示意后面还有一群神殿魔法师们。然后用风系魔法,小心地将卡拉伦公爵送进车厢安置。
君横看见他胸口一大片的血红,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不由摇头。看阿尔菲故意别开脸装作漠视的动作,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说:“要不你来看看他?我给你让个座。他是因为你……咦,他是怎么受的伤?你是怎么死的啊朋友?”
阿尔菲阴狠道:“我不需要他帮我!他就是一个虚伪的小人,变成什么样子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卡拉伦躺在铺了厚重样貌的长座上,忽然睁开眼,喃喃道:“我好像听到了,阿尔菲的声音。”
兰斯顿拍了拍他的胸口:“叔叔?”
“她……我以为她很恨我。不管是阿尔菲,还是多莉丝,都是我害死了她。我以为她非常恨我,如果有机会,她一定希望看我以最凄惨的模样死去。即便如此,也是我应该的。”卡拉伦一阵哽咽,因为激动用力抽气:“可是……可是她还是会救我,还是会向神殿维护我的名誉。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君横看向阿尔菲。
阿尔菲闪过一丝纠结,又不屑道:“我只是不愿意他以为我牺牲的姿态死去而已。我就是死也不想跟他这种人搭上关系。”
卡拉伦近乎自语道:“是我让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本来她可以安心地离开。阿尔菲,为什么她离我总是如此遥远……”
君横笑道:“阿尔菲,你就是阿尔菲啊!你还记得你的朋友里弗斯吗?”
卡拉伦挣扎着转过头:“你在跟谁说话?”
阿尔菲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很久远的事情,停在空中没动。
“结束了阿尔菲。”君横抽出背后的法杖,丢给索恩:“也许等去了真正的神宫,还能见到你的朋友。这里已经没有你该做的事情了。”
第54章 答疑
索恩握住法杖,不明所以道:“姐姐,这个真的有用吗?”
君横说:“有用没用试试呗,这东西对亡灵都那么友好。”
兰斯顿侧过身,挡住了窗口的视线,以防被人窥觑。
可是索恩根本没学过魔法,他只会唱光明神教他的圣歌。
他将法杖对准阿尔菲的位置,就开始唱歌。一连唱了三遍,换了各种姿势,什么都没发生。
远处阿尔菲用关爱傻逼一样的眼神关爱着他们。
索恩停了,巴巴看着君横。
君横握拳:“加油!给你打气,你是最棒的er!”
“魔法实力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小鸡大声斥责,“你这是压榨童工!”
君横:“是光明神的错!谁让他技能就这样点的?我要能唱我也唱啊。”
小鸡:“你唱那能是歌吗?给他们带来的是二次死亡!”
君横:“你不懂欣赏不代表他们也不懂欣赏,就算我不会唱圣歌我还会念经,你敢大声说出你的能力吗?你能吗?!”
小鸡抱头呕血。
这时候一位农户打扮的人过来拍他们的车门,他在门口说道:“这位先生,您的朋友让你尽快启程,他们已经等候多时了。如果是有什么不方便的话,请告诉他们。他们会过来帮忙。需要帮助吗?”
兰斯顿看了眼他过来的方向,对方指着那边说:“他刚刚就在那里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兰斯顿朝他点头,回过身说:“我们先走吧。久了他们会怀疑的。”
君横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赶车。
因为公爵大人也来了这个不算大的马车,需要静养,师兄就跟她一起在车辕上坐着,以免挤到人家。
马车驶动,君横朝后看去,见阿尔菲果然慢慢跟了上来。
既然人一直都在,索恩还有发挥的机会!君横让他不用急,有空就唱一唱,说不定阿尔菲哪天烦了,就升天了呢。
于是索恩的日常,就是在君横督促下坐在马车背上,对着远处的阿尔菲唱相同旋律的歌。
可阿尔菲……她始终都在。可以确定的是,索恩吟唱对她的影响,还比不上她穿君横身体来的大。圣歌单纯是对友军的折磨。
“神奇!”君横啧啧道,“她是一个神奇的人!”
小鸡:“她可能是被光明神开除了户籍?”
君横拍手道:“看嘛,就应该来个黑白无常强行拘押。你说现在怎么办?带着她跟带着个背后灵一样,总不能跟她永远绑定吧?”
可是他们也没有办法啊!
神殿的魔法师们虽然负责护送他们赶回王都,但并没有正大光明地跟他们同行。那么多神殿的人一起出现,容易在路上引起骚动。
君横不知道他们躲在什么地方,反正一路上真的没遇到任何危险。
卡拉伦身体稍有好转,已经能半坐起来。因为失血体虚,加上精神大受打击,整个人有些阴郁。不至于伤春悲秋,可也变得不喜欢说话。
半途兰斯顿收到暗处神殿发来的水球传信,说是队伍要在下个城市停留片刻,让卡拉伦公爵留在城里的分属神殿休息。他不适合再四处奔波。
兰斯顿跟君横都不知道当时旅店里发生了什么,公爵不主动说明,他们也不敢开口接人伤疤。但卡拉伦胸口那道伤痕,明显是被神殿的魔法师打出来的。
阿菲尔的亡灵已经无法使用魔法,而且当时她状态不佳,行动不快。神殿特意来了十几个人严阵以待,想抓住一个普通人,简直易如反掌。这种情况还能误伤公爵,君横觉得八九成是故意,还有一两成是顺势的意外。
按照卡拉伦被搬上马车时说的话,阿尔菲最后还是救了他,并且维护了他的名誉,那一两成的意外恐怕不是意外伤到了卡拉伦,而是意外的没杀死他。
这说明几位神殿魔法师已经对公爵的立场产生了怀疑,再将他送去分属的神殿,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兰斯顿能猜到其中原由,但卡拉伦的确是神殿的人,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知道城镇离这里不远,瞬间就不想走了。他们将马车停在路边休息,减慢了赶路的速度,磨磨蹭蹭地往前走着。
君横问:“这位尊敬的先生,你可以从神殿里辞职的不?”
卡拉伦:“……”
兰斯顿说:“背叛神殿吗?卡拉伦叔叔是公爵,他如果贸然离开神殿,会让其他人产生猜忌跟动摇,影响神殿的声誉。他们是不会允许的。”
“那这是神殿吗?这是火坑啊。只许进不许出的?”君横嫌弃道,“不知道人善变吗?真爱都不一样恒久,何况是信仰呢?”
小鸡迟疑说:“难道不是信仰更加持久吗?小年轻的真爱不牢靠啊。”
“如果是真的那当然持久,可是你看人神殿嘛。”君横放低了声音说,“人家鱼目混珠故弄玄虚,持久个啥?光明神都不敢这么说。”
卡拉伦愕然。他没想到会有人这么直白地否认神殿。光明神的信众遍布整个大陆。就算是亡灵法师,在狩猎令出来以前信奉的也是光明神。
兰斯顿耸肩,带着一丝无奈道:“你相信吗?最接近光明神的,或许不是神殿,不是会长,也不是主教,而是她。”
“阁下,我需要向您澄清,其实神殿里也是有很多好人的。”卡拉伦捂着胸口,气息微弱:“也有许多人是为着信念跟和平在战斗,他们善良,勇敢,相信着光明神,同样也对神殿封闭疏狂的现状感到失望。他们还相信未来,做着自己能做的努力。其实神殿能像今天一样在光明大陆立足,就已经证明了它曾经的正确。只是它现在变坏了。”
君横:“我知道。只是叫人印象深刻的,都是那些龌龊的黑暗事。一两个就算了,你们还不少。而且你们神殿的精神系魔法师太可怕了。”
卡拉伦很是忧愁地叹了口气:“这一点您说的不错。只有少数意志坚定的魔法师可以抵御精神系魔法,大部分人不知不觉中就会受到影响。”然后逐渐陷入毫无理智的狂热。
君横转念一想,说道:“你已经打入敌军高层,就是成功了一大半。而且你还是公爵。所以你应该好好活着,去做更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