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还是会休息的,但不会刻意去寻求停靠的城镇。如果临近了就赶会儿路,如果没有就原地休息。
露营的时候,君横等人坐在篝火旁边聊天,那些魔法师们则继续整齐地守立在周围,像一尊不知疲倦的石像。
君横手里抓着水壶,问:“你的人都这么沉默吗?”
卡拉伦说:“严肃和距离,是每一位神使的需要。他们跟我出来是为了执行神殿的命令,对光明神的信仰也一如既往,不管是否对主教大人有所质疑,都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
君横不解道:“为什么?神使不应该是亲民吗?”
“嗯,也不是不行。”卡拉伦无奈道,“只是会多很多麻烦。”
君横了然:“我明白我明白。”
对于信仰这种东西,保持高高在上让人崇拜才是最简便的,如果太好说话了,会多很多的麻烦。
一道虚影从他们身后靠近,又很快悄悄离开。
第三天的时候,他们离旧王都已经很近了。
亚哈终于从困倦中醒来,他睁开眼睛,脑海中闪过许多模糊的画面,大部分都溜走了,而残留下来的片段却让他心惊不已。
有那么片刻失神,他不记得自己是谁。是里弗斯?还是亚哈?实在旧王都?还是在光明神的座前?
亚哈在身边摸了一圈,没找到他的法杖,也没在附近感应到法杖的存在。他以为君横又一次用符箓屏蔽了法杖,于是飘出马车,对着正坐在车辕上的人说:“君横阁下,能将法杖给我吗?我有需要用它的事情。”
君横手里咬着一个面包,懵道:“啊?法杖?那不一直是你自己拿着的吗?”
“我?”亚哈摊开手说,“可是它不见了。”
君横仰起头问:“索恩!你看见你哥的法杖了吗?”
索恩从车顶上低下头说:“我没有!”
“那么大一玩意儿总藏不住啊。”君横左右看了看说,“马车没有吗?”
亚哈神色凝重地回到马车。他的手从座椅跟桌子里穿过,全部摸了个空。他非常确定,这附近没有法杖。
亚哈又出来问:“君横阁下,您有用之前的黄纸贴住它吗?”
“没有啊。后来都没弄了。”君横跟着爬进车厢,惊道:“不会吧?法杖没了?”
那玩意儿可是里弗斯的遗物,世界上最特别的,属于亡灵法师的法杖,终极武器丢了可怎么行?!
君横挠头,实在想不同它能丢哪里去,问道:“难道昨天晚上丢在露宿的地方了?”
卡拉伦说:“不会,我们走之前都会检查周围,没有遗漏的东西,何况还是一根法杖。”
“先不要急,我们再想想。”兰斯顿说,“普通人根本无法使用那根法杖,很快就会出现异状。君横阁下,您可以召集亡灵过来问一问,我相信能打听出来。”
师兄沉吟片刻,说道:“可能是被人偷了。旧王都的冰块被解封,得到消息又知道内情的人,肯定知道我们的存在。半路拦截也不是没有可能。”
旁边的魔法师立马道:“这两天。没有任何人靠近,包括亡灵法师。”
“那普通的亡灵呢?你们都看不见,又能拿起那根特殊的法杖。”君横细细思忖,“昨天晚上我们都睡着了,亚哈也睡着了……”
众人将目光集中到索恩身上。唯一一个不睡觉,又能看见亡灵的家伙就是他了!
索恩捏着自己衣服的小角,有些局促道:“我跟小鸡到旁边玩儿去了,没有看见。”
众人默然。
马车摇摇晃晃地还在走着。
卡拉伦问:“那么,现在要先停下来去找吗?”
君横想了想,还是摇头:“照这么猜,能做到这件事情的,只有亡灵法师。而知道这根法杖的亡灵法师,只有黑月的人。说到黑月,最近听到踪迹消息的不就是在……凯恩那里吗?!”
众人异口同声道:“王都?!”
“天呐!”兰斯顿站起来,急道:“她想做什么?哥哥会不会已经有危险了?卡拉伦叔叔,您再联系他试试。是不是依旧没有消息?”
亚哈说:“兰斯顿先生,请冷静一些。我们现在正在往王都赶去,很快就能确认陛下的安全了。”
君横小声说:“这种黑白颠倒的年代,我倒是觉得,凯恩如果真在亡灵法师的手里,比在神殿的手里,要更安全一点。”
兰斯顿这么一想,脸更黑了。
光明大陆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两边不是豺狼就是虎豹,根本不是二选其一的活路好吗?
兰斯顿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他们第一次遇到弗莱娅,就是因为她在沃里小镇,搜集儿童的心脏和鲜血,似乎也是为了某一项禁忌魔法。
他闭上眼睛,这时候不敢去深想,也不敢说出来。
又过了半天,卡拉伦终于跟人取得了联系。虽然那个人不是陛下,是他留在王都的一位亲信。
紧急传送过来的魔法球停在他的耳边,众人噤声,等他结果。
“亡灵法师在围攻王都。”卡拉伦眉头重重皱起,用手环住耳边,怕自己听错了:“还有很多人被困在王都里面无法出来。”
君横问:“神殿呢?”
卡拉伦说:“正在交战。”
他对着旁边的魔法师们挥手道:“加快速度!今天一定要到达王都!”
法杖的确被弗莱娅拿走了。
旧王都解封,凯恩国王失联,就像主教已经忍耐不住一样,他们也忍耐不住了。
如果让神殿跟王室达成共识,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他们亡灵法师都没有再次崛起的可能。
他们已经受够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也无法忍受先辈们遭受污蔑背负罪名。那股积郁的怒意在日复一日的逃亡中日渐沉重。
弗莱娅看着手里的法杖,心中涌起一股积蓄已久的悲恸,她紧了紧手指,呢喃道:“里弗斯会长……”
说着眼神坚定起来,语气里带上了决绝的恨意:“我一定会替您完成您的愿望!”
神殿先一步对国王下手,可是魔法师协会的会长,卡拉伦公爵,以及兰斯顿殿下,都事先离开了王都。如果他们回来,一定会对神殿的做法加以批判。只要神殿被推翻,一切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们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终于到了实施的这一天。
“我们的使命已经来临,走吧!”
一众身披黑色外袍的亡灵法师们,从各个角落走了出来,站在王都四面城墙的最高点。
面对着平民地指指点点,他们摘下了遮掩面容的黑色宽帽。苍白的脸庞再次出现在明媚的阳光下。
底下是鼎沸的人声,里面夹杂着难以入耳的唾骂和诅咒。然而众人不为所动。
不再是亡灵的状态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穿梭,他们真正地站出来了。都快忘记了这种感觉,还以为自己是永远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邪恶角色,又有了一种还活在人世的实感。
行尸走肉地生活地了数十年,死亡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值得恐惧的?
弗莱娅将法杖挥到半空,用里面蕴藏的浓厚魔力驱动王都外绘制的大型法阵。
法阵亮起光芒,成功将王都包围。霎时间无数的黑色的魔力从地表升起,紧紧缠绕住上面的人民。空气也开始莫名转红,鼻间的呼吸带上一种淡淡的腥味。
神殿和骑士队的人试图上前抓下他们,两脚却像被什么东西束缚,无法驱动飞行魔法。
弗莱娅张开双臂,将全身的魔力都释放出去。
“伟大的光明神!请收回您对这些罪人的馈赠,消除这世间仇恨的根源,审判所有罪恶的人,向他们降临您的惩罚!我愿意用我的鲜血和生命请求您的力量!”弗莱娅,“末日大审判!”
红光乍现,惨叫声四起。神殿的魔法师们最先软倒在地,手指轻微抽搐过后,意识被逐渐剥离。
君横等人赶到的时候,整座城市都已经笼罩在诡异的红光之中。从城门朝里看去,还能看见倒在地上的人群,密密麻麻,还会动弹,却好像被抽干了力气,只能躺着。
君横心惊道:“这些什么啊?”
师兄只看一眼,就确定道:“血。”
众人心惊。
这个魔法阵从城门口外五百米的地方就开始布置,弗莱娅就背对着他们,站在城门的墙头。
如此声势浩大,代价惨重,君横以为这也是一种复活魔法。
她是很想将弗莱娅拉下来,狠狠抽一顿的。
“他的肉身已经没有灵魂,即便你将他从地狱召唤回来,那也不是原来的里弗斯了!”君横大声喊道,“你没有看见你的朋友阿尔菲吗?你自己就是一位亡灵法师,难道还不清楚,一个人死去,就再也没有活过来的可能吗?”
弗莱娅偏了下头。她已经在摇摇欲坠的边缘。魔力被抽干,血液也快被抽干,并不比地上的人群好到哪里去。只是她有着法杖的支撑,加上身为精神系魔法师的强大意志力,还能勉强保持清醒。
她苦笑了一下,说道:“复活他?不,我不会做这样让他憎恨的事情。他是一位伟大的魔法师,他有尊严的死去,为什么我要让他再没有尊严的活过来?”
君横顿了一下:“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弗莱娅没有回答。
卡拉伦却是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法阵里面,身体也没入红光之中。
兰斯顿凄厉喊道:“叔叔!!”
卡拉伦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只是进去刚一会儿,身体已经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片刻后,只能半坐在地上。
他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正被硬生生地割离出去,是他召集魔法的力量。
“这是一个消除魔法的魔法阵。你们不要进来。”
第80章 变故
即便是普通人,身上也会或多或少的有一些魔法亲和力,只是他们没有聚集魔力到能具象使用魔法的地步。
这个消除的魔法阵,是直接将所有跟魔法有关的能力全部销毁。它的杀伤力从卡拉伦如今的状态就可见一斑。
看这远处躺了一地的人影,几步之遥,他们却连走出法阵都做不到。
被浓郁的黑色魔力包围,只感到像沉溺在什么海水之中,困顿无力,四肢沉重,眼皮不住向下拉扯,好似全身血液不断被放空。
单单在场中站着普通人都是这种情况,更不要说站在阵眼各处的亡灵法师了。
君横现在只能看见弗莱娅。多年前就已经身为里弗斯左膀右臂的弗莱娅,无疑是一位很强大的魔法师,然而此刻她全身上下已经不只是狼狈可以形容,简直触目惊心。
她身上穿着的是黑月的外袍,眼色看不出血渍,但后背一块衣料被染成了深色,衣摆处还有液体在一点点地下落,未落到地上,又蒸发飘到空中,成为榨取魔力的祭品。同时手里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自己的魔力。
她原本可以保持住自己的美貌,看上去就是一位美艳的年轻人,如今皮肤褶皱不堪,露在外面的手臂更是布满划痕,血肉崩裂,没有半点原先的模样。
从卡拉伦收到消息到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支撑了好几个小时。君横难以想象一个人身上怎么可以有那么多的血,但她确定的是,继续下去的话,弗莱娅是活不下去的。
这魔法阵简直就是一个同归于尽的技能啊。
兰斯顿施展木系魔法试图将卡拉伦拉出来,然后藤蔓刚从地里冒出,就迅速枯萎,根本无法将人带出。
后面的几位神殿魔法师跟着尝试了一遍,没有任何效果。
卡拉伦还有一点力气,说道:“你们千万不要进来。我暂时没事。”
兰斯顿很急。
他怎么知道这魔法阵的最终结果是什么,也不知道它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卡拉伦进去还不远,兰斯顿想,自己进去将他拖出来应该不成问题。
不过要说魔法亲和力为零的话……
君横挡住兰斯顿,直接跑进去抓住卡拉伦的两条腿,倒退着将人拽了出来。
兰斯顿有一丝的无语,但心神很快被卡拉伦的状态做占据,急忙蹲下,用治愈系魔法去试探他的魔力。
卡拉伦身上的魔法亲和力真的就像被刀斧切割过一样,再也不存在了。他的实力在短短时间内,从高级魔法师,掉到了终极魔法师的水准。
兰斯顿一时说不出话,又抬头看向城门里面。
君横对天上抛去一张符,心里其实没抱多少希望。如果光明神能直接惩戒神殿,这个大陆也不会如此混乱了。
果然,那道五雷符在天上召唤出了几道小小雷光,却无甚作用。天上的云朵逐渐凝聚成块状并隐隐转黑,飘到一半又重新散开。
她现在召请不了光明神的力量。太坑了。
小鸡说:“他们应该快支撑不住了。”
那是肯定的,连弗莱娅都已经在这种崩溃的边缘,更不要说其他人了。君横觉得他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一种意志上的奇迹。
周围站着许多的魔法师,有神殿和骑士队的人,有各个公会得到消息特意过来支援的人,他们都守在城门外,等着这个魔法阵结束。
然而弗莱娅的意志力超乎所有人的预计,她在法杖的助力下,摇摇欲坠,却始终维系住了这个魔法阵。
王都不同地区的同伴相继倒下,弗莱娅身上的压力骤增,她也忍不住咬住嘴唇,弯下了骄傲的脊背。
君横看城门外围绘制的法阵开始闪烁,上面点亮的金光也暗去许多,这样下去随时可能熄灭,她的坚持终究是有极限的。
弗莱娅不甘心。
王都内的神殿,那里金色的光明依旧闪亮,代表着神殿的人始终被庇佑在神光的照耀之下,没有受到她这个禁忌魔法的侵蚀。
还没有结束,远没有结束,甚至都没有开始。
明亮的光球在她面前不住晃动,弗莱娅的视线开始模糊。天地间都是红朦朦的一片,只有一点碍眼的金光。
可是她消灭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