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穿说起自己的经历，不过寥寥几句，便已囊括了生平。
穆长宁问道：“如果有一天，先祖不要你了呢？”
望穿微怔，眉心一下子拧起来，“主人为何不要我？”
“他……”穆长宁再想说下去，却发现后面的话全被堵住了，规则不容许她泄露任何天机。
穆长宁又是懊恼又是心焦，望穿忽然叫了一句：“主人！”
姜石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平静地看着她。
穆长宁倒是没有被抓包的窘迫，挺直了背脊直视回去，姜石年不由缓缓摇头。
第581章 圣人问道
屏退了他人，姜石年再次将她带到了那个金色空间，几不可察地叹上一声，“你这又是何必。”
穆长宁一言不发，姜石年无奈道：“你以为你能做些什么，又或者，能改变些什么？再如此胡闹下去，你是要被规则驱逐的。”
“既然被驱逐了也改变不了现实，那我又何必留下！”
她对这个时代感到深深的厌倦、抵触，哪怕过了十年，也没有给她一丝一毫的归属感，历史见证者这个身份，她一点都不稀罕。
姜石年沉默了一瞬，对方的愤怒怨念，他虽能理解，却无法感同身受。
成圣之时，斩去善恶之尸、执念之尸，这世间便再没有什么能够令他动容，但那些快要遗忘在大荒中的曾经，也跟这个小丫头一样的鲜活。
姜石年敛容直视着她，察觉到她此刻的状态有些微妙，眉毛挑了挑，忽而沉声问道：“吾问你，你走的是什么道。”
他的声音深沉悲悯，带了一丝圣人的灵威，裹挟着悠远厚重的亘古气息，几乎瞬间便将穆长宁带入了一种玄奥之境。
这是问道。
修士一生都在追寻自己的道，也是在不断的历练过程之中，认识、追寻、再逐步完善自己的道。若说金丹修士是一只脚跨入了高阶修士的领域，那么到了元婴期，便已经到了感应天道的边缘，而这第一步，便是明心问道。
问道的方式并不单一，师长、道友、路人、晚辈、或者是自问，这都是问道，与个人因缘有关，也得看自身悟性。
有的人领悟到的道并不是最适合自己的，到了往后，便有可能会迷失自我，不得寸进，只得舍弃现有的道心重头来过，可到了那时自身各方面条件能不能耗得起还是个未知数。
大荒时代，天地未分，诸神之间也会相互辩道论道，圣人问道，更能助其自清自省，找到最合适自己的道，这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机缘。
穆长宁稀里糊涂地来到这个时代，就连结婴都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自发结成的，而在这里，她的内心始终未曾真正地安定下来，修为在浓郁的灵气滋养之下快速上升，可心境却仍旧停留在原地固步不前，更没有适当的机会，认清自心。
姜石年也是在察觉到她的问题之时，适当推了一把。不管怎么说，好歹也算是他的后代，他也不希望这孩子一直钻在死胡同里就是不肯出来。
穆长宁满身的气焰都在这句问道之下被浇熄，情绪被剥离开来，她就像个旁观者，走马观花地看着自己的生平经历。
有血有泪，有爱有恨。
只有站得更高，才能看得更远，她有心想去领略更高处的风采，一步步地往上攀爬。过程不平凡，风景也很壮丽，她同样享受着一路的旅程……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影像倏然一顿，最后停留在那句深沉的话语里。
“你走的是什么道？”
她的目光从毫无神采到逐渐被点亮，而后从唇中慢慢吐出几个字：“不是无情之人，不走无情之道。”
有情道？
姜石年倒是并不意外，和她接触下来，这个孩子什么性子他大致已经了解，只是有情道……
姜石年长长叹息：“孩子，万道同归，可大道本无情，你走情义之道，未来的路会很困难，要舍弃的东西也会更多。”
穆长宁的双眼已经恢复了清明，一字一顿道：“路是人走出来的。”
姜石年默然，这孩子还没意识到，她这有情道中，从一开始就已经缺了一环。
姜石年没再打算再去看她的未来，这世间的因因果果太多，本来就说不清，就像她说的，路是人走出来的。这才刚刚开始，以后如何，还是留给她自己去谱写。
他悠悠问道：“你在人界，定然也有在乎之人，是否？”
穆长宁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姜石年笑了，“西方魔界降临，人界将沦为魔族的屠宰场，你不愿意放弃望穿，是要看着其他人葬身炼狱？”
“……”
“世间之事有太多难以两全，如今非要逼你在二者之间择其一，你又该如何选择？”
姜石年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出来，堵得穆长宁哑口无言。
二者择其一……她哪个都不想选！
“天道的过错，为何要加诸在他人身上！”穆长宁握紧了双拳，“是天道为了要完善自我，这才酿出了这一系列的祸端，它是完善了，却要别人来为它收拾残局！就因为你们不沾因果，便可以肆意妄为？自私自利，算是什么天道！”
姜石年难得的一愣，暗道幸亏现在是在他的个人空间里，不受天道和规则约束，否则要是被听到这番话，怎么着也得给这小丫头一点教训。
“如果非要选的话，那我撂挑子不干了！”穆长宁轻哼一声别过头，旁人她左右不来，自己的命运也不能自己做主吗？
凭什么就一定要她来做抉择，这狗屁天道，等着别人累死累活，自己坐享其成，想得美！
姜石年简直哭笑不得，他倒是不知道，这丫头还有耍赖皮的时候。
“罢了罢了。”姜石年无奈摇头叹道：“吾好像从未说过，这一切就是终结。”
穆长宁眸光微闪，姜石年低低道：“你也说了，既是天道的过错，那它未必就不会留下一线生机。”
有些话，本来不想说，虽然圣人不沾因果，但某些天机，也不是随意便能泄露的。
可惜这个孩子，也是个烈性子。
穆长宁愣了愣，还是怀疑，“圣人之言即为真理，先祖，您确定不是在玩文字游戏？”
“……”姜石年忽然有点心塞，他的信用难道就这么低？
穆长宁还要再确定一遍，“真的有回转余地吗？”
“有些话不可说，但这一点吾可以肯定。”
穆长宁抿紧唇，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仍旧揪着心，她不知道那所谓的一线生机是什么，姜石年不肯说，她也问不出来。
第582章 灵境
相伴多年，望穿之于她而言是伙伴，更是亲人、是手足。真的到了那么一天，要她做出伤害望穿的事，实在太艰难。尽管有姜石年所说的一线生机，也改变不了要拿五彩石填补魔界裂缝的事实。
姜石年扔给了她一颗水晶珠子，沉声道：“此间之事没有任何你可以插手的余地，再过不久，白灵界会陷入混乱，七重天也不例外，以你如今的修为，继续留下没有任何意义，到灵境去吧。”
“……灵境？”
“那是处在人界与白灵界之间的一方秘境，人界修士到了化神期，便可通过五灵聚集之地打开天门来到白灵界，但总有不少元婴修士投机取巧，灵境便是筛掉了这些人。”姜石年慢慢给她解释。
白灵界和人界的修仙水平不在一个档次，能修到元婴期，也算是下界的精才绝艳之辈了，但这些人放到白灵界，却也只是些普通甚至下等资质。
灵境算是这些人的一个试炼地，那里有高阶的妖兽和妖植，灵气比之人界更为充沛浓郁，也有许多奇花异草，虽然危险重重，但不失为一个绝佳的机缘，如此反倒有不少元婴修士专门冲着灵境而去，只等有化神尊者打开天门前往白灵界时搭个顺风车。
“灵境的尽头是天河，河上有渡船，横渡天河之后，会出现一座仙府，将此珠嵌入门内，里面会有你需要的东西。”
穆长宁摩挲着手里的水晶珠，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需要什么？
姜石年笑笑，“你去了便会知道。”他又随手取了一把黑伞出来，递给了她，“看你也没趁手的法宝，此伞名黑曜，是吾早些年用的灵宝，器魂虽已消散，当作法宝来用还是绰绰有余的。”
穆长宁顺势接过，轻抚伞柄，那一瞬黑曜的用法便猛地浮现心头，她当下便觉得这把黑伞极有灵性，品质不凡。
穆长宁仰起头，姜石年指尖一点灵光没入了她的眉心，穆长宁发现自己识海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金色光晕。
“去或不去，决定在你，你若要去灵境，只需触发这团金光，你的脚下自会亮起传送阵。”
姜石年说完便将她带出了那个金色空间，此时的夜色已深，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低声道：“回吧。”
一阵清风拂过，穆长宁已经到了百草宫外，她再想往宫内去时，却发现百草宫外已经竖起了一道无形屏障，阻隔了去路。
“主人。”谛听缓缓走至了姜石年身侧，动了动嘴唇，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说。
自从主人回来后，望穿就一直高兴地像个小傻子。
事实上，那也确实是个小傻子。
“你是在担心望穿？”姜石年弯唇一语道破，“小谛听虽然嘴上嫌他吵，其实一点都不讨厌吧？”
“……”谛听还是面无表情，只是睫毛微微颤了颤。
姜石年长长叹道：“谛听，吾这抹灵识分身是留不下来了，往后，你就要长久留守冥界了。”
谛听垂眸默然良久，这才低低道：“谛听明白。”
穆长宁定定立在百草宫门前，皎皎银辉洒了满身满脸，直到天边一束红光冲天而起，而蛋生又极速地朝她飞了过来。
“主人主人！”
穆长宁微微一愣，便朝着百草园飞奔而去。
硕大的曼珠沙华笼罩在鲜红色的光芒里，依稀可见红光中曼珠沙华的花瓣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直到后来红光逐渐暗淡，抽丝状的花苞迎风而立，从中走出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人来。
少年背着光，面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但只需一眼，穆长宁便认出了那个人。
精致昳丽的面容，红衣墨发，意气风发，少年踏着月光，唇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一双暗红色的眸子灼灼如火，亮得惊人。
“姜沅！”
少年开心地凑到她面前，咧嘴笑道：“姜沅，你看，我已经修出灵体了，喜欢我的新模样吗？”
她驻足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不自知地喃喃自语：“原来真的是你啊……”
穆长宁有片刻失神，少年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指尖在她额上轻轻一弹，“姜沅，你看看我！”
某一瞬，记忆与现实重叠，少年人澄澈的眸子里盛着漫天星光，含着隐隐期盼，又像是一盆冷水豁然浇下，让她认清了现实。
“扶摇？”
扶摇猛地点头。
穆长宁定定盯着她看了半晌，说不出心里究竟是喜悦还是失望。
除了这张脸，她几乎找不出其他的相似之处。
扶摇是师叔，却也不是师叔。
她所处的年代和这个时代相差了数十万年的时光，这么长的岁月，足以完完全全地改变一个人。
哪怕再不愿意承认，穆长宁也不得不认清现实，她所认识的孟扶摇，已经死了。
扶摇对自己的新样貌还是很满意的，他迫切地想要站到姜沅面前，和她分享自己的一切，他设想过许多种姜沅的反应，却独独没料到是这样一种。
姜沅的眼里溢满伤悲，明明是在专注地看着他，却总给他一种好像看着别人的错觉。
……
作为花灵，扶摇归属于百草园，从他修出灵体后，便要留在百草园供职，他当然没什么意见，只要能跟着姜沅，他去哪里都一样，但姜沅却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穆长宁再次跑去了百草宫，虽然心里有了答案，但她还是想向姜石年求证扶摇和师叔的关联，却被直接拒在浮峰之外。
姜石年已经着手炼制桫椤圣果，百草宫中的闲杂人等，全部都已经被遣散开，不仅如此，连望穿小殿下和谛听，也同样切断了与外界的往来，而这个过程需要多久，谁也说不了准。
穆长宁本想守着望穿，但知道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姜石年所说的，她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才这样安排着她去灵境……
第583章 出发
穆长宁最终还是决定去灵境，姜石年既然提出这件事，就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她先炼化了黑曜，这把黑伞曾经是姜石年用过的灵宝，哪怕器灵已经消散，依旧比普通法宝多了一丝灵性，或许是感应到了神农血脉，穆长宁炼化起来时几乎没有什么阻碍。
黑曜是一件攻防一体化的法宝，它的构造很特别，伞柄抽出来便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剑，伞中还藏了多种暗器，无声无形之中取人性命。
光是炼化黑曜便花了半个月，之后穆长宁又做了些其他准备。
她去丹行买了很多丹药，七重天上什么类型的丹药都有，价格也相当漂亮，屯了一堆灵丹后，已经几近花了大半的身家。
这些丹药其实穆长宁自己也能炼制，但她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只想等拿到姜石年说的那样东西后，早去早回。
她又去向百草园的副管事姜秘讨要了一些种子，多是找的极富攻击性的妖植种子，百草园中栽种的草木个个都是品质非凡，这些种子经过木灵气催发后，都将有着不俗的战斗力。
姜秘倒是不在乎这些种子，给了她不少，末了又不由问道：“你这是准备去游历？”
穆长宁点点头，“会离开一段时间。”
姜秘想起一件事，面色不由古怪起来，“扶摇也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