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刚打算关门,被叫出来的老医师本来有点不耐烦, 但看到鹿九的脸后火气便消了不少,可爱漂亮的小姑娘总是让人赏心悦目。
荒将鹿九放在椅子上, 让老医师查看她脚上的伤。
“天啊,怎么弄的,该不会不小心踩到大铁钉上了吧?”老医师一边给鹿九的伤口上药,一边心疼地责备荒:“你怎么把人照顾成这个样子?伤口已经好几天了吧, 再拖下去,这只脚就该废了。”
荒默默听着, 没有反驳。
鹿九的伤确实很严重, 像被人用小拇指粗的铁棍从脚面上狠狠扎下去, 穿透了整个脚板。再加上她前两天一直泡在不算干净的海水里,自然更容易感染。
在清理伤口的时候,老医师发现鹿九一直没有大喊大叫,就算疼得厉害了,她也只是瑟缩着身子颤一下,手紧紧攥着衣角。不是她能忍,而是她发不出声音。
“你不会说话?”老医师问。
鹿九点点头。
“天生的?”
鹿九想了想,摇摇头。
“需不需要我给你看看?”
鹿九立即转头看向荒,寻求他的建议。看医生是要花钱的,她没钱。荒一直以为她是天生的不会说话,没想到她原本也可以发出声音。
她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呢?荒不禁开始好奇。
“麻烦你帮她看看吧, 只要能治好她,多少酬劳都可以。”
“唉,什么酬劳不酬劳,我就是看她可怜而已。人这么美,声音一定也好听,不会说话实在可惜。”老医师把鹿九脚上的伤口包扎好后,洗了洗手,开始为她检查。
半个小时过去了,老医师把能查的都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鹿九不能说话的原因。“啧,奇怪啊奇怪,怎么会这样呢……你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所以潜意识里不想说话了?”
没有,绝对没有,她没有心理阴影,她想说话。
鹿九张开嘴巴,努力地想发出声音,但她的口型对上了,声音却一点也没发出来。
“看来不是。”老医师最后也无能为力。“唉,姑娘,我也帮不了你。”
鹿九摇摇头,表示自己已经看开了。如果是晓笙不想让她说话,那就是华佗在世也没有办法。认命吧,她只能期待着晓笙还有点良心,不会让她当一辈子哑巴。
回去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这个时候没什么电灯,人们早已关门睡觉。黑漆漆的巷子里,鹿九抱着荒的脖子,把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不知不觉地就开始打瞌睡。荒的怀抱很温暖,也很有安全感,他一步步走的很稳,还没到旅馆的时候,鹿九便已经睡熟了。
荒小心翼翼地将人平放在床上,仔细为她盖好毯子。他坐到床边,目光忍不住在鹿九额头的菱形宝石上流连。这一颗小小的紫色宝石让他觉得十分熟悉,情不自禁地抬手一点点抚上她的眉心,荒恍惚间觉得这个动作他以前似乎做过很多次。
猛地收回手,他不敢继续再盯着鹿九看。那仿佛与鹿九身体融为一体的宝石,除了他,好像没有人注意到。
坐在桌前给老霍昂公爵写完信,他才靠在椅子上睡觉。
第二天,鹿九醒的很早。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不安与恐惧立刻爬上她的心头。很快,门开了,她看到荒拿着早餐进门,立即放下心来。
吃饭前,鹿九指指自己的脸,指指自己的牙,示意自己想要洗漱。荒立刻明白过来,给她端来了水和毛巾。
吃完饭,荒递给鹿九纸和笔,开始进行“拷问”。荒问一句,鹿九在纸上写一句。
荒:“你有没有名字?”
鹿九点点头,在纸上写下“鹿九”两个字。
“鹿九?”荒默念了一遍,心中莫名涌上一抹夹杂着喜悦与心痛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情绪他以前从未有过。
“你从哪来?”
鹿九指了指窗外的大海,写道:“我不记得在哪片海域,只记得被人骗过去,用网和鱼钩捉住了。”
“你被抓的时候只有你一个?”
鹿九再次点头。
荒稍稍皱了皱眉,听有经验的船员说,美人鱼都是成群出现,一般不会遇到单独一人的美人鱼。
“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可以问我。”荒说。“但我不保证会全部告诉你。”
鹿九开始在纸上飞快地写字:“我应该叫你什么,米斯特汀吗?”
荒看到她的第一个问题,有些疑惑,又觉得好笑。一条不会说话的人鱼,首先关心的,竟然是对他的称呼?!无论他叫什么,他都无法从她嘴里听到她叫他的名字,这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
“这是我的西班牙名字。”看到鹿九一脸认真的模样,荒还是耐心地回答:“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你可以叫我荒,我母亲给我起的名字。”
这个世界的荒竟然还有母亲,晓笙这家伙做戏果然喜欢做全套啊。
“那你母亲呢?”鹿九又问。
“我母亲是清国人,以前我一直跟她生活在东方。”提到自己的母亲,荒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五年前,我们坐船来这里找我父亲,但不幸遇到风暴,她在那场海难中去世了。”
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三言两语平静地讲述了那段过往。有的时候,人越悲伤,越喜欢将悲伤的记忆埋在心底。偶尔想起来,哪怕心痛到无法呼吸,面上依旧可以十分平静。越平静,越说明伤之深。
现在的荒,就给鹿九这种感觉。她有些责怪晓笙,既然修改荒的记忆让他在这个世界有了崭新的身份,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段幸福的生活呢。可以看得出来,荒在西班牙过的并不快乐。私生子在这里的地位很低,没有继承权,不然的话,荒也不会住在这种地方。那个霍昂公爵,他名义上的父亲,恐怕也不会对他很好。而那个对他很好的母亲,却早早去世了。
太惨了,无论是□□□□□里的荒,还是换个身份的荒,都有过一段凄惨的经历。鹿九突然抱住荒,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在安慰他。然后,她松开手,继续在纸上写道:
“昨天你救了我,他们会不会找你麻烦?”
荒刚从之前的拥抱中缓过神,等他看到这第三个问题后,更加惊讶了。鹿九问的这些问题,都与他有关,都是站在他的角度考虑。他没有立即回答鹿九的提问,而是看着她的眼睛反问她说:
“为什么不问问我带走你的原因,为什么不问问我今后打算怎么对你?”
哎?鹿九疑惑地眨了眨眼,显然是刚刚才想到这两个问题。虽然荒已经没有了对她的记忆,虽然荒不太可能像熟悉的老朋友一样对她好,但鹿九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地无条件地信任了他。所以,她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两个问题。
鹿九小小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先问问这些问题。
“那你说吧。”
看着她写的话,荒有几分哭笑不得。鹿九的表情让他觉得他像个无理取闹的人,非要求着她让她听他的原因似的。
“算了,没什么,没人会找我麻烦,我帮你也是一时兴起。”荒无奈地起身,准备替她脚上的伤口换药。
“这样,也好。”他忽然淡淡地开口。
鹿九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察觉出荒隐瞒了一些事情,也许是跟他父母有关的事,也许是跟她有关的事。不过,荒不说,她也不打算细问。
知道荒不会伤害她,就已经足够。
荒将椅子搬到窗边,侧对鹿九,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开始看。鹿九见他一直低头看书,只好一个人无聊地在床上玩。
临近中午的时候,外面忽然热闹起来。很多人叫着闹着,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他们的房间窗户对着大海,声音应该是从另一面传过来的,听不真切。
“你想下去看看?”看书的时候,荒时不时地瞄一眼鹿九,看到了她眼中殷切的渴望。
鹿九狂点头。
“好,我带你下去。”荒放下书,朝她走去。
鹿九立刻张开双臂等着他,小腿在床下欢快地荡来荡去。反正已经抱过那么多次,对荒的怀抱,她已经习惯了。
而那样欢快的鹿九,则让荒想到了刚看到主人归来的小狗小猫。
等荒和鹿九出了旅馆时,那引起骚动的东西已经快要到达巷子拐角。远远看去,那应该是一辆木制囚车,鹿九看《加勒比海盗》时曾见到过。很多人跟着囚车行进,队伍的尾巴拖的特别长。有的人挤在后面看不到,还爬上了路两边的柱子和石头雕塑。
荒怕拥挤的人群挤到鹿九脚上的伤,便抱着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有往前挤。
鹿九伸长了脖子,等到那辆囚车很快拐出巷子了,她也没看清囚车里的犯人长什么样。能有这么大影响力的,一定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我的天,他们抓住了谁啊?”刚出门的旅馆老板娘拉住一个行人,问出了鹿九也想知道的问题。
“杰克·斯派洛,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海盗……”行人飞快的说完,追赶囚车去了。
鹿九先是一惊,然后咧开嘴轻轻笑起来:果然是《加勒比海盗》的世界啊。可怜的杰克船长,每部电影的开头不是被抓,被吊,就是被砍头,悲惨程度跟她有的一拼。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荒一低头看到鹿九的笑,皱眉问道:“你认识他?”
鹿九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听说过他,但他不认识你?”
这次鹿九坚定地点点头。
海盗杰克船长是海上的传奇,美人鱼鹿九也是海上的传奇,传奇遇上传奇,他们互相认识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当看到鹿九听到杰克的名字便露出笑容时,荒隐隐有些不悦与不安。
热闹看完了,他将鹿九抱回了房间。
得知杰克·斯派洛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后,鹿九便一直沉浸在激动与喜悦中。杰克有航海图和罗盘,一定能带她找到海洋之泪。找到了海洋之泪,她就完成任务了。
“他要被带去什么地方,监狱,还是刑场?”鹿九问。
“那个方向,是监狱。”
得到荒的回复,鹿九更加开心。
“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为什么见他?”
“海洋之泪。”鹿九想也不想便对荒和盘托出。“我想让他带我去找海洋之泪。”
看到纸上写的“海洋之泪”几个字时,荒不由得眼睛一亮。但鹿九正在低头写字,没有看到他眼神的变化。
“告诉我海洋之泪在哪,我也可以带你去。”荒说。
鹿九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我也不知道在哪,但我想杰克船长一定能帮我找到。你能带我去见他一面吗?”
“我想想。”荒沉着脸走到窗边,背对鹿九,望着远方的大海陷入沉思。半晌,他才转头对鹿九说:“好,今晚我带你去。”
鹿九开心地对他甜甜一笑。
荒却立即偏头,避开了与她目光相对。
那样灿烂的毫无保留的笑容,让他不敢直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语不言和云小兮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因为有点事,说好的5000大肥章变成了4000,找个时间一定补上~
小天使们有没有嗅到阴谋的味道~
☆、05霍昂公爵府
下午, 荒去了一趟霍昂公爵府。
他到书房跟霍昂公爵谈话时, 鹿九就被他放在了楼下小会客厅的沙发上。
霍昂公爵府上的山羊胡管家一直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盯着鹿九看。他额头左侧有一条小小的疤痕, 那是之前被鹿九拽倒时磕的。
鹿九被他看的很不舒服,就猛地冲他咧开嘴, 露出里面尖锐的獠牙。原本温顺美丽的脸也立即变得凶神恶煞,像猛兽一样。管家被吓得倒退了一下,差点摔倒。
真胆小,鹿九不屑地扫了他一眼, 转头去看别的了。
管家不好再盯着鹿九看,正准备离开, 却听到外面走廊传来“哒哒哒”的高跟鞋声。
“莫兰达夫人, 弗瑞西亚小姐。”管家站在门口, 弯腰向外面的两个女人打招呼。
“走开,别挡在这里。”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推开管家,径直走了进来。“听说米斯特汀那个杂种把人鱼带回来了,我倒要看看这人鱼到底有什么魅力。”
“莫兰达夫人,她在那里。”
鹿九看着进来的两个女人,意外发现管家口中的莫兰达夫人竟是看着年龄比较小的那一个。这两个人她在那天的拍卖会上见到过,当时一个坐在老霍昂公爵的左手边,一个坐在右手边,应该是对霍昂公爵来说最亲近的两个女人。同样的,也是这个家里地位很高的人。
莫兰达夫人看起来也就比鹿九大了一点,二十多岁的模样, 年轻的脸上满是自信与高傲。但骄傲过头,则有些自我感觉良好般的盛气凌人。她身后的弗瑞西亚小姐年龄稍长,看着要更加沉稳一些。
“家里花大价钱买了你,没想到倒便宜了米斯特汀那个杂种。”莫兰达夫人一口一个杂种让鹿九听着很不舒服。
她们走到离鹿九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不敢靠的太近。在她们眼里,鹿九跟她们不是一个物种,小心点比较好。
“弗瑞西亚,你可要小心,今天公爵送那杂种一条人鱼,明天,就说不定会送什么了。”莫兰达夫人意味不明地看了弗瑞西亚一眼。
后者点点头,很有把握地说:“我想父亲还不至于糊涂到把财产交到那个私生子手上。”
这个年代的私生子是没有继承权的,有的私生子甚至连他们的亲生父亲都不把他们当成儿子看待。
“小心点比较好。”莫兰达凑到弗瑞西亚耳边,压低声音说:“公爵没有儿子,我也不可能再给他生出一个儿子。万一他把财产留给了米斯特汀,你怎么办?听我的,早做打算。”
她们的对话管家没有听到,听力提高不少的鹿九却听得清清楚楚。
难怪她们处处针对荒,原来是怕荒抢了霍昂公爵的财产。就算没有继承权,倘若公爵有意把财产给荒,只要提前做好声明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