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事要紧,脸面事小,将来史官记载功绩,谁管你有没有打过自己的脸——梁宣这么劝着自己,打算先晾靖西王几天再去求他。
然后他就等来了靖西王的世子。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郎,立在金銮殿上,朗声道:“臣以为,大丈夫行于世,理当骑骏马、佩吴钩,挽辔头、扬长鞭,驰骋疆场、杀敌报国。臣久事笔砚之间,时逢鞑靼作乱,愿请与之一战!”
他的父亲——如今的靖西王,也是十七岁那一年跟着圣武皇帝征战沙场的!想来虎父无犬子,靖西王世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梁宣找到了台阶赶紧顺着走下来,当即封徐牧之为卫将军,然后又遣人带话给靖西王,假惺惺地问:“你儿子要去打仗了,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靖西王本也不想管徐牧之,让他自己历练去——靖西王府以武传家,哪一个先祖不是这样过来的?
但靖西王妃不肯,道:“上阵父子兵,你们一起去,彼此照应着,我也放心一些。我听闻鞑靼他们来兵百万……”
靖西王笑道:“鞑靼一向喜欢虚报军数,说是百万雄师,能有五十万就不错了。”
靖西王妃仍旧道:“那你也该跟着一块儿去,牧之虽读过几本兵书,但毕竟都是纸上谈兵,头一次上战场,还是有人提点为好。再说了,若不是娘迫他娶亲,他哪里会……”
靖西王妃没有说下去。当儿媳妇的,总不能说自己婆婆的过错。
靖西王却是明白的。老王妃相中了晋国公府的贵女,想让徐牧之退亲另娶,徐牧之执意不肯,老王妃便用孝道来压他……正好鞑靼举兵,徐牧之此时请旨参战,多少有些避婚的意思在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 徐牧之:逃婚成功,噢耶!
老王妃:哎呀,玩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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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修竹嘉木
战场不比安逸的盛京城, 刀剑无眼,总教人牵肠挂肚。靖西王妃劝了又劝:“你就当是安我的心, 跟过去看顾着点。”
靖西王素来爱重妻子, 见她这般说了,终于点头应了。
隔日, 靖西王便上表, 说自己膝伤养好了,想去西北参战。天子笑眯眯地允了。
靖西王年轻时便是常胜将军, 有他奔赴战场,群臣自然安心。当下, 一众文臣都纷纷盛赞靖西王心怀大义, 为国之栋梁, 还把徐牧之夸了又夸,说他是“将门虎子”,今后大有可为。
宋如锦下了宗学, 走去凤仪宫看大皇子。大皇子如今已经能很熟练地翻身了,偶尔不安分起来, 还会手脚并用着想爬,但他前进不了,费尽了力气也只能趴在原地转圈圈, 逗得宋如锦哈哈大笑。
宋如慧问她:“徐世子要去打仗了,你可知道?”
宋如锦顿时懵住了。
宋如慧见她一无所知,便将这几日鞑靼举兵、徐牧之请旨参战的事细细同她讲了。
宋如锦气呼呼道:“宗学里那些人也太过分了!平日靖西王老王妃有什么动静,都要明里暗里地在我面前提,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都不吱声!多亏有娘娘告诉我,要不然我还蒙在鼓里。”
宋如慧莞尔:“她们嫉妒你,当然不会跟你说这些。”
宋如锦奇道:“她们嫉妒我什么?”
“自然是嫉妒徐世子愿意等你三年孝期。”宋如慧揉了揉宋如锦的头发,把她梳得规规矩矩的发髻都揉乱了,方悠悠叹道,“有人在意你,珍重你,愿意把你放在心头,终归是难得的。”
宋如锦笑问:“娘娘难道没有被陛下放在心头?”
宋如慧愣了愣,侧首看向窗外,低低道:“你哪里知道……”说到一半又顿住了,许久才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正巧此时,窗外飞来了两只喜鹊,彼此相对着啼唱了一会儿,又挥挥翅膀飞走了。
宋如慧的视线就一直追着那两只鹊鸟,看着它们扑棱着翅膀,相伴相偎地立在殿外矮树的枝桠上。她便有些愣神。
宋如锦跟着她望向窗外,眼神却是飘忽的,喃喃问道:“那徐世兄……他什么时候走啊?”
宋如慧回过神来,答道:“明日一早就走。”
“这么快。”宋如锦一惊,然后便是满腹惆怅,“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再见一面……”
“妹妹想见他?”
宋如锦口是心非道:“没有的事!”
宋如慧也不戳穿她,只了然地点了点头。
宋如锦手肘撑着下巴,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把玩,过了一会儿又问:“娘娘,打仗是什么样的场景?”
“妹妹觉得呢?”
宋如锦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想着,应是像史书上写的那样,领兵列阵,出其不意地夜袭一场,然后就能得胜还朝了。”
宋如慧笑道:“傻妹妹,哪有那么简单。”怕宋如锦挂心,便也没有多说。
但宋如锦还是因为这一句话变得心事重重,回到家之后,一个人呆呆坐了许久。
贺兰恬来寻她,“表姐,我瞧见后头有个池塘,养了不少鱼,咱们一块儿去喂鱼吧。”
宋如锦揉揉脑袋,干脆把满腹忧思抛到脑后,一拍即合道:“好!你等等,我去叫上衍弟一起。”
两人一起去了宋衍的屋子。
林嬷嬷守在外头,见她们过来,道:“二姑娘,表姑娘,哥儿还在歇午呢。”
两人放轻脚步进了里屋。
宋衍蜷在棉被里,脑袋偏向一边,嘴巴微微张着。宋如锦走近一看,差点笑出声——宋衍也不知梦见什么好吃的了,竟然一边睡觉一边流口水!
她拿出帕子想帮宋衍擦去口水,又怕吵醒他,犹犹豫豫地没有动弹。
宋衍却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乍然瞧见两个人立在自己床前,眼底还有点懵,好半天才展开一双手臂,颤巍巍地朝宋如锦伸了过去,“二姐姐……”
宋如锦趁机擦了擦他嘴角的口水,把他拉出了被窝,“快点穿衣裳,我们一起去池塘喂鱼。”
身量小巧的稚子,脸蛋是粉嫩嫩的,手臂则像莲藕一般圆滚滚的,贺兰恬还没有见过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又新奇,又喜欢,对着手指哈了口气,便去挠宋衍的痒痒。
宋衍被她挠得“咯咯咯”直笑,最后笑得都喘不过气了,才朝宋如锦爬了过来,嘴里还喊着:“二姐姐救我……”
于是宋如锦大义凛然地拦住了贺兰恬,然后拿来衣裳,温柔仔细地替宋衍穿上。
三个人一块儿去了后头的院子。
现在天气和暖了许多,冬日池塘结的冰早已化了,里头养的锦鲤便时不时冒出水面吐泡泡。
宋如锦去厨房讨了几个馒头,分给贺兰恬和宋衍。
宋衍就蹲在池塘边,把馒头撕成碎屑,远远地扔到池子里。
红鳞的锦鲤浮上来,争先恐后地夺食,直到馒头的碎屑一扫而空,才渐渐散了,各自朝不同的方向游远了。
贺兰恬也往水里扔了一把馒头屑,趁着锦鲤聚集过来的当口,兴奋地扯着宋如锦的衣袖,指着水塘,炫耀般地喊道:“表姐快看!”
正巧这时元娘领着贺兰明过来了,笑道:“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恬姐儿,原来是躲到这里玩了。”见贺兰恬攥着宋如锦的袖子拉拉扯扯,便半开玩笑半是斥责:“恬姐儿,这是外祖家,又不是自己府里,可不许由着性子胡闹。”
刘氏也在,闻言就说:“什么外祖家自己家的,都是一家人,这么见外干什么。”见三个孩子玩得开心,便招呼贺兰明,“明哥儿也去玩吧,别跟着我们两个大人,多不得趣儿。”
贺兰明沉默了一会儿,眼神从刘氏转到了池塘,最后胶在了宋如锦的身上。
众人都在等他说话,结果他什么也没说。
元娘怕宋如锦见怪,便笑着解释:“我们明哥儿从小就喜欢盯着漂亮的姑娘看,现在长这么大了,还改不了这毛病。”
宋如锦被夸得开心,一点儿也没觉得冒犯,还把手上半个馒头递了过去,道:“明表弟想喂鱼吗?”
贺兰明笑了笑,摇了摇头,词句清晰道:“不必了,我看你们玩就好。”
池塘边的柳树刚刚抽出了嫩芽,斑驳的树影洒下来,在他身上镀了或浓或淡的阴影。他找了块矮矮的石头坐下,抬着一双平静的眼眸,望向远方。
刘氏拉着宋如锦走到一旁,轻声说:“明哥儿有些痴症……已有几个太医来瞧过,都说是先天不足,眼下只能好好调养着,也不一定能治好。你平日就多让着点他,到底是个苦命孩子。”
宋如锦朝贺兰明那儿望了一眼。
京中的世家公子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奢之气,虽然也有“五陵年少争缠头”那般风流荒唐的,但大多数还是通身的骄气傲骨,高调,张扬,徐牧之更是蓬勃明亮得如朝阳一般。
贺兰明就和那些勋贵子弟不一样。虽然他家里也是鲜花着锦般地奢富,身上也同样带着精致的贵气,但他整个人都是安静的,修竹嘉木一样,内敛而不张扬——本来也是值得称道的人物,偏生带了痴病。
宋如锦心头惋惜,低声应了:“我明白。”
这时候,有个门房来报:“皇后娘娘赏了一株西府海棠给二姑娘,二姑娘快去领赏吧。”
刘氏拍了拍宋如锦的胳膊,“去吧。”
宋如锦走出府门,远远地瞧见一个侧着身子的人影,抱着花盆立着,宋如锦道:“劳烦……”
那人听见声音转过身来——竟然是徐牧之。时值黄昏,万丈晚霞散在他的身后,将他整个人的身形都勾勒得耀眼起来。
宋如锦怔愣一瞬,而后才惊喜道:“怎么是你?”
“适才去宫中领旨,皇后娘娘口谕,让我顺道来侯府下一道赏赐。”徐牧之解释道。他走近了几步,怀里的西府海棠花开并蒂,绯花碧叶,勃勃地盛放着。
宋如锦心头一暖,低着头道:“娘娘是挂念我的。”
两人各自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徐牧之才把花盆递过去,也不知道说什么,顿了半晌才道:“这回……是和妹妹一起赏花的。”他搜肠刮肚,想说一些前人歌咏海棠的诗句词赋应应景,可明明平日读了那么多诗文,现在却一句都想不起来。
宋如锦“嗯”了一声,接过花盆,抬头望着他,片刻之后,又垂下眼眸,道:“愿世兄旗开得胜,一切顺遂。”
说完,她就慢吞吞地转身,打算回去了。
徐牧之忽然唤住她,道:“等我回来……就带妹妹去看护城河边的烟火。”
宋如锦回首,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映在她的一双清凌凌的杏眼里,漆黑的眸子便仿佛沾染了霞光。她道:“好,我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徐牧之:那些夸我是将门虎子的大臣,根本不会想到,曾经的我,连锦妹妹一个弱女子都抱不动……不过大家放心,等我回来就抱得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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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青鸟寄书
宋如锦抱着花盆, 哼哧哼哧地进了院子。
因还在孝中,把开得正盛的海棠花摆在屋里便不是十分妥当, 宋如锦喊了花房的赵嬷嬷过来, 帮她一起把海棠栽到燕飞楼前的院子里。
赵嬷嬷劝道:“二姑娘,西府海棠这般名贵, 应当放在暖室里好好娇养, 露天栽在院子里,风吹雨淋的, 岂不糟践了?”
宋如锦心底更想时时看见这株海棠——栽在自己院子里,每日早起读书就能看见, 入了夜, 倚着栏杆立在楼上, 便是夜深花睡去,也能借着月夜清晖瞧一眼。
于是她笑着说:“再贵重的名花也有凋谢的时候,与其精心呵护, 倒不如让它见一见风雨,也好让它知道世事不是一帆风顺的。”
赵嬷嬷心疼得很, 但也没再劝,只道:“二姑娘到底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就是和咱们的见识不一样。”
这时宋衍过来了, 跟着宋如锦一起拿着小锄头刨土。他年纪小,力气也不大,连把锄头举起来都费力。赵嬷嬷看得心一揪一揪的,真怕他拿不稳锄头反伤着了自己, 连声劝道:“六爷……六爷玩旁的去吧,这些杂活儿让老妇来做就行。”
宋衍正在兴头上,得趣得很,执意摇了摇脑袋,蹲着小小的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抡着锄头捶着泥地。
赵嬷嬷就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
宋衍孩童心性,锄地刨土一点儿章法都没有,把宋如锦辛辛苦苦挖出来的土都填回坑里去了。
宋如锦忍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拦下了他,也没有说他的不是,只让他先到旁边歇一会儿。
正好宋衍蹲久了也有点累,听姐姐这么说,便听话地放下了锄头。
赵嬷嬷松了口气,“到底还是二姑娘说话管用。”
宋衍跑进屋子,小短靴踏得“哒哒哒”作响,片刻之后搬了张板凳回来,搁在院子里坐下,看着宋如锦忙活。
春日乍暖还寒,白天还好,日光暖融融地照着,也不觉得寒凉。待入了夜,晚来风急,便有几分春寒料峭的意味了。
此刻天色渐渐昏黑。宋如锦终于把海棠挪进了泥地。觉得后背正热热地冒汗,就把外头一件长袄脱了,晚风一吹,又觉得凉嗖嗖的冷,便重新把外袄穿上。
系统幽幽道:“宿主,你这样是会得风寒的。”
第二天,采苹来喊宋如锦起床,宋如锦果然昏昏沉沉乏累得很,闷闷地说了一句:“给我倒杯水。”
采苹惊道:“姑娘嗓子怎么哑了?”
宋如锦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闭着眼睛嘟囔道:“昨晚流了汗,又吹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