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那不与七娘相干!”绍玉忙辩解,“那些事,岂是她一介小娘子可左右的?”
  “那又如何?”王夫人满脸嘲讽,“不过是一丘之貉!当年两党之争,触目惊心。你父亲便是再狠,也不过是教谢诜休沐赋闲。可谢氏倒好!”
  她撑着案头起身,抬手指向四周,道:
  “你睁眼看看,咱们眼下过的是甚么日子?这个黄州,你当真忍得么?”
  四下看来,一应桌椅摆件,皆清简朴素得紧,丫头婆子也没个称心如意的!哪还有半分京城氏族的气派?
  “母亲!这比谢家……”绍玉笔尖一酸,一时哽咽,“比七娘……是好太多了!”
  “那是他们的报应!”王夫人咬牙道。
  “但那与七娘无关!”绍玉直视王夫人,明知希望渺茫,却又尽力说服。
  他记忆里的七娘,天真无邪,是不该为世事所染,亦不该为骂名所困的。
  当年汴河渡头,她打马相送,那等情谊又岂能相忘?那时他说,要一直记着她。记住了,便忘不掉了。
  王夫人见绍玉痴然模样,心中又气又心疼。她何尝不知,那些错处,是不该怪在小娘子身上?可儿子的模样,让她不得不对七娘生出几分厌恶!
  她遂道:
  “那些事,不与七娘相干。可三郎,七娘也不与你相干啊!”
  绍玉闻言,蓦地一怔,转而却笑了起来。似乎母亲所言,不过是一个极不靠谱的笑话。
  他只道:
  “七娘怎能与我不相干?我们自小一处长大,她跟我比跟五郎还亲。纵使咱们与谢府结了怨,母亲说这话,未免太凉薄了些!”
  王夫人见他这没出息的样子,直觉着头疼。这孩子,劝也劝不听,骂也骂不醒,究竟该拿他如何是好?
  还不待王夫人说话,绍玉又道:
  “况且,咱们初来黄州之时,不是也与谢府结着怨么?那时,母亲怎不说这话?”
  那时王家落魄,谢府如日中天。亏得有个谢蕖,才不至被谢家赶尽杀绝!加之绍玉与七娘相交甚深,谢府总会顾及几分薄面。
  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谢府众人被俘北上,生死难料,哪还有个归宋之期?王府尽可以放肆地宣泄,这些年的恨,这些年的委曲求全,皆不必再忍了!
  还有一处,王府上下虽谪居黄州,好在人口齐全,也总算是因祸得福。
  前日新皇登基,汴京官员俱被俘虏,正愁无可用之人。为撑起新廷,必重用老臣。
  而绍玉之父,自是当之无愧!
 
  ☆、第六十七章 阮郎归3
 
  这个道理虽是不错,可自绍玉口中质问,难免显得王府长辈有些落井下石。
  王夫人心知肚明,如此行径,也很是不体面。只是于她,却别无他法!
  不独他们,世道艰难,哪家又不是拜高踩低,阳奉阴违的呢?
  但这般直言,唯有绍玉敢说。
  王夫人被他气得面色难看,青一阵红一阵的。
  只听她道:
  “你要觉着,一切都是咱们家的不是,你自到你父亲跟前说去!我看你倒是敢!”
  绍玉对王老爷自是百般畏惧。从前在汴京时,遇着他也绕弯走,在父亲跟前,喘气亦是小心翼翼的。
  如今,为打听七娘的消息,绍玉折腾了小半年。
  王老爷自是高声训斥,家法也用过,谁知这孩子依旧油盐不进,固执得很!
  王夫人又看了看绍玉,只无奈道:
  “痴儿!你也不想想,那样的境况,七娘活得了么?”
  这句话,却是猛地往绍玉心头撞。
  他总想着,或许是册页出错,或许七娘逃脱,金人为着脸面故意写来?可绍玉心底也明白,这样的机会,太渺茫了!
  他一时不做言语,却自有一番执拗。纵是自欺欺人,他也要不停地寻下去!
  至少,像她还活着。
  王夫人见他默然,又道:
  “罢了!过会子随母亲去正厅,宫里来人了,你可别给我发疯闹事!敢提半句汴京的事,看你父亲不打断你的腿!”
  绍玉一怔,宫里的人消息最是灵通。原来,母亲是防着他不知轻重,与人打听七娘,这才有了今日的训斥!
  绍玉摇摇头,心道王夫人多虑。
  记载七娘已死的册页,本自宫中而来。宫里的人,自然与宫里的东西长着同一张嘴!他便是再傻,也不至去问宫中人!
  又磨了半晌,绍玉遂随王夫人一同往正厅去。
  此处的宅院不比汴京,窄小而朴素,没走几步也就到了。
  入得正厅,只见王老爷、大郎夫妇、二郎,俱已在此。见王夫人来,小辈们纷纷行礼,依旧保持着氏族的规矩与谨慎。
  王老爷身着宽袍大袖,一派名士之风。想来,是听闻公众来人,刻意拾掇了一番。
  他一脸严肃,没好气地瞪了绍玉一眼,又向王夫人道:
  “你同这孽障说过道理了?”
  王夫人到底心疼小儿,私下里虽骂,可在王老爷面前,免不得护短。
  她方赔笑道:
  “俱说过了。老爷放心,三郎已年近弱冠,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哼!”王老爷冷哼一声,胡子半吹起,道,“慈母多败儿!”
  王夫人讪讪地退后一步。
  王老爷接着道:
  “他那样子,我看着就来气!纵使没个状元之才,也总该好生念书,日后敷衍一份差事。成日浑浑噩噩,像什么样子!”
  见父亲动气,大郎王绍宣忙上前相劝:
  “父亲,三郎还小,他不懂事,慢慢教也就是了。今日是父亲的好日子,盼了这些年,总算是盼到了,又与三郎置什么气呢?”
  王老爷看了王绍宣一眼,因念着宫里来人,方才作罢!
  王家众人遂于正厅恭敬站定,等了好几个时辰,皆有些站不住了。
  只听绍玉嘟哝着抱怨:
  “该不会不来了吧!”
  那声音低沉,唯有身旁的王绍宣闻着。
  他蹙了蹙眉,侧头低声斥道:
  “闭嘴!还嫌父亲打你不够么!”
  正说话间,门外忽传来一声“圣旨到”,众人忙将仪容整理一番,又恭敬而肃穆地立着。
  已是黄昏时分,夕阳余晖自院外而来。一队内侍似一个个剪影,瞧不清面容,只隐约见着轮廓。
  那是属于宫廷,许久不曾见过的轮廓!
  王老爷心绪激动,强撑着站立。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像眼下这般期盼着圣旨。内侍们行得越近,他便越望眼欲穿。
  说什么宠辱不惊,偏要到此刻方才明白,绝处逢生之时,又岂会心如直水呢?
  圣旨不负众望地宣读,众人恭敬聆听,恭敬地迎接着自己即将改变的命运。
  不出所料,王家翻身了!
  那道圣旨言辞恳切,直将王老爷当作了长辈。虽还未许官职,却是虚位以待,任君挑选之势。
  依照皇命,即日起,王氏举家迁往应天府,辅佐新君左右。
  王家,到底还是那个根基深厚,朱门氏族的王家!
  内侍走后,王夫人直激动得说不出话。她与王老爷双双执手,已然流下热泪来。
  只见她行礼道:
  “恭喜老爷,守得云开了!”
  小辈们见着,亦附和着行过一礼,皆道:
  “恭喜父亲。”
  “好好好!”王老爷心情大好,抬手唤他们起身,“今日咱们安排个家宴,在院子里小酌几杯。”
  说罢,他又转向王夫人道:
  “祠堂的一应礼仪,你也打点一番。过会子咱们沐浴更衣,一同去祭拜。咱们家得以恢复往日荣光,全仰仗着先祖庇佑,这是万万不敢忘的。”
  王夫人抬袖拭泪,一面应声道:
  “为妻虽木楞了些,这些礼数岂敢不周到?不消老爷说,早已安排妥了。”
  王老爷很是满意,点头道:
  “夫人贤德。”
  时至夜里,王府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热闹中。
  家宴设在院里的小亭上,正应了那举杯邀明月的景。席间佳肴美酒自不必说,虽不及汴京,也是此处最好的了!
  王夫人又安排了钟罄丝竹,以作助兴。更有南戏班子,咿咿呀呀,吟哦不绝。
  众人推杯换盏,一片欢愉之状。
  那器乐之声虽说不大,顺着流水,也足以传到谢蕖房中。
  她才吃过药,披一件薄绸衫子,歪在床头读诗。那是从前姊妹们所成的集子,读来一字一叹,好不叫人伤感!
  隐约闻着竹笛清音,谢蕖遂唤了李蔻来问:
  “阿蔻,外边可有人司笛?”
  李蔻递上一盏温水与她,笑道:
  “娘子怎么忘了?今日老爷高升,正设家宴呢!因念着你的病,夫人遂准了你歇下。”
  “是了,”谢蕖点点头,“今日是父亲的好日子,自当庆贺一番。后日,便要往应天府去了吧?”
  李蔻应声:
  “是啊,应天府好大夫多,娘子的弱症,也该日渐好了。”
  才说罢,谢蕖只猛咳了两声。李蔻一惊,忙替她顺气。
  她又趋步去关了窗户,抱怨道:
  “不想,初夏的风也这等摧人!”
  话音未落,只见帘外来了个小丫头,十二三的年纪,生得倒白净,手里正拎着一方三层食盒。
  她行礼道:
  “二郎君念着谢娘子,特意让送些宴上吃食来。”
 
  ☆、第六十八章 阮郎归4
 
  谢蕖又掩面咳了一声,方道:
  “才不是送过一回么?”
  李蔻接过食盒,遂笑道:
  “定是来了新的菜式,二郎君挂心着娘子,这才一回复一回的送。”
  谢蕖摇摇头,又向帘外的小丫头道:
  “你只同他说,教他好生陪着父亲。我这里自是安心静养,吃过饭也吃过药,倒不必费这些功夫。”
  小丫头行礼应声,遂回话去。
  见她走远,李蔻方向谢蕖笑道:
  “我看啊,这二郎君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娘子可真是好福气啊!”
  谢蕖半抬眼眸,一时又紧了紧身上的披衣,只微斥道:
  “你一向谨慎,怎的说出这等不尊重的话!可别再说了!”
  李蔻一愣,有些不解。分明是奉承她来,却又生哪门子的气呢?
  谢蕖看她一眼,只摇头道:
  “家中被贬黄州,到底与我谢氏息息相关,父母嘴上不说,心中一向膈应着!今日本是恭贺父亲高升,绍言却一心记挂着我,教父母如何想呢?”
  谢蕖如此一说,李蔻方反应过来。
  她将谢蕖扶稳,垂眸道:
  “还是娘子周全。只是,你这般行事,未免太委屈了些。”
  谢蕖半倚着枕屏,拿手帕拭了拭额间冷汗,只道:
  “人在屋檐下,哪得不低头?你还当我是从前的谢六娘么!”
  这话听着,蓦地教人伤感。李蔻本是谢府的家生子,随谢蕖陪嫁而来,这些话,自是感同身受。
  如今谢府不再,谢蕖在王家便似颗无根之草。没了娘家的支撑,到底避不开任人摆布的命。
  虽说王绍言一片深情,未曾相负。可偌大的王家,何时轮到他做主了!
  谢蕖轻叹一声,又道:
  “因着三弟长日打听七妹妹,母亲已有迁怒。阿蔻,咱们不得不更谨慎些!从前的任性,是人见人爱的真性情;眼下若再任性,便是不知礼数了!”
  李蔻握上他的手,点头道:
  “娘子说的是。只是,夫妻之情亦要藏着掖着,到底太难为娘子了!”
  说话间,谢蕖因着体虚,已在闭目养神。忽闻得窗外滴答之声,她又缓缓睁开眼。
  只听她道:
  “阿蔻,窗外是何声响?你去,与我推窗一看。”
  李蔻连连应声,万事由她。
  刚推开一个缝,李蔻探头瞧了瞧,又紧忙闭上窗。
  她回头道:
  “娘子,飘雨了。”
  “黄梅时节了。”谢蕖喃喃道,“可还有月色?”
  李蔻又看一回,方回头道:
  “月色朦胧,细雨霏霏。”
  谢蕖点点头,又吩咐道:
  “既是下雨,想来宴席也该散了。你去替绍言送把伞吧!”
  还不待李蔻应声,谢蕖又忙道:
  “罢了!还是别去了。”
  若母亲见着,只怕误会她催绍言回房。可不送,万一小厮皆没准备,岂不白白遭受一番风雨?
  犹疑一阵,只听她唤道:
  “阿蔻,还是去吧!”
  这一来一回,反复无常,弄得李蔻晕头转向。
  她看着谢蕖,道:
  “娘子,到底去还是不去?”
  “去!”谢蕖道,声音染了些病弱之态,“多带几把,想来父母兄嫂,亦不曾有备。”
  谢蕖想着,多送几把伞去,才不像为着一己之私,也勉强解得王夫人猜忌之心。
  李蔻一手撑伞,一手抱着五六把伞,行来局促,倒见出些可怜样。
  谢蕖方才的犹豫,她也猜得几分,只心下暗叹一回,兀自伤怀。
  方至宴上。近着亭子,只见四周已围上遮雨的簟席。那时节,依旧闻着推杯笑语,丝竹之声,却不像是要散的样子。
  李蔻渐行渐缓,这才停下了脚步。
  既是未散,她蓦地送伞而去,免不得挨一通骂。这也罢了,只怕累及娘子,却不好了。
  一时间,李蔻满脸为难模样,踟蹰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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