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伙计凑近些,道:
  “他叫秦棣。听说,他兄长在汴京被俘,极力照顾着徽、钦二宗,很是忠勇。朝廷嘉奖,不仅赏了他官衔,还赏了宅子和地呢!”
  “你适才说,”韩氏眼珠转了转,“他家有位小娘子?”
  伙计点点头:
  “秦小郎君当祖宗供着呢!”
  韩氏又看了看秦棣,笑了笑:
  “也不知日后,哪位小郎君有福气抱得美人归?”
  伙计捂着嘴打趣:
  “就是这位大舅哥难搞了些!”
  韩氏也笑起来,遂有一搭没一搭地选胭脂。
  一会子又嫌这个贵,一会子又嫌那个颜色不好。
  挑来挑去,也没个顺心的。
  她在满铺子走,一个视线也跟着她走,半刻也不曾离开。
  秦棣看了看身边的小郎君,道:
  “三郎,有那么好看么?”
  叫“三郎”的闻声,这才渐渐收回视线。
  只是低头间,眼眶却有些湿润。
  秦棣双手还举着胭脂挑选,见他如此,直吓了一跳。
  他忙放下,道:
  “王绍玉,你别吓人啊!”
  王绍玉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含笑道:
  “没事。我……我认错人了。”
  瘦高小郎君直拍着胸口: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看上那大婶了呢!”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秦棣看看面前的胭脂,还是记不起妹妹要的是哪个。
  他遂道:
  “罢了,都送秦府去吧!让她自己认。”
  大不了,再被她骂一通就是了。
  掌柜很是高兴,每种颜色各包了一份,亲自往秦府送去。
  秦棣可是难得的大主顾。况且,每回去秦府还有赏银呢!
  他是顶爱做秦府的生意的!
  众人遂簇拥着出去。
  王绍玉又慢了一步。
  他一把拦住掌柜,看向韩氏,只问:
  “那位夫人是?”
  掌柜看了一眼,也不问缘由,回道:
  “那是近郊陈家酒肆,陈大的媳妇。”
  绍玉“嗯”了一声,便出去了。
  瘦高的小郎君见绍玉过来,一把搂上他的肩。
  只听他抱怨道:
  “你怎么回事,近日总是心不在焉?要么闷在家中不出来,出来了也不说一句话,还时时掉队!”
  绍玉遂敷衍笑道:
  “总是有别的事。”
  瘦高小郎君撇撇嘴,又向秦棣迁怒。
  他三两步行至前面,倒着走,一面指着二人:
  “我说啊,咱们兄弟几个,就你二人事多!一个常常处于飞升的状态,一个每回出来都拉着咱们逛胭脂首饰!也不羞!”
  逛胭脂首饰的,是怕妹妹的秦棣。
  “飞升”的,自然是长日失魂的绍玉。
  二人相视一笑,只摇了摇头。
  绍玉遂帮着秦棣说话:
  “宠妹妹是应该的,小娘子可不就要宠着么?”
  从前,他也那样宠着七娘。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也摘给她。
  秦棣亦道:
  “你以为人家三郎像你这般闲?”
  “哟!”瘦高小郎君忽笑起来,“你们这双簧唱得极好!我倒里外不是人了!”
  “行了!”一小郎君笑道,“今日不是登高去么?再不快些,等到了山顶,就该天黑了!”
  众人齐齐称是,打打闹闹地便朝山上去。
  扬州的山不高,秋意却浓。
  山路两旁植了枫叶,深浅不一,如今已猩红似火。
  时有风过,翻起红浪,又带着秋风的清寒。
  秋日,是最易感怀的了。
  绍玉与同伴行在山路上,忽觉出秋日的寂寥来。
  照理说,知己好友相聚,又那么些人,总该是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
  也不知为何,他偏偏觉得更加寂寥。
  山顶的茱萸盈盈一树,累累可爱。倒叫人想起汴京的秋。
  他也曾与七娘一同登高。
  只是不知,如今的汴京,山色是否依然。
  而她,又在何处呢?
  又还在么?
  绍玉轻叹了一声。
  从前说遍插茱萸少一人,皆是兄弟们的玩笑话。少一人,少二人,又有何不同?
  可如今,遍插茱萸,少了最要紧的一人。
  绍玉这才体会出此诗的深意。
  世上来来往往,形形色色,但大多是不与自己相干的。
  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在你的生命里镌刻下痕迹。
  深入骨,化于皮。
  成为你这个人的一部分。
  一旦那部分没了。人,就不再是完整的人了。
  绍玉抬头望天,又想起那对珍珠耳坠。
  此时的绍玉,没有重见希望的兴奋。
  这些年为着寻七娘,他见过太多与她有关的东西。
  头几回,他直以为顺着东西便能寻到她,每每皆是兴奋不已。
  但一次又一次的失落,将他的兴奋磨平了。
  以后,便只是按部就班地寻。不悲不喜,不怒不燥。
  可七娘,你究竟还在么?
  那对耳坠是在告诉我,你回来了么?
  可你……
  又在何处呢?
  绍玉将心头的情绪沉得更深。
  他嘴角弯了弯,感慨道:
  “真是好秋色啊!”
  可那份语气,却并不像由衷的赞美。
  那只是……由衷的悲悯……
  如今尝遍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是悲悯自己,也悲悯这个世界。
  瘦高小郎君笑道:
  “三郎,真要成仙啦?说句话也老气横秋的。”
  绍玉笑笑:
  “可这秋色,就是很好啊!”
  一旁有小郎君起哄:
  “既是好秋色,我正好带了酒,咱们举杯邀红叶,不醉不归!”
  众人皆应道:
  “好!不醉不归!”
  嗯,不醉不归。绍玉心道。
  醉了也好,醉了会少很多烦恼。
  难怪七娘会在上元节拉他吃酒,还吃得烂醉如泥。
  当时,她还为着陈……
  陈?
  陈酿!
  绍玉猛一个激灵!
  掌柜口中的陈家酒肆……
  陈酿家亦是开酒肆的……
  那对耳坠子在陈家人身上……
  这会是巧合吗?
  还是说,七娘真的没死?她在陈家酒肆,与陈酿一处!
  绍玉像是一下子被点燃了。
  他睁大了眼,粗喘着气。这一切,似乎来得太突然了!
  那种久违的兴奋感直涌上心头。
  他要见她!
  他要见她!
  这句话一直在他脑中盘旋,冲得他神思昏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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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小剧场】我隔壁老王又杀回来了!!!
 
  ☆、第八十八章 珍珠令2
 
  窗间洒下一丝阳光,正照上七娘的书案。
  她的病渐渐好起来,每日也能多作几篇注解。有拿不准的,都在信里问过陈酿了。
  她抬手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
  秋日的阳光倒是顶难得的。
  院里的枫叶尽红了,木芙蓉也正繁盛。
  七娘放下笔管,唤道:
  “招娣,扶我上院子里走一回吧。”
  那个叫招娣的小女孩趋步行来,笑道:
  “小娘子忘了,过会子大夫来诊脉。诊过再去吧!”
  七娘一时想起,含笑点了点头。
  招娣便是韩氏请来的帮佣,她娘家远房亲戚的孩子。
  这孩子是庄子上来的,皮肤黑黑的,生得一副老实模样。
  初见七娘时,连头也不敢抬,手脚也不知往何处放。
  好在她细心听话,久而久之,见七娘和气,遂也不怕了。
  招娣才说罢,便跑回厨房盯着七娘的药。
  七娘微微一笑,揉了揉后颈。
  风寒虽已见好,但依旧不宜太累。待晚上再写一篇,今日便不写了。
  她要快些好起来,指不定酿哥哥哪日就回来了呢!
  “谢小娘子,”只听得韩氏声音,“可好些了?”
  她端着药进来。
  自打收了七娘的耳坠子,她连日都是笑脸相迎的。
  七娘心中暗笑。对韩氏这样的人,钱这东西,还真挺管用。
  韩氏遂笑道:
  “招娣那丫头,被我唤到前边招呼生意去了!这可是大嫂给你熬的。”
  七娘接过:
  “有劳大嫂。”
  说罢,她便将苦药一饮而尽。再不像从前,几个丫头哄半天才吃。
  韩氏上下打量一番,又道:
  “我瞧着,是大好了?”
  七娘顿了顿,笑道:
  “快了。过会子大夫来瞧,想来,再吃一贴药就无碍了。”
  “哎哟!”韩氏道,“这大医馆的大夫是不一样!不过三五日的光景,竟比之前吃一月还有效。”
  七娘不大愿意同她讲话。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算计着什么?
  从前酿哥哥在时倒不察觉,偏他走了,作出这等模样!
  只是人在屋檐下,七娘不得不敷衍着。
  好歹,她也是酿哥哥的长嫂。对酿哥哥,是有恩的。
  韩氏接过药碗,正要起身,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只听她道:
  “还是你病好了再说吧!”
  这般扭捏做派,七娘很是看不上。
  她笑了笑,道:
  “好。”
  韩氏一愣。
  从前陈酿这般说,她通常会顺着问下去。
  今日这是怎么了?
  韩氏被堵得尴尬至极。她也不是不想说的!
  韩氏嘿嘿笑了两声,又在七娘身边坐下,只道:
  “下个月,招娣就要回去了。”
  “这样急?”七娘问。
  韩氏点点头:
  “她妈说了户人家,要她回去嫁人。”
  七娘不说话,韩氏遂接着道:
  “她一回去,家里的事又挤压起来,倒也麻烦。”
  七娘看她一眼,道:
  “她本是来替我煎药的。过几日我好了,她便是要提前回去,想来也使得。”
  韩氏赔笑道:
  “这个自然。只是,这些日子她也帮着家里的生意,一时走了……”
  她说的自然不是招娣的事,而是七娘。
  到底还是怨七娘白吃白住啊!
  或许韩氏认为,陈酿留的那些钱本就是她的,是她陈家的,不与七娘相关。
  而眼前这女孩子,就是该干活!
  韩氏身为女人能干活,她凭什么不干?
  成日摆弄着笔墨纸砚,就是偷懒耍赖!
  七娘垂下眸子,只淡然道:
  “大嫂有话直说。”
  韩氏有些局促,道:
  “什么直说不直说的!这些家务你早晚也要学,前头的生意帮忙跑跑,也没什么坏处。”
  七娘心道:是不能再给她钱了。她总以此为由,会是个无底洞。
  而且,韩氏要的,也不光是钱。
  韩氏这般心境,本是嫉妒,七娘从前见了太多!
  她们做不到自己期望的样子,便要拖得旁人跟她们一样。
  这与从前陷害七娘的郑明珍别无二致。
  七娘抿了抿唇,遂道:
  “家务自是该做的。我住在这个家里,该分担些。”
  关于家务,七娘确是无甚异议。
  就像在汴京时,家中办宴会,她们姐妹不也常帮手么?
  “不过……”七娘又道,“生意的事,不与我相干。”
  她语气平缓而淡然,似乎在说一件理所应当,又事不关己的事。
  韩氏一惊。
  这谢小娘子怎么这样说话?
  七娘接着道:
  “大嫂怕是忘了,我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是不好抛头露面的。”
  何况,是帮忙着招呼生意!
  抛头露面都说轻了!
  酒肆之地,鱼龙混杂。替人斟酒的事,于世家小娘子而言,无疑是受辱。
  她们对那些女子,可以同情,可以尊重,但她们绝不会去做。
  可这些礼数,韩氏不懂。
  她方酸道:
  “也是了,出个门还要戴帷帽遮挡,又怎会去前头招呼生意?”
  七娘微蹙了一下眉,心头像压着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道:
  “大嫂,酿哥哥也不会应允的。”
  韩氏看她一眼。
  这是把陈酿搬出来压她了?
  她心头有些生火,只道:
  “收起那些架子吧!你如今住在商户家中,便要守商户家的规矩!”
  七娘心下一酸,一阵委屈涌上鼻尖。
  她憋泪道:
  “我是住在酿哥哥家中。酿哥哥是读书人,是太学生。我守着书香家的规矩。”
  “书香家?”韩氏忽笑了,就像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那个书香家早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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