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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永遇乐5
七娘愣了愣。
不是不愿与他说,是她不敢说。那些回忆,她不想一次又一次地经历。
七娘遂感叹道:
“见三郎风姿俊朗,如幼时一般,可我却再回不去了……”
绍玉闻言,心下蓦地一酸。
他缓缓转过头,细细审视着七娘。
只见她一身衣衫素简,长裙曳地。发髻上无花也无珠玉,唯一根素木簪子,朦胧隐在帷帽之后。
刺眼又刺心。
绍玉行在她身侧,双手负于身后,紧紧攒成拳头,逼出满掌心的冷汗。
七娘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她说她回不去,可他回来了,他会护着她。
“七娘……”绍玉缓缓停下脚步。
七娘随他停下,仰面而视。
四下无人,绍玉抿了抿唇,半带犹疑地掀起她帷帽的纱帘。
她的脸由朦胧变为清晰,渐渐填满绍玉的瞳孔。
七娘眉眼如初,却添了分难以言说的憔悴。清清净净的脸上,淡了不可一世的傲慢。但与生俱来的贵气,却丝毫不减。
谢七娘还是谢七娘,却又不是从前的七娘了。
绍玉的神情逐渐变得深沉。
所有情绪沉在眼底,缓缓回流,又往心底沉下去。只研成一团浓墨,化不开,也丢不下。
七娘抬眼看他,没有太多的情绪。她方才的话,就像在说一件习以为常,又无关紧要的事。
绍玉深吸一口气。
他的七娘,不该如此。
绍玉缓了缓,又道:
“七娘,你住在他家,应是不大好受吧?”
七娘微微一怔,想起韩氏与陈酬,一时轻咬着唇,不知如何言语。
“我不是要惹你伤心,”绍玉忙道,“我只是,真的很担心你。你……”
“我明白。”七娘接道。
“三郎,”她轻声唤,“我不是有意瞒你。沧海桑田,许多人事皆已不同了。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亦明白的。”绍玉道。
七娘垂头一笑,淡淡的,一晃而过。
绍玉亦笑了笑。二人之间,再不需过多言语解释。
双双明白,双双了然,便是最好的重逢。
………………………………
深秋的天越发寒凉,战地的风呼啸而过,隐约夹杂着血腥气息。
陈酿立在山丘上,望着金营的方向。风吹起他的斗篷,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深沉之中。
双方已打了两场,各有死伤,僵持不下。
朝廷批下的粮草物资还不曾抵达,冬日渐近,也不知熬不熬的过。
有将士的家人已寄来寒衣,引得众人思乡之情更重。连陈酿,也不由得思念起扬州来。
也不知七娘独在扬州,过得如何。
在他的记忆里,兄嫂待人客气,是定不会为难七娘的。故而,他才放心将七娘留在扬州。
自离了汴京,一路颠沛,七娘比从前更加畏寒。
他在信中老生常谈,要她添衣珍重,也不知她听是没听。
从前也不曾想到,来了这战场,竟生出许多的不放心来。时时牵挂,连史雄也笑了他许多回。
陈酿摇摇头,不觉嘴角挂起微笑。
史雄正练兵,逢着大冷的天,他却越发来了斗志。
一排排士兵士气高涨,似乎有了他们,粮草与物资皆不是问题。
见陈酿行过,史雄忙立直了身子。他将长枪往地上一插,高声道:
“陈参军好!”
士兵们亦齐齐排列,高喊:
“陈参军好!”
陈酿微点了一下头。看着他们,又充满了胜利的希望。
史雄唤了个英勇的士兵,带着众人操练,自己向陈酿行去。
“陈先生,”他道,“这是往韩将军帐中去?”
私下里,史雄还是习惯这般唤他。
陈酿点了点头。
史雄一时有些兴奋神色:
“可是粮草物资到了?”
陈酿微怔,看他一眼。
按理说,将军召见参军,是不该与史雄多说什么。史雄出身行伍,这些规矩又怎会不懂?
陈酿又看一眼积极操练的士兵。
士气高涨的背后,到底还是对战况深切的担忧。
毕竟,粮草与物资的短缺,无异于自掘坟墓。
他四下看了看,低声道:
“史大哥,我会想办法的。”
史雄闻言,只轻叹了口气。
陈酿虽未明说,言下之意,史雄自也懂得。
粮草与物资依旧没有消息,或许,派出去的接应的士兵也失去了联络。
故而,韩世忠与陈酿才打算另想办法。
如此看来,此番物资延后,说不定是另有隐情。
金人,也许脱不了干系。
史雄点了一下头,并不多问,又兀自操练。他心中有了数,行事自然也能更稳妥些。眼下最要紧的,是保存兵力!
他遂举起红缨枪,道:
“大家歇一歇!”
陈酿又看一眼,便举步离开。
韩世忠端坐帐中,正如以往一般。
他一向视关羽为榜样,留了一口极美的长髯。平日里指点山河,从容用兵,自有一番不怒自威。
见陈酿进来,韩世忠不多言语,只招了他坐。
“有消息了。”
韩世忠言语平静,大将之风倒很能安定人心。
可唯有陈酿知道,从容的背后,是怎样紧迫的军情。
“是金人?”陈酿问。
韩世忠点了点头。
确认了此事,陈酿反而舒了口气。
再艰难的情况,总有解决之法,是比蒙在鼓里要强上许多。
他的神情亦是平静,只道:
“断我粮草物资,做得滴水不漏,想来军中定有细作。”
韩世忠点头,又道:
“不过,如今战事紧急,却不是抓细作的最佳时机。”
这个道理,陈酿自然懂得。
此时大举查抄细作,必然导致军心不稳,反倒顺了金蛮子的意。
陈酿沉吟一阵,方道:
“或许,还有个一箭双雕的法子。”
韩世忠闻言,平静的神情之中,忽而荡起一丝涟漪。
陈酿遂接着道:
“如今粮草已然被劫,若全力追寻去处,咱们耗不起这时日。离前线最近的后方,当属扬州。眼下是陛下坐镇,他定不会放任不理。”
“你是说,往扬州筹粮?”韩世忠捻须。
陈酿点头:
“江南富庶,解决燃眉之急,应不是难事。”
“可如今军情紧急,该派谁去呢?”韩世忠一时为难。
陈酿忽站起身来,行了一揖:
“将军若信得过一介书生,陈酿当毛遂自荐。”
韩世忠上下打量他一番。
他运筹帷幄之中,一支笔能抵千军万马,又岂止是一介书生?
可眼下,细作尚不知是谁,金军又虎视眈眈。他这一走,军营之中若有变动,又该找谁商量来?
韩世忠心下犹疑,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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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撼庭秋1
陈酿看了看韩世忠,也知他的考虑。
陈酿方道:
“将军,你忘了?学生适才说,一箭双雕。”
韩世忠的瞳孔颤了颤。
一箭双雕,他是什么意思?
陈酿接着道:
“咱们虽不知细作是何人,却能让细作传些消息过去。”
韩世忠闻言一愣,这才恍然大悟!
他方抬手道:
“陈参军请讲。”
陈酿又行一礼,遂道:
“还望将军放出话去。就说,粮草物资即日便到。”
韩世忠一惊。
这倒是个稳定军心的法子。只是,粮草物资已然被劫,贸然许诺时日,是否太冒险了?
一旦供应不及,将士们只怕更难安抚!
“自然,这话不是光给将士们听的。”陈酿道,“最要紧的,是教那细作传至金营。稳住的,不只是我方的军心,更有金贼的攻势。”
话及此处,韩世忠方才完全明白。
眼下双方僵持,金贼若知晓宋营粮草充足,兵器完备,必不敢贸然进攻。
纵然纸包不住火,早晚有戳破的一日。但那时,扬州的粮草物资已然筹来,正好士气高涨,可与金贼大干一场。
陈酿说的一箭双雕,原来是这个意思。
一来,他安心筹粮;二来,稳住战局。
既如此,韩世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方抱拳道:
“陈先生大才,此事便依你所言。”
韩世忠思索一阵,又道:
“只是,陈先生此去多凶险,还需有人护送。不知,派谁更合适些?”
陈酿遂道:
“此事暗中进行,实在不宜重兵相送。但粮草物资太过要紧,还是需可靠之人。”
这个“可靠”,自是一语双关。
一来,武艺可靠,护得物资安全;二来,身份可靠,否则便是满盘皆输。
此计步步为营,半分也容不得差错。
陈酿接着道:
“学生斗胆,借一回将军的副将,史雄。”
韩世忠倒吸一口气。
即便陈酿不说,他心中所想,亦是此人。
史雄为他副将,自然是全军营最可信的。况且他武艺高强,颇有战功,是人尽皆知的事。
韩世忠沉吟片时,一拍案头,笑道:
“好!本将军等先生的好消息!”
………………………………
今年的深秋尤其冷,可对于金人,却是司空见惯。
他们惯了的在雪中行马狩猎,一派粗犷豪放之气。
而江南的富庶柔婉,反倒令他们不习惯。
对于大宋的土地与财富,他们有些后知后觉的兴奋。
从一开始天降横财的窃喜,变作了如今粗暴的肆虐。
金兵们围着篝火与烤羊,恣意歌舞。在他们看来,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此番必能旗开得胜。
而唯有一座营帐之中,男子深深蹙起了眉头。
“王爷,”一金兵道,“宋营传来消息,他们的粮草即日便到。”
男子紧紧握着酒盏,险些捏碎。
他沉着声音,只道:
“废物。”
金兵霎时腿软,忙跪了下来。
男子语气虽不凌厉,可身上的阴沉气,直教人害怕。
他接着道:
“上回劫的,却是什么?”
金兵吓得发颤,声音抖得厉害:
“是……是粮草……”
“那怎么……”
男子还未说罢,忽地顿住。
默了半晌,他遂抬了抬手,示意金兵下去。
那金兵心下长长舒出一口气,似拿了免死进牌,一刻也不愿多留。
男人拿指尖敲打着桌沿。
宋人的消息,也未必是真。
若是真,此时自然打不得。
可若是假……
宋营粮草短缺,眼下便是最好的进攻时机。
不过……
他们真没后招么?
他们是否会算准了自己多想,然后唱一出空城计呢?
男子又蹙了蹙眉,一时拿不准,不敢轻举妄动。
“启禀王爷,”帐外忽有人道,“阿烈求见。”
竟然回来了?
男子黯了黯神色,宣阿烈入帐。
这个阿烈,长得与宋人极其相似,正是当日在柳花渡口行骗,故意抬高船价,意图扰乱大宋经济的商人。
见到男子,他二话不说,直直跪下行礼:
“王爷,阿烈没用。渡口之事,恐已败露。”
男子倒波澜不惊,似乎心中早已有数。
他方道:
“早晚的事。”
阿烈一惊,都说王爷心思细腻,料事如神,果不其然啊!
男子又道:
“那时给你的东西,还来吧。”
提及这个,阿烈面露难色。
那是枚麒麟扳指,据说是大宋宗室之物。
正是凭着这信物,他才能买通小吏,瞒着上面,在渡口掀起风浪。
而那枚扳指,如今早已落到赵明诚手中,被他查了个清清楚楚。
只阿烈不知罢了!
他有些战战兢兢,只道:
“王爷,当时走得匆忙,那东西落下了。”
说罢,阿烈又行一礼:
“请王爷赎罪!”
男子负手踱了两步,背转过身,若有所思。
时间似乎静止,此间不闻任何声音。
但阿烈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极快。
又一阵死寂,男子忽开口:
“我知道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