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陈酿含笑不答,只将忧思掩于眼底。
  “只是,”七娘忽放下笔管,“明日正上元,后日一早动身,倒赶不上正节了。”
  陈酿点头:
  “此处不可放空。总要等徐小哥与张政兄到了,咱们才好动身。”
  七娘亦点头:
  “这个自然。军情要紧,我不过说句闲话。”
  说罢,她又垂下头继续作文。
  上元节是七娘最喜爱的节日,如今身在军营,她嘴上虽不说,难免心头感慨。
  “酿哥哥,”她轻声唤道,“明日,你亦陪我作文吧?”
  才说罢,七娘又有些语塞。
  虽是上元佳节,军营之中,不作文又能作甚呢?
  陈酿笑了笑,揉一下她的发髻:
  “好,明日陪着你。”
  …………………………………………
  因念着上元节,不论如何,七娘都有些习惯性的兴奋。
  她端坐案前等着陈酿,却又静不下心来作文,只百无聊赖地左右张望。
  陈酿忽掀了帘子进来,只笑道:
  “又张望什么呢?”
  七娘迎上前去,负手而立,偏头一笑。
  “你说望什么?”
  陈酿低头一笑,牵起她的手:
  “你随我来。”
  七娘一愣,狡黠一笑:
  “你不说,我可不走!”
  “来。”陈酿将她拉得更近些,转而笑笑,“闭上眼。”
  七娘狐疑地审视他一阵,缓缓闭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忆帝京8
 
  七娘总是很听陈酿的话。
  从前如是,如今做了未婚夫妻,虽更狡黠些,却更信任。
  陈酿扶着她的双肩,行出营帐。
  北风吹过,七娘蓦地一个寒颤。
  陈酿将她搂得更紧些,只道:
  “可是太冷?再取件氅衣来?”
  七娘摇摇头。
  她依旧闭眼,又道:
  “我能睁眼么?”
  “莫慌。”陈酿含笑道。
  言语间,他凝视着她。
  映衬着月光,七娘的侧影显出温柔的轮廓。
  她已是及笄的女子了,自添得几分婉约之态。
  陈酿一时有些出神,愣了半晌。
  复行几步,二人方顿住。
  陈酿绕至她身后,双手蒙上她的眼。
  “酿哥哥,”七娘蓦地脸红,心下一紧,又忍不住好奇,只道,“你故弄什么玄虚?”
  他勾了勾嘴角,倾身向前,几乎要贴上她的耳鬓。
  只听他道:
  “蓼蓼,今日上元。上元安乐。”
  正说话间,陈酿缓缓放开了手。
  七娘眼皮微颤,睫毛轻扇。
  她眼睛露出一条缝,忽觉火光荧荧,渐渐睁开了眼。
  只见四下灯火漫天,干枯的树枝上挂满了大红灯笼。
  二人置身于融融灯火之中,默然而立。
  灯笼并不似宫灯华丽,只是拿红纸糊了。
  但这一切,却是军营之中,所能做到的极致。
  七娘四下看来,泪水一瞬盈满了眼。
  眼前的灯火变得模糊,将她浸没包围。
  这是上元节。
  这才是上元节啊!
  她含泪转向陈酿:
  “酿哥哥……”
  七娘想说些什么,一时又哽咽了。
  陈酿单手捧起她的脸,拇指轻抹她的泪珠。
  “蓼蓼,”他道,“这个上元,虽……”
  不待他语罢,七娘便一把抱住陈酿,只将头埋入他的怀里。
  “酿哥哥,”她沉在他怀里道,“我像是回到了汴京。”
  陈酿道:
  “总有一日,我会带你回汴京。”
  七娘心下一颤,酸涩并着感动,五味杂陈。
  她将他抱得更紧,有些话,只沉入心底。
  酿哥哥,谢谢。
  谢谢你做我的先生,谢谢你带着我南下,谢谢你不遗余力地相护。
  谢谢你的……相濡以沫。
  七娘心头泛起难抑的激动。
  泪水止不住地往外冒,陈酿的胸膛已然浸湿。
  他忽忆起,那日扬州重逢,她亦是这般紧抱着他。
  只是当日,多有委屈。
  而眼下,却是两心相知,两心相护。
  陈酿亦环住七娘,将下颌抵上她的发髻。
  这几年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有些恍然。
  怀中之人,从前还是他的女学生,此刻却已成了他的未婚妻。
  因着谢诜口头的婚约么?
  似乎也不是。
  那个婚约,不是早被自己一口回绝么?
  如今提起,不过是懒于应付悠悠众口,应个礼数。
  他将七娘环得更紧些。
  二人一路南下,同甘共苦,一同尝着国仇家恨,早已经分不开了。
  那夜上元,七娘与陈酿在漫天灯火之下,写诗猜谜,尽了一切上元夜所能尽的习俗。
  许多年后,七娘每每忆起那个上元夜,只莞尔一笑。
  那个上元,比不得汴京的繁华,临安的富丽。
  却是她这一生,过得最好的上元夜。
  …………………………………………
  次日一早,三军整顿,又与徐秣、张政一番交接。
  张政依旧留着络腮胡,徐秣却少了从前的轻浮气。
  他如今,亦是军中出谋划策之人,很受尊敬。
  见着陈酿,徐秣颇有种他乡遇故知之感。
  他只拉了陈酿至一边:
  “不想匆匆一面,却又要作别。”
  陈酿抱拳道:
  “从前已知徐兄非池中物,此处交托给你,将军与我皆放心了。”
  徐秣难得的正色:
  “定不负所托。”
  “对了,”他又道,“陈兄的弟弟,可曾随你一处。从前见你那样护着!”
  陈酿一愣,转而笑了笑。
  当年,七娘还做小郎君打扮呢!
  “却笑什么?”徐秣不解。
  陈酿看了眼七娘,她正与女兵们一处,收拾书册典籍。
  徐秣一时好奇,将陈酿审视一番。
  只见他眉眼含笑,是从不曾见过的样子。
  “怎么还笑?”徐秣自语。
  陈酿转回头,方道:
  “我从来没个弟弟。”
  徐秣一时怔住了。
  这个陈兄,在说什么呢?
  莫非此前遇着的,是位假陈兄。
  徐秣的眉头只蹙成一团:
  “你那个爱吃点心的弟弟啊!扬州绮云斋的点心!”
  陈酿憋笑:
  “徐兄,爱吃点心的,是在下未婚之妻。”
  他还有个未婚妻?
  徐秣一时反应不及。
  愣了半晌,他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猛拍着陈酿的肩:
  “哈哈哈!原是陈兄金屋藏娇啊!”
  就说嘛!
  一个弟弟,哪值得宠成那样!
  陈酿白他一眼:
  “胡说什么呢!”
  徐秣捧腹:
  “好好好,不说,不说!”
  张政转头看来,见他们说笑正欢,只凑上前道:
  “陈兄,这小子又插科打诨呢?”
  张政看上去意气风发,对于阻截金兵,应是成竹在胸。
  “张兄,”陈酿行一礼,“你们自江宁来,赵大人那处,可还安好?”
  提起赵明诚,张政却蹙了蹙眉。
  “赵大人……”他顿了顿,“于金石之上,倒是大有所成。”
  话及此处,陈酿亦默了半晌,遂不再问下去。
  用心金石,于政事之上,难免有所荒废。
  “江宁重镇,”陈酿道,“有劳二位了。”
  三人一处行过礼,就此作别。
  韩世忠的军队浩浩荡荡,朝着秀州的方向去。
  张政与徐秣望向军队,马蹄扬起尘土,消失在苍茫大雪之中。
  他们又回神,朝金营看去。
  那个地方,有仕子的国仇家恨!
  忽一侍从趋步行来,在二人跟前立直了身。
  只见他举起一个食盒,道:
  “陈参军吩咐,给故人做个留念。”
  张政与徐秣相视一眼。
  这会子,却又送什么食盒?
  徐秣神情定了定。想必,是别有深意。
  他接过,打发了侍从。
  食盒之中并无其他,唯有几方小面点。
  面点两头大,中间细,像个定榫。
  其上有字曰“定胜糕”。
  掰开瞧来,只见其中还藏了方字条。
  其书有云:
  敌营似定榫,头大细腰身,当中一斩断,两头勿成形。
  原来,这是陈酿的用兵之策。
  张政与徐秣面面相觑。
  自经了上回细作之事,陈酿即使在宋军营地,亦更小心谨慎了。
  他们就着篝火,将字条焚了,又吃起定胜糕来。
  这个计策,果真通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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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胜糕的传说~这里化用了一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兀令1
 
  完颜宗弼的帐中,一片阴沉气息。
  死一般的寂静,似乎持续了很久。
  久得教人麻木。
  啪!
  忽闻一声沉闷巨响。
  只见完颜宗弼拍案而起。
  “耻辱!”他愤怒。
  完颜宗弼粗喘着气,窝了满心火气,却又不知如何发作。
  自打收到九王爷的传书,听闻金兵中伏,死伤甚众,他气得手也直直发颤。
  又是韩世忠!
  他心头默念。
  这个韩世忠,给金军吃过不少亏。
  九王爷机敏善谋,深谙宋人套路,竟也栽在他的手里。
  不得不叫人心生惶惶。
  只听一谋士起身道:
  “四王爷,九王爷从未求援,想必军情紧急。咱们若不快些,只怕落得个全军覆没!”
  那处若攻下,江宁自然不在话下。
  可若被宋人占了先,他们深入江南的打算,不知又要拖到几时了!
  完颜宗弼一时深蹙着眉。
  “援是要援。”他道,“不过,至今并无别的军情传来,汉人狡诈,只怕中有蹊跷。”
  帐下一人道:
  “是了。若宋军志在防御,只怕,如今该是九王爷落荒而来。”
  另一人附和:
  “就怕是等着咱们上钩,一同吃个精光!”
  完颜宗弼看了眼那二人,神情黯了黯。
  韩世忠!
  好大的胃口啊!
  我大金国四王的注意也敢打!
  他方道:
  “他既有这份心思,不如,咱们送份大礼给他!”
  完颜宗弼又勾唇一笑,吩咐道:
  “给九王爷回封书信,咱们绕远路去救。教他多等些时候。”
  “四王爷的意思是……”一谋士道。
  完颜宗弼不答,却笑道:
  “听闻,宋皇赵构如今又转居杭州了?还改了个名,叫什么临安?临时安顿……他还想回汴京不成?”
  一人应声道:
  “属下听闻,临安富庶,不弱于汴京。想来,他是有定都的意思。”
  有金臣打趣道:
  “只怕打得他四处逃窜,也算是‘临安’了!”
  四下皆哈哈大笑起来。
  “好!”完颜宗弼拍案道,“咱们攻临安去!”
  四下闻言,皆是一惊。
  他冷眼看着片片惊讶神情,只道:
  “汉人有句话: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本王觉着,正当此时。”
  看来,完颜宗弼是要给韩世忠一个下马威了!
  若皇帝赵构在手,挟天子以令诸侯,小小韩世忠又算得什么?
  即便被赵构逃脱,易能搓一搓宋军的锐气。
  这笔买卖,不亏!
  一人眼含忧色,只道:
  “只怕皇帝居处,防御更甚。到时九王爷撑不住,咱们又首尾不顾,岂不两难?”
  完颜宗弼一声冷哼:
  “若这几时亦撑不住,如何堪为我大金皇室?”
  他衣袖一振,双手负在身后:
  “他就是在宋地呆久了,学得些宋人的优柔习气!此时不练练,日后如何委以重任?”
  这说的是九王爷了。
  帐中大臣面面相觑。
  四王爷既已做了决断,他们亦不好再劝。
  他的法子,虽冒险了些,却也有几分出奇制胜之态。
  况且,若直去九王爷,免不了一场恶战。
  既然皆是恶战,不如挑个更有用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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