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他将韩世忠仔细审视一番。
  那是一位正气凛然,不苟言笑的将军。
  与战场之上无异。
  这番迎回二帝的忠心,也不知他们的皇帝如何消受!
  木罕心头暗笑。
  但这层顾虑,韩世忠未必不知。
  可他必须这般做。
  是忠,是义,更是仁。
  木罕又默了半晌,特地行个揖礼,只笑道:
  “韩将军,您这句‘没商量’,叫我如何回四王爷的话呢?”
  韩世忠方道:
  “那是你的事。”
  木罕倒还自若,又道:
  “四王爷的提议,虽为渡江,实则,也是为将军与大宋考虑。”
  这话很是厚颜无耻!
  侵我疆土,掠我财宝,还说为大宋考虑?
  韩世忠有些憋笑:
  “金国小儿,你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这样的话,不怕本将砍了你?”
  “将军不会。”木罕嘴角含笑,“两国相交,不斩来使。大宋乃礼仪之邦,在下很是钦佩又信任。”
  韩世忠冷笑:
  “且容你一说。”
  木罕又行一揖:
  “若将军肯放行,人畜、财物、名马,岂不信手拈来?还物于民,百姓必感念将军的恩德。二来,……”
  木罕顿了顿,接着道:
  “若将军不应,一旦我国援兵至此,战局如何扭转,也就难说了。”
  韩世忠亦学着他的客气:
  “四王爷佣兵甚众,已然围困于此。敢问使者,竟还有援兵么?”
  木罕道:
  “大金疆土辽阔,援兵虽远,早晚将至。那时,将军可是什么也得不到了。”
  这句话,又似威胁,又似诱惑。
  韩世忠冷哼一声,不愿再与他言语。
  陈酿知他词穷。
  一位提刀上战场的将军,口才如何比得过使者?
  陈酿方道:
  “在下见使者说得一口流利汉语,像是既有研究的。”
  木罕倒也谦逊:
  “不敢,雕虫小技,才疏学浅。”
  “大宋有句古话,不知使者可曾听过?”陈酿道。
  “洗耳恭听。”木罕道。
  陈酿沉住气息,道: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是汉人的气节与风骨。
  木罕道:
  “在下听不大懂。不过,玉碎则毁,瓦全尚可盖房。想来,还是瓦全更好。”
  这话倒新奇。
  陈酿方笑道:
  “玉者,至坚,人奉之为神物,清香以供,不敢怠慢;瓦者,至贱,身蒙尘垢,任人践踏摆布,恕酿不敢苟同。”
  此话既出,木罕蓦地愣然。
  这样的言论,还是头一回听闻,四下亦惊了半晌。
  “好!”只听史雄道,“陈参军所言甚是,我亦愿为玉,兀为瓦。”
  又有将领附和:
  “宁为玉,兀为瓦!”
  ……
  木罕四下看来,脸上僵住。
  他自诩大金响当当的说客,不想今日竟被这等羞辱。
  韩世忠轻笑两声,方道:
  “使者,明白了么?”
  木罕一脸尴尬,还欲再说些什么。
  却是蓦地望见含笑的陈酿,只得将言语生生咽回。
  宋人的参军,是个人物,不可小觑。
  木罕干站了一阵,方行礼告辞。
  临行前,只听韩世忠道:
  “回去告诉完颜宗弼,就是他不愿归还疆土与二帝,本将也能打回来!这不过,是给他一个机会!”
  这些话,更羞辱了!
  木罕强压着气,趋步而出。
  …………………………………………
  又过了几日,围困之势依旧。
  宋军渐渐逼近,金兵时时后退,已然到了退无可退之境地。
  木罕正于完颜宗弼帐中,只道:
  “王爷,如今咱们只得放手一搏了!”
  完颜宗弼抬起眸子,神情见出疲惫。这还是头一回。
  他看木罕两眼:
  “木罕,莫非还有招?”
  木罕行礼:
  “兵行险招。”
  完颜宗弼眼睛一亮。
  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么?
  “咱们还有援兵!”木罕道。
  此话既出,完颜宗弼霎时火冒三丈。
  此时的他们,哪还有援兵!
  这个木罕,言语恍惚,不熟军情,真该砍了他的好!
  完颜宗弼正待发怒,却见木罕气定神闲。
  他道:
  “咱们向宋人借兵。”
  木罕疯了吗?
  完颜宗弼惊得眼睛都快掉下来!
  “你此时发疯,没人给你治!”完颜宗弼厉色道。
  木罕含笑:
  “属下且问王爷,韩世忠怕谁?”
  完颜宗弼一愣。
  韩世忠能将自己堵截至此,还有怕的么!
  他之冷哼一声。
  木罕方道: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韩世忠怕的,自然是他们的皇帝。”
  “你是说,”完颜宗弼蹙眉,“赵构?”
  “不错,”木罕点头,“向他借兵。”
  完颜宗弼刚提起一口气,差点没被呛死!
  眼下宋金交战,别的不说,前些日子,他们还追得赵构四处逃窜。
  向他借兵?
  木罕果然是疯了!
  木罕似乎看透他所想,只道:
  “四王爷,属下没疯。”
  他顿了顿,接着道:
  “硬生生去借,自然不得。但咱们,若是替他解决乱臣贼子呢?”
  完颜宗弼眼睛一沉,暗自思索。
  惊讶的神情终是缓下来。
  “战局紧张,赵构会信?”完颜宗弼蹙眉。
  韩世忠本是赵构手下难得的大将,仅凭金人言语,便是心有疑虑,他竟会舍得么?
  木罕遂道:
  “不知四王爷可记得,这个想法,是此前九王爷提出。”
  这样一说,完颜宗弼倒想起来。
  他们兄弟几人议政,九王爷确是说过这话。那时只当他异想天开,众人笑过一阵,不以为意。
  谁知,今日却成了破局关窍!
  木罕沉了气息,又道:
  “九王爷对宋廷内政颇有研习。”
  完颜宗弼看他一眼,适才的惊愕与怒气,已变作零星的希望。
  九王爷自幼长在宋地,从前,倒是太忽略他的言语了。
  完颜宗弼方道:
  “你接着讲。”
 
  ☆、第一百三十四章 破阵子4
 
  木罕见完颜宗弼已无芥蒂,方才道:
  “前日出使宋营,韩世忠提了句,要迎回徽、钦二帝。”
  “他们一向这样说!”完颜宗弼冷哼。
  “可他们的皇帝,未必有这个心。”木罕道。
  完颜宗弼一愣,转头审视木罕。
  “此前,九王爷提议留着徽、钦二帝。”木罕道,“他们是赵构的父兄,必要之时,尽可做一番威胁。赵构自即位以来,推崇仁义,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完颜宗弼点头。
  当初他同意留着徽、钦二帝,亦有这个考虑。
  木罕接着道:
  “为了这个‘仁义’,赵构成日嚷着接回父兄,他们的百姓信了,朝臣信了,只怕连他自己也信了。”
  木罕顿了顿:
  “但欲望不信。”
  欲望,是人的本质。
  而帝位的本质,是权欲。
  赵构已在高位,怎能任人威胁自己分毫?
  即便那人是父,是兄!
  从前高喊迎回的口号,是因着没有迎回的可能。
  喊就喊了,百姓高兴,朝臣高兴,大家高兴!
  可眼下不同。
  韩世忠逼得金人无路可退,迎回徽、钦二帝,指日可待。
  那赵构的皇位,也一日比一日危险了!
  完颜宗弼一时沉吟,只道:
  “欲望,真是个好东西!”
  默了半晌,他又道:
  “这些,皆是九王爷说的?”
  木罕行礼:
  “是。九王爷身份尴尬,长日养在宋地,熟悉宋人内政。”
  又是这句话。
  完颜宗弼笑了笑。
  九王爷不自己说出,而是通过完颜宗弼的谋士。显然,是不愿在金主面前居功。
  这是向完颜宗弼示好,亦是示弱。
  完颜宗弼又笑了两声:
  “兄弟一场,此前未出兵相援,总觉过意不去。”
  木罕方道:
  “九王爷说,是真心敬重四王爷,那些事都不提了。”
  说罢,他又四下看看,上前耳语道:
  “四王爷再撑几日,九王爷已来信,即日趋兵相救。”
  完颜宗弼猛然一怔。
  这话听着耳熟。前些日子,他亦说过同样的话。
  眼下九王爷的军队正被张政、徐秣牵制,又如何能来?
  别是讽刺他吧?
  木罕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只道:
  “王爷放心,九王爷说,一旦韩世忠要迎回徽、钦二帝的消息传到赵构那处,他就安全了。到时,必定拼死护兄长安稳。”
  完颜宗弼自是个聪明人,思索一瞬,也明白过来。
  不过,此事之中,总觉有些不对。
  他忽一个激灵,转头望向木罕。
  他张口九王爷,闭口九王爷。纵然受人之托,似乎也太殷勤了些。
  完颜宗弼捏着眼审视他,沉声道:
  “木罕,跟了我许多年了?”
  木罕恭敬应声:
  “属下十六岁入朝,算至如今,不多不少,整十年。”
  完颜宗弼嘴角勾了勾,语气寻常:
  “你究竟,是谁的人啊?”
  木罕闻声一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自得一番金人豪爽。
  他行礼道:
  “王爷,木罕自然是金国之人。”
  说罢,完颜宗弼亦笑起来。
  金国之人……
  完颜宗弼是金国人。九王爷,亦是金国人!
  他依旧含笑看着木罕,神情之上,比往日更为疏远。
  而木罕回视,自若而恭敬。
  …………………………………………
  而宋营这头,将金人制得死死的,这几日倒见出些闲适来。
  韩世忠正于帐中写奏疏。
  他书得一手好字,瞧来也是下过苦功夫的。若无战事,只怕做个书法大家,畅游祖国山川,亦是极好。
  他写罢落款,又向身旁陈酿道:
  “陈参军帮我看看,言语可有不妥之处?”
  陈酿到底是文臣,于此之上,更细心些。
  他接过看来,原是奏报那日木罕出使一事。
  陈酿又读了几行,忽在几个字前顿住。
  “迎回徽、钦二帝”!
  他蓦地一怔,看向韩世忠。
  韩世忠换了一脸正色,神情中自有一股坚定:
  “可有不妥?”
  显然,他知道那句“迎回徽、钦二帝”意味着什么。
  但他依旧固执地写上。
  陈酿递回奏疏折子,只道:
  “并无不妥。”
  韩世忠反倒一惊,打开奏疏左看右看。
  那几个字,分明在啊!
  陈酿怎说并无不妥?
  韩世忠方道:
  “参军看仔细了?”
  陈酿点头。
  “为何不劝?”韩世忠问道。
  陈酿笑了笑:
  “劝而无用,不如不劝。”
  韩世忠沉吟半晌,只道:
  “我不是不懂人心。但迎回徽、钦二帝,是人伦,是道德。连这些都没了,咱们打这仗,恢复疆土,又有何意义?”
  空有广袤疆土,百姓不得教化,俱如金人般野蛮。
  那才是真正的侵略!
  只要这仁义礼智信在,大宋便不会亡!
  陈酿方道:
  “将军是有大胸怀之人。方才所言,酿明白。”
  可陛下不定明白。
  对于将士、臣子而言,天下是百姓的天下。
  可于身居高位之人,这天下,不过是股掌间的一盘棋局。
  一旦自己掌控,再不容他人染指。
  韩世忠微蹙一下眉头,又道:
  “我是信陛下的。”
  信他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断送大宋国运。
  身为帝王,这分气度,总还是该有的。
  韩世忠合上奏疏折子,定了定神情。
  陈酿亦点头:
  “我信将军。”
  韩世忠笑了笑,看向他,忽振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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