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局势已稳,待岳将军的兵到,咱们便能将金人一举歼灭。”
原是赵构担心金兵杀回温州,遂派了岳飞自后堵截。
如此,金人进退不得,腹背受敌。
若无意外,胜负此时已定。
韩世忠又看了眼奏疏,接着道:
“此前在秀州时,听闻冲喜一说。我想,这折奏疏,亦需冲一冲喜。”
为陛下的胸怀与仁义,冲一冲喜。
为他们此役的胜利。冲一冲喜。
陈酿一怔,似乎已知他要说什么。
韩世忠笑道:
“此前同你说,你与谢小娘子娘子的婚姻之事,是该办了。”
陈酿深吸一口气,只道:
“蓼蓼还小。况且,战船之上,只怕有些委屈她。”
韩世忠哈哈大笑起来:
“已十八了!再不过门,便成老娘子了!”
他看着陈酿摇摇头,又道:
“至于委屈么……我与夫人亲自主婚,战船便作十里红妆。寻常小娘子,哪有这个体面?”
此话倒也不假,战船送嫁,本朝还是头一个。只怕日后载入史册,也未可知!
韩世忠见陈酿不语,只拍拍他的肩,打趣道:
“陈参军还羞了?”
陈酿倒吸一口气,他自然不是羞。
战乱之际,生死未卜,这时候成亲,只怕愧对七娘。
☆、第一百三十五章 破阵子5
韩世忠看他两眼,心下了然。
他是个过来人,自然知道,作为一个男人,眼下担心的是什么。
韩世忠方道:
“想来,我与夫人成婚,亦是战时。”
陈酿眼眸颤了颤,看向韩世忠。
韩世忠接着道:
“我明白你的焦虑。若身首异处,好好的小娘子,岂不小小年纪便成了寡妇?日后若有人欺凌,又有谁护着?”
陈酿心下一沉,这话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可你想过么?”韩世忠接着道,“小娘子心中,是作何想呢?”
陈酿一怔。
韩世忠拍着他的肩,道:
“我虚长你些年岁,勉强算个兄长吧!我此时才知,那时成婚,便是最好的抉择。”
陈酿看向他。
“人家跟着你上战场,为你日夜忧心。你觉着,她还能另嫁他人么?”韩世忠问。
“自然不是这个意思。”陈酿心下一紧,“只是说,缓些时候。”
“缓至何时?”韩世忠顿了顿,“眼下战火未平,纵使咱们收拾了完颜宗弼,日后也还有仗要打呢!谁知打到几时呢?”
韩世忠叹了口气:
“女子的年光易逝,这般拖着,想来也会伤心吧!”
陈酿微惊。
他一味想着护七娘周全,却忘了,她最想要的周全,便是与他相伴。
韩世忠的话,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陈酿抬头看一眼船外的战势,心下沉了沉。
他只道:
“多谢将军以心相待。此是二人之事,待我回去问过蓼蓼,再做决断吧!”
韩世忠点头:
“你想明白就好。”
…………………………………………
船舱之中,一豆灯火微闪着光,映上七娘的侧颜。
陈酿掀帘进来,一时有些恍然。
七娘忽觉有风灌入,顿了顿笔。
一抬头,恰与陈酿四目相对。
她霎时慌张,面色发红,忙低下头兀自作文。
陈酿一时不解。
他们长日一处,不过对视一眼,何至于如此羞怯?
“蓼蓼,”他轻唤,“文章作久了,便歇一歇吧。”
七娘轻咬着唇,眼波流转,只将笔管握得更紧。
她嘴角含笑,只一瞬,却又猛地收住。
“蓼蓼,”陈酿招手,“来,我有事同你讲。”
七娘挑眼看他,听话地行过去。
只听她低声道:
“我亦有事同酿哥哥讲呢!”
陈酿牵过她的手,拉她在身旁坐下。
二人臂膀紧贴,靠得近很。
七娘能隐隐感到他的呼吸。似乎,不像他面上一般平静。
他是,在紧张么?
七娘只好奇地望着他。
这样的酿哥哥,她不曾见过。
陈酿感到她投来的目光,心头有些慌,只道:
“蓼蓼先讲吧。”
七娘双手搭在身前,只含羞道:
“白日里,梁夫人来过。”
陈酿转头看她。
梁红玉来过,她害什么羞?
莫不是,说了些话?与韩世忠相同的话!
“蓼蓼。”
“酿哥哥。”
二人几乎同时发声。
闻听对方开口,却又双双闭了嘴。
“你先说。”
二人齐声道,又猛地收住。
一时间,紧靠的二人皆有些慌乱。
默了半晌,他们偷偷瞧了对方一眼。
“我想,”陈酿吸了口气,“我知道梁夫人所言何事。”
七娘唰地烧红了脸,一片红晕直漫向耳根。
她双手紧抓着裙摆,指尖不易察觉地揉搓。
陈酿转头看她,她一瞬揪紧了心,猛提到嗓子眼。
但陈酿,似乎更放肆些。
话一出口,他开始放肆地看她,用不同以往的眼神看她。
他轻扬起嘴角,审视七娘耳垂的红晕,只觉越发可爱。
他微微向她倾身,七娘忽感到他的呼吸在颈间游走。
痒痒的,直痒到心尖去。
“蓼蓼,”他气声耳语,“咱们成亲,好不好?”
七娘双手猛地抓紧。
默了一瞬,又渐渐瘫软下来。
酿哥哥的声音很低沉,沉入她的心底最深处。
只觉细细的痒,又挠不着。
却,很是舒服。
若这般昏死过去,似乎也很好的。
见七娘久不言语,陈酿又靠近一寸,依旧低声:
“好不好?”
七娘整片神经都绷紧了。
她无数次地幻想着这一刻,真来之时,却叫人如此不知所措。
又,自拔不能。
七娘缓缓转过头,险些碰上陈酿的鼻尖。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
陈酿却锁住她的肩,深深凝视着她。
七娘垂下眸子,轻点一下头,含笑着,再不言语。
陈酿双臂环住她,又抵上她的额头。
“蓼蓼,谢谢。”他闭上眼。
可眼中,早已包了一汪泪。
谢她的不离不弃,谢她的生死相依。
谢在这乱世之中,还有个以赤子之心相对之人。
七娘亦闭上眼,只瘫软在他怀中。
“酿哥哥,”她埋在他的颈窝,“谢谢。”
七娘言语间,双唇摩挲着陈酿的颈。
他心下猛地一颤。
那两片唇,似花瓣,也似毒药。
他忽觉心口燃起一丝火苗,慢慢地煎,慢慢地挠,烧得自己面颊发烫。
江风拂过船舱,窗上两个相拥的影微微晃动。
明月高悬,春水向东,被吹起褶皱。
战地的夜,原来也这样美。
…………………………………………
九王爷依旧坐镇金营,勉强支撑。
张政与徐秣已来攻过两回。这个金营,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九王爷手握配件,抹一把自己光洁的下巴,蹙眉道:
“怎么回事?消息没传出去么?”
照理说,眼下赵构应已收到韩世忠要迎回徽、钦二帝的消息。
怎么对面宋营,却不见有撤兵的动静?
难道赵构转性了?
九王爷自幼养在宋地,也与赵构接触过几回。
依他看来,赵构是个求稳之人,是不会冒迎回徽、钦二帝之险。
莫非真是亲情使然?
那也太可笑了些!
帐中臣子亦满脸忧色,只道:
“王爷,消息早已传出。况且,依韩世忠的性子,必定上报徽、钦二帝之事。不怕宋主不知啊!”
九王爷心下猛地一沉。
莫不是,自己算错了?
…………………………………………
对面的宋营,虽连胜两场,却依旧一片焦虑。
张政握着宫中传来的令牌,双手有些发颤。
“徐兄,”他看向徐秣,“撤,还是不撤?”
徐秣蹙眉,望向金营的方向。
眼看就快大功告成,陛下为何来了撤兵的消息?
此时撤兵,岂不前功尽弃?
更要紧的是,没了他们的牵制,韩将军那处怕是险了!
徐秣深吸一口气,一时难以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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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小剧场】
七娘:妈呀!这货是在求婚么?
老酒(呼吸蹭):对!快说嫁不嫁,嫁不嫁?
七娘(麻麻壮):平时看着挺正经,居然这么能撩!原来你是这样的酿哥哥!
老酒(勾嘴笑):嫁了之后更能撩~~~
沐清曰:你们两个给我滚!要过年了,我又要被爹妈催了!你们还在秀恩爱!哎哟喂,气得我字都码不动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破阵子6
张政看徐秣的模样,一时满脸焦躁:
“我不明白!”
徐秣看他一眼,欲语还休。
自己虽猜出几分,但徽、钦二帝之事,却不好嘴说。
一旦出口,便是编排陛下不忠不孝了。
到时,被冠上什么大逆不道的罪名,也未可知!
徐秣沉下眼神,只道:
“我亦不明白。”
“想来,”他又道,“陛下既又令,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帝王远见,原不是咱们能洞悉的。”
“那你说,”张政眉头拧成一团,“咱们撤不撤?”
徐秣沉吟一阵,道:
“咱们是臣子,自然唯皇命是从。”
张政神情颤了颤,一把背了手,踱步至窗前。
他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他心头清清楚楚。这一撤,不光是此处崩溃。一旦九王爷在岳将军之前赶赴镇江,韩世忠与完颜宗弼谁胜谁负,就两说了!
金人兵力已然不足,韩世忠虽不至伤筋动骨,只怕也无力阻截。
“咱们不能撤!”张政又道。
徐秣默了半晌,加重了语气:
“张兄,咱们是臣子。”
张政转头看向徐秣,一字一句道:
“咱们是将领。”
他接着道:
“咱们的职责,是保家卫国,光复疆土!天子有不妥之处,当冒死相谏。若只知听命于人,虽非奸臣,亦是无用之臣!那百姓的赋税,凭什么供养无用之人?”
徐秣一怔,倒吸一口气。
他似乎看到了当年江宁府衙,那个滔滔雄辩,热血喷张的张政!
那时,他就该明白,张政与自己是不同的。
他呼出气,方劝道:
“可天子之命,是规矩,是制度。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不遵制度,国体混乱。今日你不受军令,来日他不受军令,这个国,又该如何治呢?”
“你所言有理,不过此番不同。”张政神情坚定,“一旦撤退,是江南战线的崩塌。日后再想收复汴京,怕是难上加难!”
徐秣见他似少年般热血,只叹了口气,道:
“陛下许有后招。”
“你信么?”张政直愣愣道。
徐秣干笑两声。
的确,他自己也不信。
不论什么后招,皆须兵力。眼下看来,宋金双方俱无多余兵力了。
张政冷眼看向徐秣,忽道:
“其实,我知你的顾虑,也明白陛下的顾虑。”
徐秣一惊。
既明白,为何还不肯撤?
张政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遂道:
“正是因为明白,才更不能撤。”
他接着道:
“我十年寒窗,带兵来此,不是为了谁的私心!便是有私心,那也是收复失地,重回故土!徐兄,你不想回家么?”
徐秣一瞬愣住。
旋即,又苦笑着摇摇头。
回家!也要有命回啊!
若此刻不撤,陛下怕是也会送他回家!
过个奈何桥,回老家!
张政一声冷笑:
“你到底怕了!”
“是。”徐秣道,“我怕了。”
张政点点头,神情中满是失落,却不见怒色。
他沉声道:
“我早该明白。在赵大人的论学之上,我就该明白。你的志向是为官,而非治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