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虽说七娘不同于其他姐妹,到底是位小娘子,陈酿一介举子,教她岂不有失身份?
  如此看来,这陈酿怕也是个溜须巴结之人,给七娘做先生?谢菱想想也觉可笑。就凭他一身寒酸布衣,怕是七娘也不能服他。
  且说七娘这里,自那日见过陈酿,只觉似曾相识。回去思忆许久,她方想起,他竟是上元节那日在酒楼与自己和词之人!
  七娘一时心中忐忑,也不知他是否认出自己。那赵廷兰的事,岂不是瞒不住了?
  不过想来,那时他对她那般不在意,怕是早不记得了。思及此处,七娘似乎将东窗事发的危险抛诸脑后,失落与自卑确是又深了些。
  只如今他又成了自己的先生,是要长日一处了。这世上的事,原是这般巧的。
  用罢了午饭,七娘惯午睡的,她这会子午睡才起,便对着窗前读起《诗经》来。
  正是那日见过后,陈酿着人送来的,说是叫她先看,过两日要问的。
  七娘心道:那陈酿本就看她不起,自己也总要装着爱读书的样子,否则日后岂不被他吃得死死的!
  可恨窗前的海棠开了些,有枝丫伸入窗里来,她玩着花枝,又有些心不在焉。
 
  ☆、第十五章 接贤宾3
 
  琳琅正端了果子来,见七娘模样,还当她真在读书。她只对着七娘笑道:
  “小娘子歇一歇?午时的蜜汁丸子腻了些,可吃些金桂腌梅肉解解?”
  七娘正不耐烦,这倒勾了她的馋虫。她是最爱吃这样的东西了,甜了太腻,酸了又太瑟,这样的东西是刚刚好的。
  况且琳琅有心思,特意拿了琥珀小碟乘着,取了玉碗盛来琥珀光之意境。小碟旁配的是犀角叉,名贵却不张扬。
  这样的小食,可不就该这样的精致么?
  她眼睛亮了,拿起犀角叉便吃了一颗,果酸味里夹着桂花香,果是解腻解乏的好东西,这一眨眼便五六颗下肚。
  琳琅见她还要吃,忙劝到:
  “可不好多吃的,当心酸东西伤了胃。”
  “哪就这么要紧?果子罢了。”七娘言语间又吃下两颗。
  环月进来恰见了,笑道:
  “小娘子又任性了不是?大夫人方才差人来问呢,问小娘子午睡可起了,这会子做些什么?我还说小娘子听大老爷的话,正用功读书呢,这会子却又不听劝。”
  “可是金玲来的?”七娘问,有些紧张地盯着环月。
  “金玲姐姐忙呢!是银琦姐姐。”环月摇头笑道,“听闻娘子读书,便说不打扰了,去回大夫人的话去。”
  七娘吁一口气:
  “罢了罢了!我不吃了,赏你们吧!”
  环月笑笑,只端着果子下去,分给小丫头们吃。想是七娘外强中干,怕朱夫人责备,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呢!
  七娘望着环月出去,一时想起了什么,又向琳琅道:
  “你再备一碟,给五哥送去。他这些日子不来瞧我,去看看他在做些什么。”
  “是。”琳琅俯身一福便去了。
  环月赏完果子,又同阿珠一起进来伺候,添茶倒水,又哄着七娘读书,七娘已然不耐烦得紧。
  不一时,只听门外报道:
  “八娘子来了。”
  七娘早不厌倦读书了,这会子忙丢了书,去外屋相迎。
  丫头们正替谢菱去斗篷,便听七娘笑道:
  “可算你来了!快坐!”
  只见谢菱里边着了件豆绿狐裘袄,茜红织金八仙裙系在腰上,又坠了两个灰锦香袋。
  阿珠掩面笑着附和:
  “八娘子再不来,我们娘子怕要被书虫给吃了!”
  “这是什么话?”谢菱笑道,“七姐姐在念书?”
  “快别提了,先生要我自己读几日,回头要问,我正烦呢!”七娘噘嘴,又转而一笑,“好在你来了,我也歇上一歇。”
  谢菱故作自责:
  “倒是我扰了七姐姐念书,那还是告辞的好。”
  七娘忙拉住她:
  “你又打趣我呢!快坐下,咱们一处说话。你从哪里来?”
  谢菱由她拉着坐下,又把手炉递与丫头,道:
  “才下学呢,还去瞧了姨娘。这就过来了。”
  “呀!”七娘一惊,“不曾午睡么?”
  “昨日打璎珞打得手疼,睡得早些,这会子倒不困了。”
  姐妹二人正说着,环月便奉了茶来。
  那茶颜色极正,香气也沉得住,谢菱品了一口,神色微惊,果不是寻常之物。
  她又轻轻放下茶盏,向七娘道:
  “这是七姐姐得的新茶?从前倒不曾吃过。”
  七娘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那茶,道:
  “是今年宫里新制的红茶,叫‘胭脂露’,二姐姐过年时赏下的。说天凉了,这茶最是暖身子。想来环月见你从外边来,才上了这茶。”
  “淑妃姐姐赏赐,自然都是好的。”谢菱笑道。
  七娘见她不曾吃过的样子,只惊道:
  “菱儿没有?”
  谢菱心道:淑妃娘子是你亲姐姐,除了长辈们,全府小娘子你独一份,旁人哪里能有了?
  只是七娘心思不在这些上,还当人人皆有。
  谢菱只放下那盏茶,道:
  “许是有的,因不大吃,故而倒认不得了。”
  七娘只觉这话奇怪,却并不大思索。只是谢菱才说从前不曾吃过,此时又说有;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琳琅正送了果子回来,见谢菱在此,行了一礼,又向七娘道:
  “果子送去了,只五郎不在,顺子说放屋子里,待五郎回来与他说。”
  “五哥又玩去了?”七娘一脸不服。
  琳琅笑笑道:
  “是被大老爷叫去了,说是同陈小先生探讨学问。”
  想来五哥也到了科举的年纪,父亲自然管得紧些。只是那陈小先生倒像是一刻不闲的样子,又要领着七娘读书,又要探讨学问,自己还得备着省试,可不是忙成一锅粥么!
  “那陈小先生,七姐姐见过了?”谢菱问道。
  “你也知他?”七娘一惊,谢菱这般的深闺小娘子也知此人,看来举家上下也无人不知了。
  “因是七姐姐的先生,听下人们说起过。”谢菱道。
  “父亲带我见过一回,你看,”七娘指着书桌上的《诗经》,“这便是他叫我看的。”
  “还不曾授课,已然管教起七姐姐了。”谢菱笑道。
  “就你打趣我!”
  二人又讲了些日常趣闻,说说笑笑,也有半日了。谢菱因还有功课未做,便起身告辞了。
  她去后,七娘心中奇怪,遂唤了琳琅来,只悄声道:
  “我见菱儿不曾吃过‘胭脂露’的样子。”
  琳琅打发了环月去看着晚饭,又向七娘笑道:
  “那是宫里的东西,本就不易得,小娘子当谁都有么?”
  “既是没有,你送些去。左右我也不大吃的,都待客使了。菱儿向来畏寒,她吃着合适。”七娘吩咐道。
  “这我便要多句嘴了。”琳琅道,“八娘子面子薄,方才也不认她没有的。小娘子这样送去,可不是要人家下不来台么?我们知你是心疼妹妹,八娘子心里如何想呢?小娘子也知道,她向来心思深些。”
  七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不耐烦去思索这些人情。
  罢了晚饭,她又去朱夫人那里说了一会子话,回来便由丫头们哄着睡下了。
  因着明日学里去,七娘虽是睡了,几个大丫头却为她备了文房四宝并一应课本,歇下已是子时了。
 
  ☆、第十六章 接贤宾4
 
  今日是七娘上学的头一日,自然马虎不得。朱夫人点了琳琅与阿珠伺候七娘学里去。
  琳琅稳重,阿珠机灵,又是自小伺候惯了的,自然也能处处帮衬着七娘。而环月素来细心,便留她在家中打点。
  许久不曾早起,七娘还打着呵欠,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几个大丫头只得硬拉着她起身梳妆。
  今日学里去,又在家中,自然不必穿得太过。七娘挑了件湖蓝暗纹交领长袄,配一条葱白苏绣留仙裙,压了个白玉禁步,用湖蓝流苏系了。
  项链璎珞倒不必戴,只换了个羊脂玉镯,想来君子贵玉,如此也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琳琅又扶她在妆台前坐下,只描了眉,点了檀口,头顶一个环髻,余下的发皆拿绸带束着。
  七娘生在文官之家,本就染着股书卷气,这般简单干净就很好。
  给七娘讲学的地方在陈酿的书房边,只分出一间来,拿帘子屏风隔了,又自有出口。
  其间一应布置早已妥当,又换了七娘惯用的笔墨来,再无不妥了。昨夜陈酿彻夜读书,听着书房外的动静虽小,却至三更才罢。
  他自知是为何,一位小娘子上学,便这样大的阵势,到底是官宦家才有的气派。
  回想那日她一身宝石绫罗,礼仪周全,此番之事,倒也在情理之中。
  陈酿理了理衣襟,便往一旁的小书房去。他回身看一眼自己的书房,哪一样又不是顶好的呢?
  对于文房之事,陈酿向来也不大计较金银,徽墨、湖笔、宣纸,皆不差的。只是谢府的笔墨多是宫中贡物,外人何曾见得?更莫提日常消磨了。
  陈酿方至小书房,可巧七娘正从门外进来。二人两两相望,皆恁了一瞬。
  陈酿见她今日打扮却清新,全不似那日的模样,只这家常打扮倒也是用心精致的。
  他微笑作揖,道:
  “小娘子早。”
  七娘方回过神,作了万福:
  “问陈小先生安。”
  七娘抬眼看他,还是从前那般的眉目,却少了上元节时的傲气。
  他一脸温和,不似先生,倒像个兄长。只见他一身水蓝袍子,还是素雅得紧,若单瞧那颜色,倒与自己的衣裙相称。
  原是七娘深闺不知,陈酿虽着布衣,那布也比外头寻常棉布讲究许多。她成日见惯了好东西,对这些自是不知的。
  陈家本是商贾之家,虽不敢同谢府比,到底比寻常人家强些,丫头小厮也有一二。放在外面,没有说不好的,只一到谢府,却显得寒酸起来,总不是个滋味。
  陈酿请她坐了,自己也在一旁的案前坐下。琳琅与阿珠则铺纸研墨,细细伺候起来。
  七娘环顾了书房一阵,果是与从前的绣房不同。窗前几竿竹影,屏风上是水墨小景,盆栽树木自有一番清俊。
  “小娘子从前是跟的哪位先生?”陈酿问道。
  “是张夫人。”
  陈酿点点头。初来汴京时,便听过此人名号,是有名的闺塾先生。受教于她的小娘子,皆有极好的闺誉教养。
  “是位有名的女先生。”陈酿道,“我等后生晚辈,比不得她,怎就换了?”
  “父亲安排,自有道理。”七娘道,“至于张夫人,大抵是蓼蓼顽劣愚钝,怠慢了人家。”
  陈酿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既不遮掩,亦不委屈,有趣得紧。
  原是陈酿故意试她,谢诜早已同他说过其间原委。不过是张夫人嫌七娘任性娇纵,也不做功课,在女红上亦不用心,这才辞了去。
  陈酿本当她多少有所隐瞒,谁知她却轻描淡写地说了,倒有些意思。
  “笔墨既全,小娘子可写几个字来瞧?”陈酿道。
  “写些什么?”七娘抬眼问他。
  “不拘写什么,随手写来便是。”
  七娘倒爽快,也不多想,提笔便写下自己的姓名。罢了,便让琳琅递与陈酿。
  “谢蓼?”陈酿一恁,道,“可是小娘子姓名?”
  “是。想着陈小先生还不知学生的名,故而写了。”
  她字体秀丽,运笔也不见紧张刻意。都道张夫人教得好,见这谢小娘子便知一二了。
  陈酿笑了笑,又道:
  “小娘子有字无字?”
  “无字,父亲说及笄时再给。”
  陈酿听罢,就着那张纸,在七娘姓名下写了自己的姓名。
  “这是我的姓名,我亦无字。”
  七娘接过那张纸,忽而觉得他有些可亲。
  从前张夫人在时,她是不知张夫人闺名的,总像是隔着一层,倒越发疏远了。
  七娘是见过不少名家真迹的,看他字迹俊逸,规矩中透着股洒脱,若得机缘,他日成名成家也未可知。
  七娘又瞧瞧自己的字,不过是写得清罢了,尽是闺阁姿态,哪有甚么笔法风格可言?
  陈酿哪知她心中所思,只问道:
  “前些日子给小娘子的《诗经》可读了么?”
  七娘早知他要问这个,好在从前张夫人也教过,前几日略略温习些也就是了。
  “倒是读了,只是从前跟张夫人亦学过的,竟还要学么?”
  “学而不厌,诲人不倦。”陈酿微笑道。
  七娘心道,我正是厌了,你若倦了,放我家去便是,园中风光正好,何苦这般相对坐着?
  只是这样的话却不好嘴说。只听陈酿又道:
  “凡读书学诗者,皆避不开《诗三百》。开篇《关雎》一首,可有何解?”
  “张夫人说过,是讲后妃之德,像我二姐姐一般。”七娘带着骄傲的神情。
  一想起在宫里做淑妃的二姐姐,七娘心情也好了些。
  二姐姐进宫时她还小,只记得那一身华贵无比的衣饰,和二姐姐临走时那个傲慢的笑。
  这些年二姐姐宫里去,并不能与她时时相见,却是顶想的。思及此处,七娘又兀自伤感起来。
  陈酿看着这孩子的神情,想来汴京贵族贵女,皆以这等事为荣,她如何面有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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