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煊从马车上下来后,径自走在前头。
大门处的小厮见到马车上的标识,立马就认出了了赵煊的身份,当下领着人往后花园去了。阿黎跟在王安后头,他们走哪儿,她便去哪儿,一步不落。
郑国公府不似王爷处处精致奢华,倒像是江南水乡,水榭亭台之间,独有一番韵味。
走过一处小桥时,迎面走过来好几人。阿黎对那日的事还记得甚是清楚,所以一眼就看出了那位郑公子。那位应该也是得了消息,特意带着人过来迎接。
阿黎见到郑公子身边还站着几位年龄相仿的公子哥儿,众人看到赵煊,忙上前寒暄。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无妨。”赵煊也懒得说这些客套话。
郑明泽微微侧身,让出了中间的位子,道:“王爷这边请。”
赵煊没有推辞,一面问道:“今儿来的人都有哪些?”
“都是几位国子监和翰林院的同僚。前些日子家父得了几幅长康的字画,被几位友人得知,急着过来鉴赏,这才办了这场小宴。”
郑明泽听到赵煊问起,回过头说道。
他方才正对着阿黎的方向稍稍出神,那小丫鬟低着头,小胳膊小腿的夹在几个高个儿中间,意外的显眼。可郑明泽还是瞧出来了这位是谁,为了这个小丫鬟,赵煊和善直都闹翻了,他又怎么能记不住。
只是,他没想到赵煊还会将她带出来。那日赵煊迁怒的模样,郑明泽还以为这小丫鬟要吃些苦头呢。郑明泽当日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他也觉得赵煊的态度有些过激了,为了一个小丫鬟,将善直的面子踩到脚底下,未免有些不妥。且今儿看着,这小丫鬟似乎是有备而来,连衣裳首饰都与那日不同了。
真是不知道赵煊究竟是怎么想的,郑明泽收回目光,又琢磨地看了赵煊一眼,心里颇为不解。
赵煊没有注意到边上人的打量,说的话也是一如既往的不给面子:“呵,哗众取宠。”
郑明泽只当作没有听到。
哗众取宠,那你还不是来了?
一行人绕过一条小道儿,便到了一处开阔的亭子处。里头零零星星站着七八个青年人,见到赵煊过来,纷纷行礼。
赵煊抬了抬手,让众人起身,而后在郑明泽的手势下理所当然地坐上了主位。
众人抬头,有些人只注意了赵煊,有些人却看到了赵煊后头的阿黎。这样的场合,随从也代表了主人的脸面,几人目光在阿黎脸上游移了一圈,诧异地不行。
摄政王,莫不是眼睛不太好?
这带来的丫鬟怎么这么……貌若无盐。
也不怪他们,毕竟阿黎站在王安身后,连王安都比她白些。众人一眼只看到了个大概,哪里还会细瞧她五官脸型究竟是什么模样。
前头的赵煊也察觉到众人的视线,心里那股被压着的不舒服又涌上来,点了点桌子,厌烦道:“不是说赏画么,画呢?”
“王爷莫急。”郑明泽稍做安抚,随即转身从旁边的小丫鬟手中取过画,放到赵煊眼下展开。
一时间,众人纷纷俯首,专心看着展开的画卷。
“这是长康的娟本?”赵煊瞧着面前的画,迟疑地看了郑明。
“《烈女仁智图》?”边上一人惊叹到,虽是疑问,可也带着一股自信的笃定和激动,甚至迫不及待地探出身,想要就近看得细致些。文人总有一股傲气,比起别人说的,更容易相信自己看出来的。
“正是。”
“这真的是真迹?”
郑明泽点点头,肯定道:“确是真迹,已经请人验过了。此画还是上月初,家父出京城办事,因缘巧合从一位商人手里得来的。那位商人并不知此画出自长康手笔,只当作一般的绢画准备贱卖了,后得了提点,却也还是将画卖与家父。”
“幸亏这画到了国公爷的手上,否则,只怕是要泯与人间了。”
不知为何,阿黎听出了一点拍马屁的声音。或许是她经常想拍孙嬷嬷马屁却总是拍不好,阿黎对这方面尤其敏感。
不过,阿黎听出了郑明泽仿佛并不会这话感兴趣,谦虚道:“大魏懂画之人不计其数,纵使这画入不得国公府,也注定会有旁人慧眼识珠。”
阿黎在心里连连点头,觉得这位郑公子真是不错。
少顷,又有人言:“都言长康之画如春蚕吐丝,此卷却刚劲有余,委婉不足。”
边上一人解释道:“昔日汉成帝耽于女色,荒废国事,长康奉上此画意在惊醒,自然会与之前的画风有些不同。”
“不过,这画上的女眷婀娜多姿,容颜绝妙,确是不俗。”
“是极是极。”
几人被这话转移了目光,又移到画中的几位女子身上,一时都没有说话,静静地观赏起来。
阿黎心里痒痒,伸着脖子瞅了一眼。
绢画有些发黄了,不过还是能辨出线条的,阿黎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才将那画上的几个女眷给看清楚了。
而后,她深深的觉得这几个人脑子都有坑。
这也算是容貌绝妙?
阿黎不由得生出一个自豪感来,给了他们一个高高在上的眼神。只是,没有人看到罢了。
不多时,郑明泽见众人看得差不多了,又将画卷说好,重新摆上一副。众人又围着桌子,三三两两地说了起来。阿黎不过是个小丫鬟,顶多能看得懂字,书却没有读过多少,因而他们说的话,她也只当作废话来听,左耳进右耳出。
本来她也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想等宴会结束了之后就跟着回府,算是完成今儿的任务,没有给赵煊丢人。
可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道过了多久,阿黎脖子微酸。她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小幅度的扭了一下脖子。
边上有一个小丫鬟,远山眉,一点朱唇,腰肢细细,端着茶水摇摇摆摆地过来了,眼神定定地黏在赵煊身上,温柔地快要溢出来了。见阿黎向她看过来,还挑了下巴,做了个示威的表情。
人丑,就要人情自个儿的位置,那地方也是她能站的?
阿黎看懂了她的眼神,不过她习惯了,也没当一回事。可好巧不巧,刚要回头的瞬间就看到了那小丫鬟脚一崴,向着阿黎扑过来,妖娆的笑容还僵在脸上。
小丫鬟惊叫了一声,托盘上的茶水已经先一步飞了出去,茶会在空中泼了出来。阿黎瞪大了眼睛,脑中飞速的旋转着。
这小丫鬟离自己这么近,她肯定会被扑倒的,要不要避一些。不过,她身后站着人,右边也站着人,根本没有地方避。
要不要体贴一点,直接扒下去垫在地上?这丫鬟长得也不错,做一回圣母,英雄救美,也能让别人知道她的博爱,免得这丫鬟脸朝地,毁了容就不好了。她就是这么乐于助人,就是这么愿意牺牲自己,奉献他人。
且经此一役,赵煊定然是不会再带她出来了。她这么做了,应该不算丢他的脸吧。
阿黎冷静了下来。
电光火石间,她出了手。
“啊——!!!!!”
原本向着这边扑过来的丫鬟猛地反弹了一下,向后酿跄了几步,背后朝地摔了个正着。“咚”地一声,全场皆静。
阿黎低下头,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阿黎:怎么回事,这不是我的手,不是不是不是!ヽ(*。>Д<;)o゜
第28章
一阵发懵之后,阿黎这才惊悚地看向地上的小丫鬟。
兴许是刚才那一摔太过惊天动地, 那丫鬟的裙摆已经皱成一团, 发髻也被弄乱,几绺乌发飘在脑门前, 有种凌乱的美感。不过那丫鬟精气神还是有的, 双手撑着地, 看着阿黎的目光阴沉沉的, 好似吃人一般。
久未有人言语,阿黎也在小丫鬟的目光之下羞愧的低下了头。关键时候最能暴露一个人的人品, 她果然, 还是太自私了,注定当不了圣母。阿黎为自己的双手而忏悔着,天知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这真的是下意识的反应,不受她控制的。
而且,她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无意间看了全程的赵煊开了尊口,却是对着边上一言未发的郑明泽:“这便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小丫鬟迅速翻过身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王爷恕罪,公子恕罪。”
郑明泽被赵煊的态度也弄得不太舒服,摄政王面子不能不给,可国公府的面子亦不能丢。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 可这么多双眼睛都在这里,他家的小丫鬟, 明明就是被赵煊的丫鬟给推倒的。
如今却是倒打一耙了,还真是护得紧,郑明泽对阿黎又高看了一眼,看来这人,以后是万万惹不得了。还有她身上的怪力……怪不得赵煊这样看重,原因竟是在这里么?
这一刻,在场众人竟然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阿黎并未注意到郑明泽隐晦的打量端查,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小丫鬟还在磕头,郑明泽看她额头都青了一块儿,出声道:“别磕了。”
“多,多谢公子。”那丫鬟一脸惊恐,唯唯诺诺的模样,全然不似方才对着阿黎时候的趾高气昂。
不过,赵煊还在这里坐着,郑明泽也不好直接饶过她,便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快些说来,若有一句作假,定不轻饶!”
“公子,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黎瞪大了眼睛,衣袖下面的拳头捏地死紧。
“方才奴婢正准备奉茶,还未走近,忽然就被人推倒了,奴婢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么姐姐。兴许,兴许只是这位姐姐心情不大好,奴婢冒冒失失的,刚好冲撞上了。奴婢也是无心的,失礼之处,还请公子责罚。”
郑明泽眉头紧蹙,为难地看着赵煊。方才他们都在看画,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是以也分辨不清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赵煊盯着那丫鬟,眼神渐渐不善起来。阿黎眼尖,一下就注意到赵煊的转变,她还记得来之前,赵煊说的那句千万不能给他丢脸。
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国公府的小丫鬟指责,想必是丢尽了赵煊的颜面。阿黎想到那日听到的钦差大臣一事。凡上位者,多半是视人命如草芥,她不能确认赵煊是不是,但是她唯一能确认的是,赵煊不是什么好人。
阿黎后怕不已,赶紧退后几步跪在赵煊面前:“王爷明鉴!”
这时候,阿黎才后悔今儿出了门,若是在院子里待着,定然不会生出这么多的事,也不会遇到这么多讨厌的人。
赵煊看着阿黎,声音冷冷的:“起来。”
“呃,是。” 阿黎起身,重新站到赵煊身后,再不敢多做一个动作。
那小丫鬟见阿黎起来,面上委屈,配着一丝泪光,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赵煊却被这丫鬟恶心到了,透着恶意道:“知道我平素最讨厌什么人么?”
小丫鬟怯怯地望着赵煊。
“就是你这样,搬弄是非的小人。”
郑明泽见事情越发收不住场,朝着边上的几个小厮使了个眼色。俩小厮会意,立刻上前,将那小丫鬟拖了下去。
赵煊不悦道:“你这是要包庇她?”
郑明泽微微一笑:“王爷,即便这丫鬟真的心术不正,可也摔地不清,算是受到了惩罚。若是您还没有消气,回头我在叫人给她点教训吃,她是国公府的丫鬟,哪里用得着王爷动手。”
“啧,倒胃口。”
“今儿画赏的也差不多了,府里还准备了酒席,王爷不如移步去室内?”
众人看着郑明泽云淡风轻的开口邀请,仿佛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摄政王的冷脸,以及那不断往外溢的寒气,无一不佩服。
眼下这境况,是轮不到他们说话的。
众人都等着赵煊的回答,半晌,却见赵煊站了起来,掸了一下衣裳:“前面带路。”
郑明泽笑得更加和煦。
方才还僵硬的气氛,一时间缓和了许多。
十几人移步到室内,里头的席面已经摆好。各人落座,赵煊与郑明泽坐在一块儿,郑明泽似要表示对方才之事的歉意,一连敬了赵煊不少酒。
不多时又有歌舞伴奏,曼妙女子,彩扇飘逸,无奈该看的人却迟迟不看。推杯换盏之间,场中也算其乐融融,有人高谈阔论,也有人低头饮酒。
阿黎还是站着后头,看着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的宴席,面上越来越焦躁。
都怪方才太紧张了,她有个坏毛病,一紧张,就想去如厕。可这会……若是离席了,被人看到了会不会不太好?毕竟她方才已经闹了一出了,虽然她也不想。
阿黎苦恼之际,越发觉得难忍了。
旁边的王安听到了叹气声,微微偏过头,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阿黎犹豫了片刻,有些难以启齿。不过,生理的冲动还是让她忍不住说道:“我想去净手,这会儿可以去么?”
王安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没想到会是这个,对阿黎点点头:“去吧。”
阿黎嗯了一声,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好在这地方怪吵的,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阿黎出来之后,找到了小丫鬟领路,不多时便找到了地方。
待出来时,阿黎意外地看到一位眼熟的人。
一位粉衣丫鬟拦在阿黎面前,掐着腰,颇有气势。这位,正是方才被阿黎推到的那个小丫鬟。明明被带下去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放了,看来郑公子也是个护短的。
阿黎定了心神,主动问道:“你拦在这儿,是想要报仇?”
粉衣丫鬟咬着牙,愤然道:“我往后的前程,全被都你断送了!”
“所以,你想要我负责?” 阿黎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你胡说什么!”
“既然不要负责的话,那我还是回去了,我们王爷还在等着呢。” 阿黎摆出了赵煊,关键时候,他还是挺管用的。
最起码,这丫鬟看她是赵煊丫鬟的份上,也不打照着她脸上打。
阿黎绕开了粉衣丫鬟,头也没有回的离开了。
“你这个贱人,我的后半辈子都给你毁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推了我,就因为你害了我在外人面前丢了国公府的脸面,你这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