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狐疑地看了看阿黎,眼神越来越奇怪。
“你去寺里做什么,求姻缘?会不会太早一些啊。”
红豆下意识地忘了阿黎的年纪,实际上,她们三个都差不多大,阿黎也已经十五岁了,可因为她个头小,生的又瘦瘦的,总让人觉得她还不大的样子。
阿黎道:“发生了一些事情,这阵子总是做噩梦睡不好,想去大元寺烧烧香,求根签。”
她也只能说这么多了,都说了,只怕会吓坏她们。毕竟都是个自己一样,没经历过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儿。
“难得难得,你平日不是不信这些的么?”
“这也是无奈之举啊。”
红豆和玲珑略想了想,只道:“那不如这样,咱们仨一块儿去大元寺,等你那事情弄完之后再去买胭脂,如何?”
自然是好的,阿黎也想找个人陪着,毕竟,她还没去过大元寺。
几个人说定了,也就各自散开了。
她们都有事情要做,能在这儿闲聊这么久,已经耽误了不少事了。若是在今儿上午之前赶着出门,接下来手脚要加快些了。
阿黎亦然。
她平日里动作慢吞吞的,半天扫不到一小块儿地方,可现在被逼急了,动作也不得不快了。一个时辰后,三人再次在王府角门处汇合。
因她们三人这个月的假都还没有用,所以与守门的说明情况后,很快就通行了。三人乘着牛车,往京城外最大的一座寺庙去了。
阿黎三人是同一年进王府的,被分到同一个院子,年龄又差不多大,这三个小姑娘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抱团取暖,久而久之,关系也愈发地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虽然期间少不了有些小摩擦,可就像这次一样,不到一天就会冰释前嫌。
三人里头,红豆为人最精明,除了爱钱就没有别的癖好了。不过她口才极好,当初才进府的时候,便对着院子里的绣娘们七哄八托,哄着那位老绣娘收了她做关门弟子,这几年手艺也越发精进了。
玲珑最老实,性子温吞,生得白白嫩嫩的,是三人里头最好看的一个。不过红豆总是看不清状况,叫嚣着自个儿才是最美貌的,玲珑脾气好,从不与她争辩。
或许也是因为性子温和,所以玲珑平日也没什么存在感,甚少说话。
至于阿黎,她看起来最小,实则说话最管用。她比红豆和玲珑多了十几年的历练,心智想法都有所不同,很多时候,都是她在引导着两个人,不过这一点,即便是阿黎自己也从未发现过。
她有些懒,偶尔还会犯迷糊,大事上不会错,反倒总在小事上掉链子。她只知道她的话有时候很好用,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好用。
牛车行的慢,快到大元寺的时候,红豆忽然从袖口取出一个盒子。
阿黎坐在对面,炯炯有神地望着她。只见红豆一手拿着口脂,一手在其上轻轻抹了抹,然后在嘴边涂了一圈又一圈。
半晌,阿黎才道:“咱们是去寺庙,又不是去看花灯,至于这般……隆重么?”
嘴巴看起来都要肿了好么。
红豆白了她一眼:“你不懂,大元寺可是传承百年的明寺,每日香火不断,往来的香客少不得有一些高门子弟的。”
懂了,阿黎默然。
红豆涂完嘴唇,又将口脂递给玲珑,玲珑果断拒绝了。
“你们啊,怎么就不知道为自己打算打算,罢了,就你们这样,打算了也没用啊。”红豆怜惜地摸了摸自己的小盒子,然后又宝贝似地收回了袖子里。这一盒,可贵着呢,等闲她都不会拿出来用。
末了,红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眼神一闪,转而又对着阿黎,问道:“昨儿晚上,孙嬷嬷可说了什么话?”
阿黎被牛车颠地脑袋上下晃动,好半天才懒洋洋地道:“说了许多,你要听哪个?”
“别闹了,快说!”
“好吧,孙嬷嬷已经知道你和钱妈妈的事了。” 阿黎嘴巴一张,说出来红豆最害怕的事。
“一定是那老货告的密,混账东西,她肯定是在孙嬷嬷面前说了我的坏话了,哼,要是下回被我逮住了,定叫她不得好死。”
玲珑看着快要发狂的红豆,也在边上陷入了忧虑中:“阿黎,你说孙嬷嬷会不会……”
她看了红豆一眼,里头的担忧不言而喻。
孙嬷嬷来头不小,听说以前还是王爷身边的教养嬷嬷,在王爷面前都十分有面子。若是孙嬷嬷真的记住了红豆,只怕以后红豆的日子会不好过。
红豆也正发愁着呢。
阿黎原本有心给她点教训,可看这两人担心成这个样子,又于心不忍了。顿了一下,阿黎终究宽慰道:“孙嬷嬷事情多,不会管到咱们头上的。”
“真的?”
“看你这模样,只怕我说真的你也不会信。且看着吧,回头后定不会有事的。” 阿黎言之凿凿。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孙嬷嬷每日忙地都是大事,哪里有空管这些小吵小闹的。
“但愿如此吧。”红豆也只能这样安慰自个儿了。
三人说说闹闹,过了许久,终于到了大元寺。
牛车只停在山下,剩下的路要自己走。大元寺建在山上,周围都是参天古木,很是僻静。好在这几座山都不是很高,阿黎她们爬了一会儿就到了山腰。
寺庙前是一扇赤黄相间的大门,上书大元寺三字,巍巍耸立,气势非凡。
阿黎几个随着旁边来上香的人一道进去了,也不知道往哪儿走,绕了几座罗汉堂后,终于停在了人最多的一处。
排了许久的队,终于轮到阿黎了。
她心里有些紧张,闭上眼睛,晃动着手里的木筒。啪嗒一声过后,阿黎睁开眼睛,拿起了地上的木签。
“退出去冬否,逢青花叶茂,夏未秋前雨,方可始见全。”
签文还不错,不过,是一支下下签。
阿黎周身阴郁起来,果然是运气不好么,一来就是下下签。她正沮丧着,忽然听到边上的红豆惊呼了一下:“咦,我的是中上签!”
中上签,也算是上签了。
阿黎赶紧过去蹭蹭喜气,只见上头写着:一心向天飞,秦川舟自归。前程成好处,应得贵人推。
“比我的好多了。” 阿黎羡慕道。
“那是,我一向运气不错的。这签文说的也极好,是不是意味着,以后我能心想事成,不仅能赎身,还能找个如意郎君?”
“兴许吧。”
“对了,玲珑你抽到的签文是什么?”
正在发愣的玲珑忽然回了神,见两人都在看自己,便将签拿了出来。是一只中签,前面挺好,不过后面那句“衔得泥来若作垒,到头垒坏复成泥”瞧着有些不大好。
不过中签么,只要安安稳稳,便不会有什么差错。她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命,幼年贫苦,少年劳身,能抽到这样的签,已经算安慰了。
三个人抽完了签,结果只有红豆一人抽得最好。阿黎心里存着事,之后又拉着她们俩去解签处解了签。
那老和尚看了阿黎的签,摇头晃脑地解释了许多,本来阿黎还能懂一些的,听了他的话,反而晕晕乎乎地弄不明白了。
“大师,您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
“咳咳,施主,莫要心急。”老和尚眼神游移,口中道,“其实,抽到什么签并没有多大的影响,重要的是一心向善。须知,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阿黎真想将之前的十文钱抢回来。这都什么事啊,花了钱就听这和尚说这些话么,积善行德,要是积善行的真有用的话她也不必过来求了。
阿黎站了起来,本来想走的,脚都踏出去了突然又收了回来,问道:“听说贵寺的善缘大师回来的,不知怎样才能见大师一面?”
这话老和尚今儿已经听了不下百次了:“善缘师叔只见有缘人,施主若能抽地一支上上签,方可与师叔见上一面。”
说完,那老和尚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筒签。
阿黎认命地摇了一下,木签掉落,四人定睛一看,下下签!
阿黎叹了一口气。
老和尚在边上看着好笑,道:“看来施主这几日气运不佳,不过不必担心,物极必反,衰极则盛,相信施主不日便能迎来转机。”
阿黎看着老和尚笑地像一朵菊花似的脸,真的没办法聊下去了。
红豆按了一下她的肩膀,忙道:“不急,大师,请问我能抽一下么?”
“请便。”大师并不在意。
红豆信心满满,她方才抽中了一支中上签,没准现在就能抽一支上上呢。不过,红豆的想法很好,结果却并没有如她所愿。
很普通的一支中签,后来玲珑也试了一下,也是一样的结果。
二人抱歉地看了阿黎一眼,阿黎笑了笑,道:“算了,没什么的,咱们再去别处看一看吧。”
离了解签处,阿黎三人又顺着小道儿将两侧的大殿都看了一遍,中间也烧了好几炷香。阿黎看着高大的佛像,心里不知是何感想。
这也算是她最后的期冀了吧。
带着一份并不坚定的信任,阿黎最后还是跟着红豆她们回去了。因为去了一趟寺,沾了一份香火气,阿黎回程的时候也稍稍安心了些。
红豆嚷嚷着要买胭脂。
三人来到以前经常逛到小摊边,这里的胭脂红豆最喜欢,她挑了许久,终于挑中了一盒面脂。
小贩见红豆挑好了,笑眯眯道:“姑娘眼光真好,这可是新货,寻常还见不到呢。”
红豆闻了闻,道:“多少钱?”
“不多,才十文。”
“七文。”
“九文,再不能少了,我们也是小本生意,赚不了多少的。”小贩苦着脸,企图让红豆多加点钱。
红豆淡然地放下面脂,掉头就走。
后面小贩忙叫唤道:“行了行了,七文就七文,大不了我不赚了还不行么。”
红豆这才转身,取出了荷包,割肉似地取出了七文钱来。小贩瞧着她的样子,十分不情愿地将面脂递了出去,然后从红豆手里硬是抢回了铜钱。
红豆嘶了一声,有点心痛。七文钱,一盒面脂,想想还是亏了呢,她应该再往下压一压。
阿黎和玲珑在边上看着,一言不发,她们俩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且对着小贩予以深切的同情。
买完这些小玩意儿,阿黎她们赶在傍晚回了王府。
阿黎的屋子和玲珑她们的是对门,她们回去后,阿黎也打开自个儿的房间。她这屋里原本也是两个人住的。不过那一位心比天高,某一日偶遇了王爷,结果就被赶出府去了。自此以后,阿黎都是一个人住。
眼下太阳还未下山,阿黎手搭在门边,正准备松一松气,忽然浑身一紧,一股湿湿的凉意从头顶流下来。
阿黎欲哭无泪。今儿,那怪东西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提前了。
第5章
王府正院。
王安听了小厮的回话,轻轻点了点头,让他先下去仔细招呼着客人,至于他自己,则是转身往院子里头去了。
王府的正院占地极大,举目望去,皆是雕梁画栋,游廊院房。这王府是太皇太后在世时亲自为幺子选的,这么些年几经扩建,更显得富丽堂皇。
是以,这天下人才道他们王爷性好奢靡。
王安收敛了心思,闷着声朝里头走去。穿过了游廊和庭院,不多时便到了王爷歇息的地方。王安在门口唤了一声,得到回话之后方才进去了。
窗户边上,站着一位锦衣男子,眉眼俊逸,气势非凡。不过,再往下看,那股油然而生的敬畏之感便再也没有了。王安只看了一眼就迅速低下头,好像丝毫没有看见他们王爷正拎着桶子在浇花一般。
外人都知道王爷爱花,传来传去,实情到底是怎样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们愿意送王爷就愿意接。
眼下这一盆,是上个月一位京官送上来的,没什么特点,只是丑的稀奇而已,分不清枝叶,全身都是粗糙的黑刺,没毫无美感。顶上冒出一个骨朵来,目前也还是黑乎乎的,不知道里头包着的是花还是叶。
这么个东西,找遍整个大魏也找不到第二盆。那京官应该也是抱着物以稀为贵的心思,上门来试一试。
然而就这样一盆丑东西,竟然被他们王爷破天荒地留了下来,每日里还抽出时间亲自照看。
王安不禁想到这几日府上的流言,什么绝世奇花,什么千金难买,什么天材地宝……真该让他们瞧瞧这盆东西到底有多丑。
少顷,赵煊放下手上的小桶子,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看了王全一眼:“什么事?”
王安躬了躬身子,回禀道:“张太师府上大公子来访,如今正在客房。”
“知道了。”
语气淡淡的,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王安老实地站在一边,他服侍赵煊也服侍许多年,只是短短的三个字就能听出里头的喜恶来。他低着头,不愿让这事情牵连了自个儿,道:“张大公子说有急事请王爷相商。”
“要么等,要么滚。”
赵煊的态度十分恶劣。
对于这样的回答,王安并不诧异,他们王爷对张太师一派的人都极为厌恶,如今人家找上门来,自然是要晾一晾的。
他们王爷身份最贵,与先帝是嫡亲兄弟,不过是老来子,颇为受宠,与先帝差了二十多岁。传闻,先帝与王爷也是兄友弟恭,关系甚密。至于到底如何,也难说得很。他们王爷十六岁走马沙场,虽军功赫赫也几经生死;十八岁封王建府,远驻番地,这其中,未尝没有那位的运作。
不过,先帝子嗣不丰,四年前先帝驾崩,膝下唯有一八岁嫡子。
为保嫡子顺利登基,坐稳皇位,先帝将王爷召回京城,把朝政托付给了王爷和三公。“四辅”之中,秦太傅和薛太保性格温和,深感先帝当年知遇之恩,这么些年一直勤勤恳恳地教育新帝,于朝政上却甚少发声。
而张太师,托了后宫里那位张皇后的福,在朝中的势力愈涨,在一众朝臣看来,竟隐隐有与王爷分庭抗礼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