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怎么连巷口卖豆腐的豆腐西施也骂上了?
陈年又继续听下去,这才理清来龙去脉。
原来事情是由那只大公鸡引起的。
早晨,公鸡带着一群母鸡,像往常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巡,没想到今早它刚走出巷子,就被人用箩筐暗算了!
直到十点钟它才被放出来,神色恍惚、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走,鸡屁股上漂亮的毛全被人拔了,一根不剩,只剩下个光溜溜的屁股,还隐隐泛着血。
这下可就触到舅妈的逆鳞了。按照她一毛不拔从不吃亏的性子,从来只有她吃别人家的鸡还理直气壮把人灰溜溜骂回去,断断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人狠狠打脸羞辱的先例。
舅妈抱着垂头丧气的公鸡顺藤摸瓜,找到了豆腐西施的家,不分青红皂白,破口大骂,引来一群人看热闹。
豆腐西施家的门快要被拍散了,她那刚出生三个月的儿子吓得奶都不会喝了,这才被逼着联合自己的婆婆出来应战。
原来,家里的两只芦花鸡无缘无故相继失踪,豆腐西施从家长里短的各路小道消息中得知它们是去了路家的餐桌,她心里也是积怨已久,今早挑着豆腐出门看见苗凤花养的公鸡走来,那副盛气凌人的嘴脸真是像极了它主人,越看越火大,于是她心生一计,找了个箩筐将它扣住……
念着都是左右邻里,豆腐西施终究还是没把事情做得太绝,拔光屁股毛、关了几个小时就把鸡放回去了。
谁能想到对方那么难缠呢?
不过这也不怪豆腐西施,她才嫁过来一年,对镇上有名的女霸王花大概只有一层豆腐皮那么薄的了解。
三个女人一台戏,吵得沸反盈天。
姜到底是老的辣。
豆腐西施婆婆一句“你再怎么能又怎样,还不是连一颗蛋都生不出来?”,成功结束战局,并和儿媳以胜利者的姿态退了场。
舅妈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戳中痛脚,还白白提供了笑料,当即一蹦三尺高,回到家就差上房揭瓦了。
一墙之隔。
苗凤花开始闹着要离婚,这是她的杀手锏,平时不轻易用。果然大招一出,向来懦弱的路吉祥被激得急哄哄要冲进厨房拿菜刀,去把老豆腐西施小豆腐西施的舌头全剁碎了喂狗!
苗凤花肯定不会让他去,要的就是这效果,她每次都要靠提离婚来重新巩固自己在家里的绝对掌控地位,顺便抖落几滴半真半假的眼泪,轻飘飘把嫁过来十几年还没能为路家生下儿子、一颗真正的蛋的罪状掩盖过去。
有黑白通吃的娘家大哥做靠山,这些年苗凤花把家中大小事都牢牢抓在手里,连老公路吉祥,也只有在床上的时候,她才会让他做男人,平时都当做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就如此刻,她只想要这条狗吠两声为自己撑腰撑门面,并没打算放他出去咬人。
矮墙的另一边。
听到舅舅低声下气的恳求声,陈年摇摇头,准备去做饭。
真是可惜了,那撮鸡毛要是用来做毽子,该多漂亮啊,她能一口气踢上两百个。
第8章 第八缕凉风
“我很难过,很难过。”
路招弟趴在桌上写日记,一双眼肿得像杏仁核,窗外妈妈的哭闹声渐渐小了,隐约只能听到爸爸哄人的声音,她把手握成拳头紧紧顶住嘴唇,生怕泄露一丝哽咽声。
她每写一句话,眼泪就掉一大团下来,泡得字迹立刻模糊了。
“别人嘲笑妈妈连颗蛋都生不出来,那我算什么呢?我是路边垃圾桶捡来的吗?还是说,只有儿子才算得上是一颗真正的蛋?……每次妈妈说要离婚,我就心惊肉跳,害怕得不得了,虽然在这个家里,没有人真的疼我,可我更害怕连家都没有了……”
写到这里,路招弟的手颤得连笔都握不住了,因为压抑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疼,脑子疼,眼睛也疼,好像身上哪里都疼。
眼泪隐忍得太久太久了,仿佛要借这一次彻底哭干,底下潜伏的委屈也化作利刃,一刀又一刀地割她的心。
陈年不知道路招弟哭得这么伤心,她刚炒好一盘青椒土豆丝,准备端到屋里吃,没想到刚转过身,就看到外婆坐在里屋门槛上,手里拿着针线,哆哆嗦嗦地给她缝补衣服。
“外婆?”陈年用力眨了两下眼。
外婆抬头看过来,眼神带着她熟悉的宠溺:“年年你这肩膀是长了牙齿吗,怎么老把线啃掉呀?还好我会针线,保准缝得一点都看不出来……”
“外婆!”陈年又惊又喜,端着盘子飞奔过去,“您认得我了?”
“说什么傻话?”外婆嗔怪地轻敲一下她额头,“还没吃饭呢?赶紧吃去,我一会就好。”
陈年哪里舍得走开,她小心翼翼地把外婆从头到脚看了又看,坐在明亮阳光里的外婆看起来那么慈祥生动,眼角褶子深深,有笑纹一层层漾开。
“看我做什么,吃饭去。”外婆努努嘴示意她进屋。
陈年也跟着笑,笑声银铃般清脆悦耳:“我等您一起吃。”
外婆拿她没法,只好由着她去。
半小时后,祖孙俩面对面吃完午饭,陈年抢着去洗碗,洗完擦干手出来,外婆正坐在树下小板凳上,手里拿着她的人字拖,翻来覆去地看,嘴里还念叨着:“这鞋不才刚买两天吗,怎么就磨成这样了?”
“年年,你的脚是会吃鞋吧。”
外婆还真往她脚上瞅了又瞅。
陈年哭笑不得地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外婆,喉咙仿佛有一股酸涩的欢喜争先恐后溢出来,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么大了还跟外婆撒娇呢。”外婆刮刮她鼻尖。
“嗯……”
晴空如洗。
目之所及,四处都是亮光,连树叶都绿得特别清晰,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欢快叫着,陈年心想,要是……要是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外婆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忍不住嘀咕:“怎么刚吃饱就困了?”
“外婆,我扶您进去休息吧。”
外婆困得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陈年扶着她往房间走,她还不忘叮嘱:“年年,你要记得写作业,还有啊,鞋子也去买双新的……”
陈年连连应着。
外婆沾枕就睡,呼吸平稳而均匀,陈年在床边守了几分钟才出去。
今天太阳很好,陈年心情更好,甜滋滋的,英语小作文写了两行,她把笔一丢,捣鼓更感兴趣的物理实验去了。
她把锡纸裁成适合的尺寸,沿着两个一大一小的盒子的边角贴合好,又拿了一根铁丝,用钳子弯制出一个架子,大盒子放在下面,小盒子挂在架子上,往里面丢了一把稻米,再调好自制折射板的角度,这个简单的爆米花装置就算完成了。
陈年在院子里选了一块阳光最好的位置,将装置搬过去,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待了。
时间悄然逝去。
等路招弟过来找陈年一起上学时,盒子里已经炸开好些爆米花,有些炸得太早,糊了,散着一股焦香,好在大部分爆米花都还不错。
“你在做什么?”
路招弟好奇地走过来,除了双眼还肿着,她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甚至还能笑着说话。
陈年低头捡着爆米花,往路招弟手里丢了几颗,得意地扬起细眉,双眸好似会发光:“尝尝看,太阳爆米花。哎,你哭过了?”
路招弟不好意思地别开脸。
陈年想起她家里的情况,闹得鸡飞狗跳的,她心里估计也难受得不行,当着爸妈的面又不敢发作,只好躲起来偷偷哭。
“别太难过了,”陈年又给了她几颗爆米花,“以后肯定会好起来的。”
“以后?”路招弟觉得这个词太陌生了,忍不住轻声问,“以后是什么时候?”
陈年认真想了想:“可能等高考结束?你可以去另一个很远的城市念大学,大学毕业后留下来工作、生活,然后找个喜欢的人结婚成家……”
她对“以后”的憧憬也很有限,编不下去了:“总之,考上大学你就自由了,一切都会好的。”
将来能不能上大学还是个未知数呢。
想到这个,路招弟又忍不住失落起来,她这样的人,相貌平平,又没有什么特长,身后还有个一言难尽的家庭,又有哪个男生会喜欢呢?
路招弟无声叹息,扭过头,正好撞见眼前的人努力扮着鬼脸想哄她开心,她“扑哧”一声笑了,努力把笑容扩到最大:“丑死了。”
其实没有呢。
她的心软乎乎又有些羡慕地想,五官灵动又漂亮的少女,做起鬼脸也是很俏皮可爱的。
“不要苦着脸啦,笑起来多好看。”陈年双手捧着爆米花送过去,“哪,这个全给你吃。”
路招弟不客气地收下:“你快去收拾收拾,不然该迟到了。”
陈年匆匆给自制爆米花装置和成品拍了张照片,上传到朋友圈:太阳爆米花,嘎吱嘎吱脆。
上传成功,她手忙脚乱收拾好书包,和路招弟一起出门了。
两姐妹骑着单车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说话声也渐渐随风飘远——
“跟你说件开心的事,中午时外婆醒了,她不仅认得我,还给我补了衣服。”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
姐妹俩一起去的学校,约好放学也一起走。没想到下午放学时,路招弟要留下来开临时的班干部会议,陈年就先一个人回家。
小院子满是太阳炙烤一天留下的暑热。
陈年坐在井边,热得满脸通红,她握着手机慢慢地敲出字:妈妈,以后我去市一中了,外婆你要怎么安排?
显然,她知道舅舅家是最好的选择,可有舅妈在……
本来两家院子是连通的,可苗凤花硬是让人在中间修了一道矮墙,单方面分了家,也撇清了赡养婆婆的责任。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陈年爸爸去世后,路如意就带着女儿回了娘家,苗凤花认为她这是“鸠占鹊巢”,占尽了自己的便宜,当然不肯干。
“你要带着拖油瓶住我家屋子也行,那你连你妈也一起养吧。”
路如意也是个硬气的:“我养就我养!”
陈年当时还小,也是听妈妈只言片语提起过,所以此时盯着那堵爬满绿藤的矮墙,不禁忧心忡忡。
可惜等了半小时,路如意还是没有回复,倒是朋友圈显示有新消息,她点进去一看,之前发的太阳爆米花,收获了好多评论和点赞。
陈年指尖一顿,点在最新的点赞上:一分钟前,来自……cyf!
她飞快点开对话框,发了一条语音过去。
“机长,我下午放学回来时,路过你之前买荔枝的那户人家,刚好看到有人买荔枝,你知道老板娘卖他多少钱一斤吗?”
程遇风此时在机场办公室,刚结束了一个短暂的访谈会,他拿出手机查看飞行部工作群的消息,刚好陈年的信息就来了,所以他回得很快。
cyf:“多少?”
陈年:“比你买那会贵了三倍。”
程遇风微微讶异,他走出办公室,迎面走来的CC和他打招呼,他点点头算是回应,手机轻震,新信息又来了。
“机长,你知道价格为什么相差这么多吗?”
程遇风也想知道原因:“为什么?”
回复刚跳进对话框,他对别的事有了更大的疑惑,自知性子清淡,鲜少会被工作以外的人和事吸引,可这个小姑娘似乎是特别的,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他本来是要上楼去的,却被人引着一步步走下楼梯,去外面赏花赏月。
关键是,这种“引”并不显得刻意,他很自然就跟着下来了。
买荔枝那次被他诓的情景清晰得像发生在昨天,陈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真的不知道?”
cyf:“嗯。”
陈年打算给他透个提示——因为买荔枝的是个满脸坑洼又地中海的胖大叔,不知想到什么,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调皮一转,敲出来的字又全被删掉了,替换成:“真是太巧了,我也不知道。”
她之前的语气,听起来可不像不知道,程遇风失笑,偏偏不想如她的意继续深问,干脆转了话题。
cyf:“陈年,你物理学得怎么样?”
陈年非常谦虚:“还行吧。”稍微努力努力,拿个全国物理竞赛第一也不是什么问题。
cyf:“我有个长辈的孩子也是学理科的,他最近被一道物理题困住了,能麻烦你帮帮忙吗?”
陈年当然非常乐意。
程遇风就把题目发了过去,又问她这几天有没有做噩梦?
他的语音刚发出去,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叶叔”两个字。
他接通电话:“叶叔。”
长达两三秒的沉寂后,那端才传来叶明远带着疲惫的声音:“遇风,警方刚刚和我联系,说是方德平已经招了。”
程遇风静静听下去,眼神微黯。
“他说,小叶子发了高烧,烧得奄奄一息,连水都喂不进去……他就随手把她扔掉了……”
从警方那边听到这些细节后,叶明远的心痛得像被人用钝刀绞碎了,整个胸腔空落落,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遇风,这件事我不敢让你昭姨知道,我听了都受不了,受不了啊!”叶明远的声音哽咽得发颤,像喉咙悬了一束银针,发出的每一个字都被刺痛得蜷缩起来,那么虚弱地飘进程遇风耳中——
“我的小叶子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阳爆米花,嘎吱嘎吱脆。
再次抱住可怜的小叶子。
第9章 第九缕凉风
“我的小叶子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