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你的人是沛英兄妹和戚家丫头,你有冤屈,得找他们去诉!”
“而我,是不可能留下父子不睦的把柄在外,继续影响我的。”
“你说,这个时候我还不跟造成这一切后果的你一刀两断,还等到什么时候?”
“我今儿来,自然也正是要跟你做个了断的。我不拿出点诚意,皇上他不会原谅我。”
这番话流利平缓,又清凉刺骨,像自冰雪里穿透过来。
戚缭缭扭头看了眼满眼讥嘲的苏慎慈,又收回目光。
苏士斟是属于还算是沉得住气的那种人,听他这么说,那么他想续弦的动机倒不完全是冲着压制苏沛英兄妹来了。
但这有什么区别?他所有的表象都是为了消除皇帝对他的成见,甚至不惜割断原本还有些许留恋的夫妻恩情。
“你眼里难道就只有你自己吗?”姚氏在静默之后又是一声凄厉质问,“你就算要打发我,难道我在你眼里就只值五百两银子吗?!”
“已经够多了。”
苏士斟站起来,掸掸袍子道:“明儿慈姐儿及笄,府里事多。我出来的已经够久,你早些歇息。”
“苏士斟!”姚氏崩溃了。
苏士斟在帘栊下停步:“这是最后一次。日后相见,你切记该尊称我一声苏大人。”
屋里猛然透出股沁骨凉的绝冷气息。
隔着墙壁,戚缭缭都能嗅到来自于姚氏身上的那股绝望。
戚缭缭双手情不自禁扶上窗台。
到了这份上,姚氏若有筹码绝对该使出来了!而她既然让苏慎云特地把苏士斟给请了过来,那当然就有筹码跟她讲条件!
否则的话她还不如直接撕破脸闯到苏家去缠着他呢!
“你个白眼狼!”
脑子里那根弦正绷着,屋里姚氏果就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苏士斟的衣裳发起狠来:“苏大人想要明哲保身?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十四年前沛哥儿他们的母亲是怎么死的,难道你心里没数吗?!”
也不算很长一段话,立时刺得窗外两人挺直了腰杆!
“你胡说什么?”苏士斟在帘栊下定立,许久才将视线对上焦点:“沛哥儿母亲?”
姚氏放开手,勉强扯了个笑,轻颤着道:“你听懂了,对不对?苏士斟,你不要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情我不知情,这几年我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苏士斟静默无语。
苏慎慈剧烈地颤抖起来,旁边站着的戚缭缭都明显听到了她牙齿咯咯作响。
她连忙道:“赶紧去让子泯回去把你哥还有敏之阿烁他们全都叫过来!快去!”
苏慎慈睁着通红的双眼看了她一眼,扭身冲向后院。
戚缭缭看着窗台上自己那只手,才发现指节也已经变白了。
“这些年在苏家,你真是改变了很多。”屋里长久的静默过后,苏士斟缓缓在身后椅子上坐下来。
“想当年你才过门的时候,连个下人都治不住。如今却懂得来威胁我了。”
“但你还是长进得不够,林氏跟我没有关系,她是病死的,你觉得我该有什么数?”
“她得的并不是暴疾,躺在病床上有数月之久,自打生了慈姐儿之后你再也没进过她房里,为什么偏偏那日你会进她的屋?而出来不到半个时辰就传来她的死讯?”
姚氏说到此处冷笑起来:“大人身为三司执法大臣,不知妾身若将此事宣扬出去,这杀妻之罪又该落得什么下场?”
……
燕棠穿戴齐整出来,里里外外找不见人,便唤了魏真进来,一问,才知道跟苏慎慈走了。
苏沛英正准备用饭,见燕棠拉长着脸到来,又拐弯抹角地跟他打听起苏慎慈,便笑了下:“跟缭缭上街了。”
燕棠略觉不爽。问道:“没说去哪儿?”
苏沛英让人给他上餐具,又着人去厨下加菜:“她们俩去哪儿,我好久都没有过问过了。”又扬唇睨他:“找阿慈有事?”
燕棠懒得回应。
刚坐下,门外就忽有人进来:“大爷,戚五爷有急事求见!说是大姑娘和戚姑娘都在静安胡同,请大爷立刻前去!”
第277章 鱼死网破
戚子泯出了苏家又往程家邢家来传话,站在邢家天井跟邢烁说话的时候,正巧邢炙与戚子煜约着回府吃茶,见他们神色正经,不由问:“说什么呢?”
戚子泯见到自家大哥还要掩饰一下,邢烁却嘴快,专挑重点说了:“阿慈他父亲又趁夜去了姚氏那儿,刚才传出姚氏揭发他涉嫌杀害阿慈生母的事情来!缭缭让我们赶紧过去!”
邢炙怔住:“苏士斟杀妻?”
……
屋里还在以一种鱼死网破的方式僵持着,戚缭缭心情是可以意料到的不能平静。
原先她曾想,如果林氏当真死于非命,那么她的死多半乃姚氏所为,至少也应该是他们俩合谋。
毕竟姚氏足足等了苏士斟好几年。苏士斟起意杀妻的动机是不大成立的,林氏多活两年少活两年,其实于他来说没有太大关系。
娶不娶姚氏,要不要替她肚里的苏慎云负责,从眼下看起来,其实也不是那么必要。
他到底是个世家之后,岂能因为个女子被困住手脚?
但如今听起来姚氏竟像是没有直接插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苏士斟为什么杀林氏?
难道他杀她并不是为了替姚氏过门清除障碍?
“公堂要讲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杀妻?”苏士斟凝视她,从戚缭缭的角度看去,那单手支膝,微倾上身的样子莫名带着股讥讽。
他说道:“没有证据就是诬告。跟了这么多年,诬告朝廷命官知道要承担什么后果吗?”
姚氏胸膛起伏,不施脂粉的她在灯下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
但她一冷笑,那五官又变得狰狞起来。
“苏士斟,我可没有说要去告你。你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到底你还是我儿女们的爹,你要是倒了,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事到如今,我也只不过求份保障而已,你若是肯应了我,给我宅子庄子铺子,再答应给容哥儿兄弟先分出一部分家产傍身,余下我别无他求。”
“这世间哪里有给下堂妻分祖产的先例?”苏士斟轻笑起来。
“你可以考虑考虑。”姚氏说。
苏士斟沉吟,说道:“你就非要这么要挟我?”
姚氏咬牙:“你但凡不那么绝情,我又何至于如此!我身为继母纵然有薄待那双兄妹之处,可是这一切难道不是你纵容的结果吗?”
“我们姚家声望不及你们苏家,如果不是你纵容,我哪里来的胆子敢苛薄他们?”
“这分明就是你我共同的罪过,为什么现如今要让我一个人来担着?”
“你想借我的手刻薄他们,不只是因为你对林氏没感情,而是因为你害死了林氏,你害怕他们有朝一日会找你报仇!”
“你自己想想,这么多年里,你可有一次抱过他们?有多少次敢于跟他们在屋里单独呆上半个时辰?”
“这是因为你心虚,你害怕!你恨不得将他们踢得远远的!”
苏士斟面无表情地掸着袖子:“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姚氏笑道:“你想套我的证据?我有那么傻,把底牌全都摊开给你看,然后好让你放心地杀我灭口毁去所有证据?”
“我告诉你苏士斟,我既然敢让你过来,敢揭穿你,我就必然有所恃仗。”
“想要证据,先把我要的东西都摆出来,再立份字据下来,我自会把证据给你!”
苏士斟目光阴冷。随即冷笑:“说的很有道理,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空手套白狼?”
“想要我的东西,你至少应该拿点诚意出来,在看不到你所谓的证据之前,我又怎么会傻到上你的当?”
姚氏冷笑:“我的诚意就是,要先看到你的诚意!”
屋里再度陷入僵局。
戚缭缭匀了口气,看了眼苏慎慈。
这时候的苏慎慈反倒冷静了几分,目光灼灼不知在想什么。
戚子泯翻墙进来,说道:“沛大哥和王爷他们都来了。”
……
苏士斟望着这样的姚氏良久,说道:“你真是变得我都快要认不出来了。说到底,你也不过只是猜测而已。”
“公堂之上是不会听你胡说八道的。你要是没有真凭实据,那么按照大殷律法,民告官得先领上二十杖。你觉得划得来吗?”
“这事跟我有什么相干?”姚氏道:“我只要把这事告诉给沛哥儿他们,看着你倒霉就成!”
“他苏沛英可是当今太子面前的红人,他前途无量,且和慈姐儿跟坊间勋贵们交情甚深。”
“而你呢,你自己也说了,如今皇上都对你有了偏见。你若被他们兄妹盯上,还想睡安稳觉吗?!”
“你觉得只要他们知道了这件事,真的还会有什么耐心去找什么证据上公堂吗?”
“我倒觉得,他们会不顾一切先让你无路可走再说呢!”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苏士斟沉默。但神色的确是渐渐地不好看了。
半晌,他咬了咬牙,缓下神色道:“你我自幼在一起,眼下你我分道已是成定局,我续弦也是为了云姐儿他们着想。”
“难道你不希望他们有个出身好的母亲教养他们长大吗?”
“云姐儿品质差成那样,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忍心加害,这样下去她能落得着什么好归宿?”
“你就真要为了我续娶这么点事情,跟我闹到恩断义绝的地步吗?”
姚氏红眶泛红,满眼讥诮,勃然怒道:“哪里是我要跟你恩断义绝?分明就是你想将我逼上绝路!”
“苏士斟,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我!你但凡不拿这五百两银子来羞辱我,我也不会跟你闹到这地步!”
“而你竟然还想过要杀我!你说你还是人吗?!”
苏士斟抻了抻身子,说道:“那你想要什么?银子?庄子?宅子?”
姚氏扬唇:“宅子庄子我都要。除了眼下这座,还有槐树胡同的一座四进院子,南城集市的三间两层铺子,以及秋阳镇上八百亩的庄子!”
“再外加白银五万两,以及这些年我在苏家用过的衣服头面。这些东西对苏大人来说,不算什么吧?”
“只要你立下字据将这些都给我,回头房契地契拿过来的一日,我自然有证据给你!”
第278章 你这么怕?
苏士斟静默望着她,嘴角一缕笑意寒凉沁人。
半晌,他直了直身:“拿笔墨来。”
“慢着!”
姚氏正待起身,门外就陡然间传来道娇叱声。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俏生生地走进来两个人,黄衣的是苏慎慈,着红衣的却正是上回把她跟宋黎成算计到一起的戚缭缭!
苏慎慈径直走到她面前:“娘子可千万不要相信他,如今苏家庶务都在我和哥哥手里掌着。”
“他要划拔家产也得我们肯撒手,在我们不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他或许还能做到,眼下我们既知道了,又怎么可能会让他轻易得逞?”
“你们怎么在这里?!”
姚氏震惊!
苏士斟背脊也瞬间抻直。
戚缭缭目光扫了他们一轮,也说道:“娘子不要害怕,方才你和苏大人的话我们都已经听得很清楚了,你放心,沛大哥和阿慈冤有头债有主,定然会记得你此番的好处的。”
姚氏脸色都白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戚缭缭面色如常。
苏慎慈道:“不是娘子说了要提防我父亲对你不测,所以事先递了讯给我,让咱们埋伏在你窗外好好地看看我父亲的嘴脸吗?”
“现在我们都听到了,我父亲害死了我的生母,多亏你帮着她把这件事的真相给批露出来,你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的。”
“你跟父亲要的东西我虽然给不起,但是除去之前给你的那只金镯以及千两银票,答应给你的余下三千两银子事后我一定会付给你的。”
“银子?!”苏士斟眯了眼。
姚氏瞬间胆裂:“什么金镯什么银子?!我根本不知道!你们休得在这里胡说八道!”
苏慎慈道:“娘子怎么翻脸不认人呢?难道先前你不是让云姐儿先请到了我们,让我们先一步赶到你这里,把家父害死家母的事情告诉我的么?”
“还说只要我答应给你多少钱,你就可以让我呆下来亲眼看到真相。”
“我刚才可是亲眼看到你在父亲到来之前将银票和金镯塞进了里屋箱笼里的。”
“那只金钗是哥哥专门请将作监的师傅给我打的,我才刚刚戴上不到几日,不信你去把箱笼拿出来,我们看看便知!”
她话音落下,苏士斟倒是利索,拂袖便进了里屋。
苏慎慈随后也跟过去,指着窗下一只黑木箱子:“就是那只!”
箱子被打开,里面放着半箱衣物,最上面正躺着一只金灿灿的镯子,以及几张百两面额的银票!
“这镯子黄澄澄的,还勾的镙金丝,不是将作监的师傅,还真做不出来呢!”
戚缭缭慢吞吞望着镯子说。
苏士斟眼内喷火,对着震惊失色的姚氏看了半晌,接而望着苏慎慈:“是姚淑英让你们来的?”
“当然。”苏慎慈道,“我又不是神仙,这是姚氏独住的地方,你又是未曾打招呼就出了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