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不能吟——青铜穗
时间:2018-06-19 09:11:46

  “再接着他就出去了。
  “我那会儿年纪小,捱不住舟车劳顿,当时就睡了。
  “但睡到半路被容敏摇醒,我记得很清楚,她当时脸色很不对,然后不让我出声,带着我到了楼下杂房后头藏起来,我看到许潜和侍卫们在院子里说话。
  “别的我记不清楚了,但是清楚记得他当时说段鸿飞死了,还说太子也在西北什么的……
  “后来她受不住这打击上了街,我也跟着侍卫们去了,就这样,我们失散了。”
  说到这里她抬头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带我下楼去窥听,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但我当时迷迷糊糊的,直到听到段鸿飞死了的消息才清醒。
  “然后她又失控地冲了出去,后来的事情太乱了,我已经没有了印象。”
  戚缭缭凝眉看她:“所以你怀疑许潜是得了皇上某种授意而故意刺激了容敏?”
  “难道我能不这么认为么?”她说道,“许潜明明知道容敏身怀六甲,这种时候他们偏偏还在院子里议论这件事,难道不能让人疑心他是故意的?
  “而他只不过是奉命行事,当时段鸿飞是大殷元帅,没有人指使他,他怎么敢?”
  戚缭缭搁在膝上的手不觉定下来。
  皇帝当日也没有说到她们是怎么失散的,她也因为急于知道燕棠的身世而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照她所说,再结合起之前她和萧珩探得的结论是许潜有可能事先就知道了某种信息,那许潜的动机恐怕就不简单了。
  但皇帝如果真有杀段鸿飞之心,是不可能会抚养燕棠还栽培他的,更不可能还跑到西北来吐露实情。
  可许潜又的确是皇帝的近侍……难不成他是奉了别人的什么命令?毕竟当时的皇帝还只是太子。
  如果是这样,许潜是去围场之前把许灵莺的生母送走的,他们一直以为许潜是在那个时候就有了危机感,那么从容慧所说来看,也许事实上他应该是从一开始就走了一条跟皇帝意念相悖的路?
  她坐了会儿,见容慧也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什么,遂起了身。
  原本她还想问问段鸿飞和容敏的事情,想想也没有必要了,燕棠显然并不再因身世而纠结,关于他父母亲的事情,他想知道,自然会去打听的。
 
 
第487章 受谁指使?
  靖宁侯走出皇帝居所时,脸色远不如前去时那般平静。
  他在门口幽远地看了远方一眼,而后才缓缓抬步走回营房。
  他总算已经活到这岁数,有些事情也曾耳听风闻,但终究不能想象原来二十一年前还有过这么一出瞒天过海的大戏。
  其实回想起来,真的有那么严实么?并不见得。
  倘若思绪发散的够开,还是能觉出蛛丝蚂迹,但还是没有人会去疑心,叶太妃在行宫“生下”的孩子不是燕奕宁的儿子。
  更不会想到燕棠的受伤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
  拐弯处他刚好与戚缭缭迎面遇上,他停下来,蓦然想起这些事情这丫头竟然应该是最先察觉的人之一,而他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收到关于她的丁点消息,脸色便有些不好。
  恼她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内心藏着这么多的事情居然不告诉他。
  但沉脸瞪完她之后看到她略为清减了些的脸庞,想起她这些日子也在屋里养身,应也是受了不少折腾。
  自己的丈夫另有身世,这样的事情没确定之前,自然也不好随随便便跟人说。
  那想要问责的心情刹时又回落了下去,最终吐出口的话语变成:“听子湛说你最近胃口不好?
  “快了,回去了就住家里去,让你大嫂好好给你补身子!”
  戚缭缭不知他这脸色换来换去为何故,但也只有点头的余地。
  恰巧李芳到了跟前:“皇上有旨,传王妃前往见驾。”
  靖宁侯摆了摆手,就此负着手走了。
  戚缭缭倒是料准了皇帝定然会找她,从善如流到了这边。
  小黄门正在收拾桌上茶盏。
  “容慧怎么样?”皇帝看过来。
  戚缭缭对他肯定徐夫人就是容慧的语气也不意外,毕竟事情这么明显了,一切遮掩都不过是容慧的自欺欺人而已。
  她简单扼要地把情况说了说,然后就拢手定立在帘栊下。
  皇帝思索了下,说道:“刚才你大哥来过了,问起朕为何不惩治凶手,你觉得,朕该怎么做为好?”
  按理说谋杀忠臣良将,且还是在燕棠为大殷立过这么大功的情况下下手,凶手怎么判都不为过。
  但是这个人又是容慧,这刀子便不那么好下了。
  戚缭缭仿佛也预料到他有此一问,说道:“这是朝廷政务,臣听凭皇上旨意。”
  “那是随云在世唯一的亲人,你不为他考虑?”皇帝扬眉。
  “可她更是要杀臣的丈夫的凶手。”戚缭缭回道。
  她可以不手刃她,交给朝廷依法处置,但还要叫她为她求情,这不可能。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何忠如果得手,那她也将会随着燕棠而沉沦。
  容慧的无知,不应该由她和燕棠来承担。
  皇帝没说什么,端起面前参汤在手上,啜起来。
  戚缭缭等他放了碗,问他:“臣还有件小事不解。当年在接容家姐妹来西北的这趟行程里,不知许潜究竟做过什么?”
  来的时候她已经琢磨了一路,虽然燕棠身世大白,但有些事情不能被蒙混过去。
  究竟这里谁欠了谁的,谁在推波助澜,谁又在粉饰太平,总得有个说法。
  皇帝侧脸看过来的时候,目光有些忽闪。
  戚缭缭垂眸,再道:“臣不会为容慧求情,但是请皇上恕罪,既然皇上信任臣,当初把查找容慧的任务交了给臣,那么在见证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有些话臣是不吐不快。
  “燕棠今日蒙此大难,容慧固然有不可饶恕的罪过,但是,许潜当时的行为似乎也透着些古怪。
  “臣想知道,许潜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并没有忘记,在上次皇帝述说这段身世时,她心里存下的疑问。
  前世里究竟燕棠死后,朝廷为什么没有立刻向天下诏告他的身份?
  那个时候的他,究竟觉得不必再公之于众,还是说有所顾忌?
  “容慧跟你说的?”皇帝问。
  戚缭缭微微颌首,说道:“皇上之前曾经说过,楚王在查许潜的事情您知道。
  “那么臣也不敢有所隐瞒,在查孙彭和许灵莺的时候,臣和燕棠已经听说过许潜是钦犯的事情,所以臣在想,这里头许潜是不是背着皇上做过些什么?”
  从当初孙彭事败,许灵莺身份浮出水面之后,皇帝并没有对这件事做出过多反应来看,她直觉许潜对容敏所做的事应该跟皇帝无关,至少皇帝应该不怕被人揪到什么把柄,既然这样,她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而作为皇帝,对于她有没有留意到许潜的死,他应该也心里有数了。
  有些话,倒不必再遮遮掩掩。
  果然,皇帝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说道:“这些事情你本不必深究。”
  戚缭缭张嘴要回话,他却又往下说起来:“但既然你问起来了,朕就是不说,你们心里也必然会有个结。
  “朕二十多年前没有做下有愧于心的事情,到今日,随云为国立下这么大功劳,朕更不可能愿意看到因为一个区区许潜而引发君臣嫌隙。”
  他拿起桌上一只镇纸,压在成叠的奏折上:“许潜当年的确是违背朕做了一些事情。
  “朕从当时前往钱塘请鸿飞出山的时候他就不再完全忠于朕,他因此知道了容敏姐妹的下落,也知道了她们的来历。
  “在接容敏姐妹来到西北的途中,他制造了容敏意外受刺激而失散的假象。”
  戚缭缭心口微凛:“他受谁指使?”
  皇帝瞄着她:“你用不着知道。
  “不过好在他还有些良知,最后还是把容敏带了回来,但容慧却失踪了。
  “几个月后朕在行宫里听到容敏说到这段经过,才知道许潜干了什么!朕当时愧对鸿飞,正满心想做个正直且信守承诺的储君,是许潜,他陷朕于不义。”
  戚缭缭沉吟。
  许潜在去围场之前就给自己留了后路,后来容慧又透露出他在当中做过手脚,其实当时她就已经隐隐察觉他受人指使。
  如果不是他对不住自己的主子,以当时太子在朝中那样的根基,轻易还有谁能威胁到他呢?
 
 
第488章 求个公平
  至于许潜这么做的原因,皇帝话里的重点都在容家姐妹身上,显然多半是硌应着容家姐妹、甚至是容敏的身份。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皇帝能跟她说这么多,已经不容易。
  然而,这世里他听到萧珩与燕棠打架的消息就奔过来了,且还并没有再遮掩的说明了事实。
  那她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想,其实原本他并没有打算把这件事情隐瞒一辈子,而或许是打算着等他功成归来的时候就将他身世昭告天下?
  只不过前世里出现了那么一场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意外,使得一切都偏离了原来的布署?
  毕竟,他刚才还在问她关于如何处置容慧的意见。
  前世里并没有人给他意见,他既然又那么想要做个信守承诺的人,可见不想让这件事情公布于众也很有可能。
  因为事情如果公布出来,许潜从中的行为暴露,那么燕棠的死,他这个当皇帝的未必不会受牵连,天下人介时私下如何揣测他,揣测到什么地步,对天子的威信产生多大影响,仿佛可以想象。
  而他显然更不可能把这背后的人拖出来顶缸——如果能,他刚才大可以直接跟她说明白那人是谁。
  所以燕棠死后,将燕棠的身份索性隐瞒下来,看上去是对活着的所有人都好的一种做法。
  皇帝看着长久沉默的她,心里也不那么好受。
  从他知道徐夫人就是容慧那刻起,他隐约就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能再瞒得住。
  哪怕他不说明白,她以及燕棠他们总归还是能猜得到。
  他以为她至少会质问他几句——总归是他不对,害得燕棠竟差点死在自己姨母手上,又被萧珩介怀了那么多年,他倒是已经做好准备,把他本想要维持的那份赤诚搁置到让她暗里鄙弃一番的地步的。
  也许这些天他都并没有觉得好受过。
  他一心想要做个臣子们心里的英明帝君,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
  于段鸿飞,他没有照顾好他的妻儿,于容敏,他没有找到容慧,于燕棠,他没有做到让他能在凯旋归京后在荣誉之下接受自己的身世,于萧珩,他甚至还让他落下了怨恨。于那个人——他终究也谈不上对得住。
  “有些事情,朕也是身不由己。”他像往常一样自如地坐着,淡淡吐出话语,保持着他表面上的君威。
  很多时候你的身份越是重要,则越是难以任性,普通人能轻易做出的抉择,到他这里也许会增添成倍的难度。
  “容慧一旦处决,那么当年的事情难免会生出许多猜测。朕身为皇帝,不能不以朝局的稳定为先。”
  眼下的盛世太平虽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但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搅乱全局。
  戚缭缭想起前世燕棠死后朝上的文武大乱。
  她盯着地板的目光抬起来:“臣听说皇上下旨任燕棠为帅之后,朝上就生出了不少质疑,这次大军凯旋,臣以为息事宁人很可能会引来更大的动乱。
  “暗杀元帅都能就此姑息,皇上就不怕将士们有卸磨杀驴的猜疑?以及于文官们,会不会因此误导他们开始胡乱揣测圣意?”
  皇帝看过来。
  戚缭缭道:“臣不敢让皇上为难,但请给燕棠一个公道。容慧应该公布身份,也应该接受处决。”
  毕竟是君为臣纲,若是前世那般,先不说皇帝息事宁人究竟正不正确,只说他出发点是为朝局考虑,要压下来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但是这世不一样,不光是人没死,而且她经历过燕棠之死的事件后,便没办法不求公平。
  再者,她是没有办法要求皇帝对这两世的事情负责,但是最起码,他也不应该再以维护他君王的利益优先做出选择。
  每个人做错事都应该得到相应的惩罚,这就是王法与道德的意义。
  她不能让他就这么粉饰太平过去,让燕棠的被害变得不明不白,她需要让天下人知道在这件事当中,皇帝和容慧各自都自以为是地给燕棠造就了什么样的命运。
  “你这是在逼朕?”他拧起眉头。
  “不。”她提起裙子跪了下去,“皇上对燕棠的照顾与爱护,就如同燕棠的另一个父亲,这点任谁也不能抹灭,也永远都不能否认。
  “臣和戚家,誓死会陪着燕棠以满腔热血和忠心来回报。
  “可是皇上,楚王作为您的亲儿子,已经因为这件事情而委屈了那么多年。您能忍心再让您亲手栽培大的燕棠开始另一场看不到终点的委屈吗?
  “皇上的仁爱,本就是黎民之福,让天下百姓看到皇上对功臣的爱惜,您这二十年的照顾和关爱,不是更加有意义吗?”
  皇帝手里的镇纸一头搭在桌面上,一头握在他手里,半日才啪嗒一声,落下桌面来。
  ……
  萧珩的伤并不妨碍行动,早上听说戚缭缭已经出门了,他去医房换了药,便也顺路往她院子里来。
  又听魏真说她不在屋里,只好又先弯到燕棠屋里来看看他。
  燕棠因为伤了肋骨,只能平躺着,余光觑见他大摇大摆走进来,也没理会他,只直视着帐顶的织纹。
  “还有几日就回京了,你这残样,能行吗?”萧珩在他脚榻上坐下来,两手向后搭在床沿上,扭头睃着他。
  “你若想留下来伺候我,我留下也没有什么要紧。”燕棠喃喃说。
  萧珩哼笑,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抬起头来,就见戚缭缭先进来掀了帘子,然后躬身立在门侧,紧接着金灿灿的袍摆一闪,皇帝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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