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心，你师父走啦？”
第73章 神雕羽冠 第三话
古墓派家虽然不大, 业却不小，林朝英出生富贵, 随她如古墓的, 除了她的嫁妆, 还有数不清的林家产业，而这庞大的产业需要养活的, 也不过小猫三两只罢了，因此别看古墓派孤寂荒冷, 其实在衣食住行上并不用委屈自己。
小小龙女眨巴眨巴浓密纤长的睫毛, 歪头盯着卫夜，眼底流露出一丝丝不易觉察的欢喜。
她头上束着玉带，臂弯挽着飘逸绵长的丝帛, 既是衣饰, 又是武器, 脚上踩着绫缎儿小绣鞋，一点也不担心踩在潮湿的泥巴上会不会把鞋弄脏。
讲真, 卫夜一直很好奇，武侠世界里的侠客侠女们仿佛一个个都是天生的大款，出手豪阔大方, 从来不用为银钱发愁，可现实中呢, 反正她就从来没见过全真教的谁出手大方过, 一个个穷兮兮的连好点的锦袍都穿不起！
当然了, 她做李秋水那一世不算, 那时候她的身份其实就是在江湖遨游的世家小姐，也放不下心中的架子，所以，说白了根本不能算是江湖人。
这一世，她真真正正感受到了什么是江湖，与曾经那一世相比，几乎是天差地别！
要说穷，全真教其实不穷，在这封建迷信的年头，佛道当世，无论是佛门还是道家，日子过得比大部分人都要自在，全真教身为北方第一大教，不是没有产业，相反产业相当不小，除了偌大一座终南山，以及终南山前后左右的山峰外，山脚下更是有大片大片的良田，得专门有人打理这些产业才行，而且，他们不用交税！
按说这份大家业不说能让每个人锦衣玉食，但衣食无忧是肯定的，但实际上呢，全真教的这份产业，其中绝大部分都被捐出去用于各种赈灾救民了，只留下少少得足够维持偌大一个教派运转的粮食资金罢了。
全真教最大的支出便在于维持教内事务的正常运转，其余支教，甚至极少从主支这里支取薪费，哪怕是荆钗布袍，也没人觉得过不下去。
如清静宫这一派，崇尚清静自守，俭以养心，简直朴素得不行！
曾经卫夜觉得自己好享受，后来卫夜觉得享受到极致，也不过是如同升仙，她好歹做过一世神仙，经历过后，反而平淡了，也许尝试尝试各种不同的生活，会带来不同的体悟。
卫夜同样做过坐化飞升的道家元君，但在和孙不二的相处中，她依然体会到了自己的种种不足。
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的卫夜，和小龙女简直是两个极端，一根青铜长簪在头顶簪住头发，因为要干活儿，就穿了身与师父如出一辙的半新不旧的青色小道袍，脚上是白底黑面布鞋，山脚下农家老太太一针一线纳的鞋底，一点一点糊的鞋面，跟小龙女精致的绣鞋一比，实在是找不到更土气的了！
除此之外，卫夜身上并无半点颜色，哪怕是山脚下最穷困的百姓家，也会掐朵花儿给女儿戴，卫夜浑身上下，却是半点和“女子”有关的鲜亮东西都没有。
除了那张脸。
论容貌，卫夜与小龙女可说是春兰秋菊，各擅其长，论气质，差不多的冰冷清高，又有质的差别，卫夜的冷，在心，而小龙女的冷，在神态。
“走了，今年大约不回来了，你吃饭了么？”卫夜随口应答，将柴禾捆好，甩到自己并不宽阔的肩上。
小龙女亦步亦趋地跟着卫夜，像个精致的大号sd娃娃，也不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乖巧极了。
“你师姐又欺负你了？”
别人看不出来，跟小龙女一起长大的卫夜，可是看出来了，小龙女的心情不是很好。
小龙女侧了侧头，眼底露出一丝迷茫，“师姐说师父偏心，把我从寒冰床上赶了下去，还骂我说没有我，师父便会让她做掌门人，现在有了我，师父就改变了主意，对她太不公平。”
卫夜简直嗤鼻，啥玩意，未来的赤炼仙子居然跟人讲公平？就算未来的事还不曾发生，但人的本性不是那么容易说变就变的，就拿如今的李莫愁来说，她虽然是从没下过山的单纯少女，有着古墓派女子特有的不谙世事，也并没有杀人如麻，阴毒乖僻，但性格中的缺陷已经在日常相处中暴露无疑。
比方说她嫉妒心强，好胜心强，只为了师父随口夸奖一句小龙女，就能牢牢记在心上，不但自己拼命，还会在背地里欺负小龙女。
而她对于她师父的话，也是只选择听自己愿意听的，那些不顺耳的，就纯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性格及其刚愎自负！
综上所述，如果没有例外，李莫愁必然还是恶事做尽，最后落到那葬身火场的地步！
当然，也不排除卫夜眼里小龙女啥都好，所谓闺蜜眼里出西施，所以在看待李莫愁时，不自觉地带上了偏见，实际上对方也没有那么糟。
卫夜当然会偏心小龙女，谁让她和小龙女的情谊，是在牙牙学语时就结下的。
简单地说，两个需要喂奶的娃儿，共同使用了一头母牛，卫夜喝到不需要喝，然后小龙女被扔上山了，丘处机揪着胡子想把人送到清静宫，却被孙不二婉拒，只说这孩子与她无缘，丘处机无法，只得将人悄悄放在了邻居家门口。
古墓派孙婆婆是个慈蔼的老妇人，丝毫不为难地收留了小龙女，只是墓里没有适合婴儿吃的东西，正好母牛又到了哺乳期，孙不二便让人给孙婆婆牵了去，她知道玉蜂蜜是好东西，但并不一定适合婴儿，几个月大的婴儿该怎么照顾，生过三个儿子的孙不二到底是比孙婆婆经验丰富些。
得了清静宫的援手，孙婆婆对全真教这一支的印象大好，尤其孙不二又是女子之身，夫妻二人双双被王重阳度化，各自修道，再不复往日甜蜜，孙婆婆想起自家小姐的可怜遭遇，简直认定王重阳是天下第一恶人，自己辜负了小姐不说，还去拆散人家恩爱夫妻，简直该天打雷劈！
关于孙婆婆的心结暂且不提，卫夜对小小龙女简直有无穷无尽的耐心，比当初养小金乌可顺当多了，小小龙女不愧是冰雪仙女的代言人，点点大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像精雕细琢的玉娃娃，等练了古墓派的心法后，整个人便往仙气上靠拢，小小孩子，便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哪怕先天是个活泼性子，天长日久的，也会被改变彻底，古墓派这培养徒弟的方式，总让卫夜想起慈航静斋的慈航剑典，可见想成为一名仙女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第74章 神雕羽冠 第四话
男人和女人的角度永远不同, 一千个读者心里也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反正卫夜是觉得, 一群立志掺和进改朝换代这等风云际会中的女人，当称得上一声假仙, 不过是功名利禄里打滚的俗人，被野心和权欲洗脑得连自己都当自己是圣人了。
卫夜厌恶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但人都是矛盾的, 看不上那群借着家国大义一逞私欲的女人, 却不代表卫夜不理解她们的做法, 站在慈航静斋的角度上, 一群先天弱势的女人高高在上, 做了那指挥若定的下棋人, 不管怎么说，总是一件值得扬眉吐气的事情。
哪怕这群女人仅仅是为了门派的前程未来，并不曾为天下女子做过什么, 但无形中, 她们既给女人树立了自强自立的榜样，又留下了‘可以不择手段比如利用美色捷径获得成功’的隐患, 内心强大的女人会看到女人的半边江山, 而肤浅短视的女人却只能看到浮华和虚荣。
有那样心怀大志的“仙子”，就有小龙女这样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是真的淡漠飘逸, 比曾经身为织女的卫夜还要更符合人们心中对“仙子”的印象。
古墓一派, 武功走得是绝情弃爱的路子, 偏偏从祖师开始，林朝英堪称人杰，却情困一生，最后郁郁而终，小龙女师父岁不曾动情，却最是感情丰富，对林朝英，对两名弟子，皆怀着深厚的感情，最终结局惨淡，李莫愁就更不必说了，为了个负心的男人，把自己弄得神憎鬼厌，罪恶滔天，令人惋惜有余，同情不足。
卫夜一度觉得，古墓一脉，唯有小龙女是真真正正有机会跨入那玄之又玄的先天境界的，倘若杨过不曾出现，小龙女自始至终不曾动过情，不曾尝过情花之苦，不被世俗尘埃沾染，就无所谓瓶颈心魔，她能凭着无与伦比的天赋，一路顺利地提升突破下去，甚至有可能成为射雕神雕两部曲中唯一一位羽化而登仙的传奇。
卫夜在天庭见多了靠自己努力修炼飞升成仙的，凡人要修仙，先一步便要摒弃身为人的七情六欲，那些聪明多智的，多半选择入世修心，先入情再出情，度过这最艰难也最基础的关卡，最终大彻大悟，心境得到大幅度提升。
而那些单纯甚至笨拙的，成仙反倒比前者容易些，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入世这一关！
——倘若这人从一开始就缺乏七情六欲，个性不显却单纯执着，又有良好的条件赋予他提升实力的机会，毫无疑问，他已经走在了大多数孜孜不倦寻道之辈的前沿，哪怕中途会遇到种种诱惑艰险，也不会分散他的心神，那么，他不成功谁成功？
那些整天念叨‘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整个一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古往今来，那么多名人志士，都栽在了追求长生的路途当中，这些人比大多数人聪明，比大多数人见多识广，难道他们没听说过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一旦有机会成仙，能够长生不老，谁能拒绝得了？
人都谓一见杨过误终身，那么多美好的女孩儿误了自己终生，焉知其中没有小龙女？
卫夜不想轻易去干涉小龙女的命运，但那些没必要的坎坷和悲惨，还是能避免则避免吧，将来，且行且看。
大约是提前认识了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姐姐，小龙女不似书中那般冰冷得不近人情，顶多有些不通世故，她跟在背着大捆柴的卫夜身边，并不知道要帮卫夜搭把手，然而在卫夜的衣服刮到树枝上时，却又小心仔细地将卫夜的衣角拎下来，妥帖地放回去，显得特别有趣可爱。
小龙女常找卫夜玩，她师父也是知道且默许的，中午留在卫夜这儿，分走了卫夜一半伙食，然后将丝帛往树两边一系，简易吊床便弄好了。
她做这些，熟练得不假思索，也是在卫夜这里混惯了。
傍晚的时候，小龙女该回去了，卫夜不是很放心她，最近古墓派也有些闹心，李莫愁为了个一去不回的男人都快疯了，为了在自己去追情郎的同时保住自己的地位，她看小龙女的眼神都不对了。
卫夜有理由相信对方不敢杀了小龙女，但是打伤小龙女，废了她的武学天赋，以李莫愁的偏狭，是绝对做的出来的。
所以卫夜抱着师父从山下给孙婆婆带上来的布匹，偕同小龙女一起进入了古墓派的地盘，说是地盘，其实比起偌大的重阳宫，古墓派真是小得可怜，方圆不到一里，围着个馒头似的石墓，墓碑便是进入古墓的正门。
一般情况下，古墓派的规矩便是不允许门人出墓，但兴许是卫夜带来的糊掉效应，让小龙女师父察觉到了小孩子的精神需求，她既默许了小龙女时不时溜出古墓找卫夜玩儿，祖训算是破了，对大弟子李莫愁的管束也松懈了许多，两师姐妹各自寻到了乐趣，小龙女不过分冰冷了，也结交了卫夜这位小伙伴，而李莫愁却比书中更早通晓了人情世故，隐约明白了实力和权力的重要性。
李莫愁这时候已经救了陆展元，也已经芳心暗许，却不似书中那般孤注一掷，反而正费尽心思企图说服她师父，一面认可她大弟子的身份，保留她竞争古墓派下一代掌门人的权利，一面允许她下山寻找情郎，若是顺利，爱情事业双丰收就更好了。
这样的李莫愁，其实是最危险的，她的三观将立未立，好恶难辨，正是最容易误入歧途的时候，稍微被心中的恶念占一丝上风，最终危及的必然是小龙女的安全。
卫夜不厌其烦地叮嘱小龙女小心她师姐，就怕这单纯的娃儿糟了毒手。
小龙女是有些懵懂，但也知道小伙伴是绝对不会害她的，反而总是骂她不喜欢她的师姐，让小龙女心中有些抵触，明知道师父希望她们姐妹和睦，她心底里依然更倾向于志心。
言行合一，是小龙女的优点，也是缺点，她天性光风霁月，却不能阻止别人看穿她的弱点进而利用她。
因为小龙女言语中的不加掩饰，卫夜和李莫愁都知道，对方对自己抱有的敌意，而且如果有可能对上，双方都不会手下留情。
将小龙女安全送回古墓派，跟孙婆婆唧里哇啦交换了一些山下的有趣轶闻，卫夜踩着清冷的月色慢慢地往回走。
孙婆婆要送她，被卫夜拒绝了，孙婆婆也没坚持，她多少有些了解这位自家小小姐的闺蜜——全真教小仙姑的实力，那边年年月月举办演武，自前年小仙姑参加演武开始，年年月月都被个十岁的娃儿拔得头筹，可把她孙婆婆的牙都要笑掉了，真是一群没用的臭道士。
第75章 神雕羽冠 第五话
林道上的两个人, 一人站着，一人跪着。
卫夜伸手抖了抖剑上的血，一点一滴，溅在石板上，开出一小朵一小朵暗红的花儿。
一名明眸皓齿，娇媚温柔的大美人单膝跪在石板上, 月色下柔美得宛若月宫素娥, 煞风景的是, 她小腿上有一道血流如注、深可见骨的伤痕, 以至于已经支撑不住她的身体，不得不扑跪在地上。
即便形容如此狼狈, 也丝毫不减她的美貌，美貌之外，更有十二分的心气, 被一名十岁的女孩儿打败打伤, 她是万万没想到的，这一刻，无边的屈辱从她的眼底升起, 从未有一刻如此憎恶一个人, 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撕成碎片，毒成一滩血水！！
“林师祖乃一代武林传奇, 高傲无匹，你师父她老人家温柔可亲，亦是让人心折的长辈, 你呢，李莫愁，放纵自己的私欲贪念，向无冤无仇的人偷偷下手，你也配称古墓弟子？你不觉得羞耻么？倘或你有能耐让那男子对你钟情不二，痴心无悔，我倒要高看你一眼，可现在么，你这般卑劣的心性，阴晦的举止，只敢在背后偷袭而不敢堂堂正正比试，难怪人家看不上你！”
李莫愁本就因为偷袭不成反被重伤而心绪翻滚，被卫夜这般一顿肆意嘲讽，正好捅到了她的心窝子，顿时柳眉倒竖，怒火熊熊点燃，不待反击，便觉得胸口一片腥甜，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卫夜：……
难怪被天龙寺僧人一顿挤兑就定下了十年之约，这人也太经不起激了！
卫夜不想跟李莫愁结下生死大仇，却知道这人心性狭窄，睚眦必报，如今已经不是她愿不愿意罢手的问题，而是李莫愁会不会从此视她为不死不休的死敌！
“你恨我？”
卫夜朝前一步，走下了一阶，头向前稍微倾了倾，盯着李莫愁似笑非笑地问，那模样欠揍得要命！
不到二十的李莫愁还不像后来那样老辣蛇蝎，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意识到自己的退缩后，她原本失血苍白的脸顿时涨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