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艾笑了笑。
这几天里,她也想过给赵梦静发信息,跟她聊聊乐队排练的事,问问她身体怎样,能不能回来。有好几次,话都打好了,她又觉得这些话看起来不是抱怨就是博同情,对方正在养病,她又何必给她添堵呢?
更何况,说不定赵梦静论坛刷得比她还多,早就知道这回事了。
……不过,她为什么不出来澄清?
许艾突然想到这件事了。
论坛上的八卦基本全是假的,赵梦静作为当事人本人,如果出面说一句“瞎编”——这一巴掌下去不知道能抽飞多少人的脸。
她为什么不出来解释?
许艾不太明白,但想起自己当初对她说过的“不在意别人眼光”的话……
希望她能明白,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许艾想。
何况现在这些八卦已经影响到了乐队,那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了;应该早点解释清楚,尽可能地减少对乐队的负面影响。
这一天的排练也草草结束了,练习室里气压很低,愁云惨雾。
其他三人拖着步子离开了。许艾也要走,然而李扬出声喊住了她。
“什么事呀?”许艾问。
李扬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票来,塞给她。
“上次说的,邀请票,人人都有,这是你的,”他说,“送朋友吧。”
他停了一下又说:“都是我不好,把你牵扯进来了……本来哪来这么多事……都怪我……”
“没关系,”许艾说,“我对这些事无所谓——就是恐怕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影响。”
李扬的眼神一暗,抿抿嘴,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我倒是希望你稍微有所谓一些……”
许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李扬直接把票子往她书包里一塞,先一步走了。
……那好吧,许艾想,那这票子她就收下吧。
从3号楼走到宿舍楼的一路上,她在心里列了个送票名单,一个个名字写上去又划掉。
本校的朋友她大概最好暂时不来往了,毕竟现在她是风评极差的“白莲花”,省得连累人家;外校的朋友……她哪来那么多外校的朋友。
爸爸她不想理,哥哥又在省外。
许艾突然闻到一阵桂花香,她转头一看,是路边的桂花树开花了,空气里都弥漫着香甜的味道。
她想吃桂花糕了。
下一秒,她也知道票子该给谁了。
但只怕他不肯来。
“我倒是很想去,不过还是不太方便吧。”果然 ,完全意料之中的回答。
距离校庆晚会还有2天的时候,许艾给叶家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一如既往的客气。
“有什么不方便的,”许艾说,“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了?是你想太多啦。”
她说:“你在意的东西,其实没那么多人在意——反正我是不在意。”
她听叶负雪没有接话,又加了一句:“你觉得我像是那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的人吗?”
叶负雪还是没有接话,但电话里倒是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
“那就这么说定了,”许艾强行当他默认,“两天后,晚上7点开始,9点就能结束——实在不行,我想提早走了应该也没问题,”她看了看票子上的说明,“你到了之后给我打个电话,我去门口接你,顺便给你票。”
“票子还是给别人吧,”叶负雪说,“我看不见,给我也是浪费。”
……这话一出来,许艾刚才这半天的情绪倒是浪费了。
“没关系,你听得见就行了,”许艾说,“多好的机会,带你了解一下当代愚蠢大学生们天天都在忙什么。”
电话里的人又不说话了,又是轻轻笑。许艾不知道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她倒是没那么紧张了,于是又闲扯了几句,关心了一下祖奶奶,关心了一下院子里的桂花树,然后就准备挂电话——当他默认要来。
“晚会你要演出吗?”叶负雪突然说。
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出来的,反正许艾那句“再见”被噎在嗓子眼了。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咽下,然后想了想,重新开口。
“……是啊,”许艾说,“我可能要唱歌——当然也可能不唱;反正我是想着,如果唱歌的话……”
“可以啊,”叶负雪意外爽快地答应了,“那我到了之后给你打电话。”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应该开头就说自己要唱歌,许艾想。于是两人又道了别,重新说了“再见”,“到了之后打电话”,两遍。
但通话依然没有挂断。
……叶家的规矩真多,许艾想,电话都得等对面先挂?
刚刚要挂电话的瞬间,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了。
“之前乐队排练,练习室的镜子炸了,”许艾说,“爆炸的时候,我看到有黑烟从裂缝里冒出来。”
“镜子炸了?”叶负雪重复了一遍,“你没事吧?”
“没有没有,什么事都没有,”许艾说,“但这个是怎么回事?那间练习室还能用吗?”
叶负雪顿了顿,然后才开口。
“没看到现场,我也不好说,但你最好离那里远点,”他说,“镜子和玻璃都是很特别的材质,很容易让魂体通过——尤其是镜子,还有反射反光的能力,在一些特定的时候,就会成为凶险的道具。”
“……那里现在已经换上新镜子了,”许艾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连练习室也一起换了比较好?”
叶负雪说了句“可能吧”。
“可是那到底是什么?真的是魂体?”许艾问。
“不知道,”叶负雪说,“也许是一直留在那里的东西,也许是被某个人带去的东西。”
完蛋,许艾想。她有点害怕了,感觉自己不该问这个。
“反正我不靠近那边就行了吧……?”
叶负雪又停了一下。
“那不一定是冲着你来的,可能你只是正好在场 ——毕竟一些低级的魂体,只是凭本能行动,看不清也想不懂,根本无法交流,”他说,“但不管怎样,离那里远点总没错。”
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当时在场的人,也离他们远点。”
……好吧,许艾想。
等晚会一结束,就和“坏脾气”说拜拜。
虽然想到这么一来会顺了很多人的意,她有点不太开心。
距离校庆晚会还有1天,学校各处已经布置开了。到处都是彩旗横幅,贴着各届(出息)校友照片的大看板。宿舍楼下的公告栏也挂上了校庆当天的日程安排——白天是出息校友代表上台讲话,晚上就是庆祝晚会。
因为场地有限,所以只有出息校友,和收到邀请票的来宾,以及一部分学生代表才能在现场观看;其他在校生就通过直播或者转播收看晚会实况。
自己大概是要在后台看了——许艾这么以为的时候,当天上午,赵梦静更新了朋友圈。
夜深梦静:这几天让大家担心了,我只是感冒发不出声音,所以没参加排练[笑哭]明天的晚会没有意外的话还是会上场的,一定要来支持哦[爱心]
配图是一张她的日常生活照,日常的小烟熏、奶奶灰,脸上挂着一副圆片墨镜,腔调十足。
许艾当然点了个赞。
赞完之后没多久,赵梦静马上私聊了她。
夜深梦静:这些天辛苦你了[笑哭]不过我明天就回来了,你可以安心卸任了
许艾:[拇指]
许艾:身体好了吗
夜深梦静:[语音消息]
许艾点开一听,是赵梦静随口哼的一段小曲儿,正是乐队计划表演的那首歌,声线悠扬,情感充沛;许艾又想想自己的“随便唱着玩”……虽然被乐队的几个人吹捧了一阵,但和真正的主唱一比,完全就是外行人的自娱自乐。
本来也是意料之中的对比,毫无疑义的结果,但不知为何她有点酸溜溜的。
许艾:[鼓掌]棒!
夜深梦静:[害羞]
夜深梦静:那到时候你过来看吧
许艾:[OK]
这下子,自己多半是不用上台了。
许艾认真地分析了一下——也许自己酸的是这个?
再点回朋友圈一看,赵梦静发的那条动态下面,有好几个两人的共同好友点了赞;她还看见几个老师给她留言“加油”“期待”,赵梦静也一一回复了,语气谦虚又得体。
这样也好 ,许艾想。真正的主唱回归了,“坏脾气”的形象也能挽回了。
日常排练plus的时间,许艾下了课,惯例急急忙忙地跑去3号楼,惯例跑过许多人的指指点点。她背着书包爬上楼梯,还没走到2楼,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激扬的乐声。
许艾意识到了什么,放慢步子一步步上去。果然,3201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前排的人高举着手机摄像,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小毛巾、饮料之类的慰问品。
一曲完毕,潮水般的掌声在走廊里荡开。
跟前几天完全不一样,前几天那些围观的人只会在许艾唱错重来的时候鼓掌。
许艾站在楼梯转角,站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给赵梦静发了条信息。
许艾:我下午有事不能来了,你们加油[亲亲]
赵梦静没有回复。楼梯上传来下一首歌的前奏。
许艾就背着书包走了,去图书馆。
许艾,20岁,并不是第一次经历失望。
但她有点不确定,现在的这种情绪叫不叫“失望”。
从头说起的话,她并没有对登台演出这件事抱有过希望呀?
而且赵梦静在朋友圈的动态很快被转发到论坛,那些抹黑污蔑的帖子,都被版工以“造谣生事”的理由删了个干净——她明明应该高兴才对。
这情绪复杂又微妙,许艾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条浑浊湍急的溪流,看不清水底,也蹚不过水面。她坐在图书馆里,面前摊着一本书,但那些文字跟着溪流一起来回翻滚,怎么也看不进眼里。
——她的手机震了一下。
李扬:你下午怎么不来[疑问]
许艾:我有事,跟赵梦静说了呀,她没告诉你们吗
李扬:她说了
李扬:但你为什么告诉她不告诉我[不高兴]
李扬:[不高兴]
李扬:所以我再来问你一遍[不高兴]
许艾就点开和赵梦静的对话,把那句话复制黏贴发给李扬。
许艾:高兴了吗
李扬:[不高兴]
李扬:那你明天来现场看演出吧,我的票给你
许艾正要打一个“不用了”,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望”的来源。
就像朝着浑浊湍急的溪流伸出手,终于触底抓到了那块石头。
李扬:你不是要喊朋友来嘛,这样你们俩都能来现场了
许艾:……
许艾:那好吧
许艾:[谢谢]
这条[谢谢]发出之后还不到2分钟,她身边的位置突然有人坐下。许艾转头一看,李扬笑咧着一排白牙,朝她抖了抖眉毛。
“……你怎么这么快?”
“我刚才就在旁边啊,”李扬说,“看你盯着同一页看了十分钟了,一看就是在走神,没用功——所以就给你发信息了。”
“……哦。”许艾点点头。
李扬递了一张票过来:“给你。”
许艾刚要接过,想了想又把票给他推回去了。
“其实我也不需要这个,”许艾说,“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找个朋友啥的去看。”
“那你喊的那个朋友呢?”
“他……不一定会来,”许艾说,“他这个人……唉反正就是很纠结的一个人……”
李扬皱着眉头看着她,好像没懂。
许艾想了想,用他也能听懂的话说:“他很害羞的,就算我跟他说了,他也不一定会来。”
虽然那天在电话里,叶负雪说了要来,但她总觉得以他的性格,搞不好事到临头又会反复——比如突然觉得“不太合适”“不太方便”。
“就是个……很纠结的人。”许艾又强调了一次。
李扬“哦”了一声,点点头。
“那还是你留着吧,”他说,“万一你朋友不害羞了呢?肯定是特地过来找你的吧?”
许艾又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在耳边响起,溪流继续流动,更急,更快。
“你就拿着吧。”李扬把票夹在她的书里,合上,又用手拍了拍,好像埋完骨头又盖上土。
“我也没什么朋友要来,放着也是放着,”他笑嘻嘻地说,“我浪费你浪费,不一样是浪费。”
“嗯……谢谢。”
从图书馆里出去的时候,许艾看到不远处的3号楼还是灯火通明,依稀有乐声歌声混杂着传来。明天这个时候,就是正式演出了。
不知道她那位害羞的朋友会不会来……不过他就算来了,她也没机会唱歌了。
校庆当天,一大早就有各种豪车从校门口鱼贯而入。大红地毯从教学楼铺到体育馆,从体育馆铺到礼堂,踏在地毯上的鞋子一双比一双名贵,各种奢品新款蓝血高定,或莲步轻移,或大步流星。学校的仪仗队鼓号队片刻不停地表演了两个小时,一直到礼堂的门关上,才拖着汗流浃背的身子原地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