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面具先生订婚了——湖砚
时间:2018-06-20 09:31:14

  “哦,许老板啊……”她的视线朝楼上一瞥,还没说上第二句话,许艾已经大步跑走了。
  这小菜馆的二楼只有一个包厢,但木制楼梯又窄又陡,楼梯间又没有窗,只开了一盏小小的顶灯,暗沉沉的,还气闷得很。许艾才刚刚跨上两级,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许艾又朝上踩了一级,视野猛地一糊,她有些看不清路了。
  ……是这一路上跑得太猛了?自己的体力没有这么差啊。
  许艾还想继续上楼,但实在是头晕眼花,险些站不稳。她只能先在楼梯上坐下,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楼梯实在太窄,她坐下之后,第二个人就很难通过了。
  许艾听见楼上小包厢里传来说话声——是爸爸的声音。她立刻站起来,扶着扶手,使劲迈开腿,一步一步往上走。
  往上走。
  ……有点不太对劲。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许艾停下脚步,抬头朝上看去。
  小包厢的门就在几阶楼梯之上——她数了一下,自己再迈上十二步就能走到门口。
  但现在,她至少已经走了几十步,但自己和那扇门之间,却始终隔着这么一段距离。
  也许楼梯不是真实的,门也不是真实的——只有双腿的酸痛和疲劳,和在这逼仄空间里的气闷感是真的,它们正在一点一点蚕食她的意识。
  许艾又觉得头晕了,她正想原地坐下,楼上包厢里传来爸爸的说话声。
  ——“他们俩能过得比我好,这就行。”
  ——“我这辈子已经是个废物了。”
  ——“没事,反正她走了之后,我过一年和过十年都没什么区别。”
  许艾咬咬牙,重新站起来,站在狭窄的楼梯上,看着几步之外的小木门。
  她朝上跨了一步,脚下传来真实的触感,她感觉自己确实朝上升了一级。
  但包厢的门还是那么远。
  许艾皱了一下眉头。
  明明身体感觉到了移动,但眼睛看到的东西,却还是——
  会不会视觉误导了自己?
  许艾立刻闭上眼睛,扶着扶手,再次踏上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迈出第五步的时候,她扶着栏杆的右手摸到了一个圆圆的转角。
  ——她走到楼梯口了。
  许艾不敢睁眼,让右手带路,转过那个小弯,继续朝上走。
  又是一步,两步,三步……第六步踏下,她离包厢应该只有一级台阶的距离。
  许艾吸了一口气,没有急着迈出步子。
  她先伸出右手,朝前探去。
  她摸到扶手的尽头了。
  再往前一点……手指碰到了门板。
  许艾冷静下来,然后让手指贴着门板,朝旁边慢慢移动。
  她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门把手,是金属的。
  许艾紧紧地握住它,然后踏出了最后一步。
  左脚落地,右脚落地——她已经站在门前了。
  房间里的说话声更清楚地传来。许艾听到爸爸说:“有什么关系,他们过得好就行了……爱不爱我,怎么看我,重要吗?”
  中间是一段略长的空白。
  然后爸爸笑了一声:“你说得对——不过我上次也讲过,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他是在与人对话?但许艾从头到尾只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
  许艾没有睁开眼睛,她直接拧动门把手,然后听见门轴“吱呀”一转,门开了。
  有微凉的风扑在脸上。
  除此之外,是一股混合了草药的清苦气息的,油腻腻的肉腥味。
  许艾曾经闻到过这股味道……在白先生给叶负雪的“药”里。
  她猛地展开眼睛。
  ——什么都没有看见,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她想试着去触碰什么,然而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
  她也化在这片黑暗里了?
  许艾有些害怕起来,但她还记得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爸爸!”她对着黑暗大叫,“你在哪里!”
  左腕上突然亮起了莹莹绿光,那串玉珠发亮了——许艾能看到自己的手了。她试着抬起左手,指尖碰到了自己的脸。她立刻把手臂朝前伸出,用珠子的光辉去照亮视野。
  昏暗中,她看到面前似乎有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爸爸……”许艾叫了他一声,“是你?”
  人影没有回答。
  许艾又上前一步,朝那黑影伸出手,试探着轻轻碰了他一下。
  指尖传来的触感非常奇怪,凹凸不平,又有些粘稠滑腻。
  ……这是什么?许艾忍不住把带着珠串的那只手凑近,用光去照它。
  玉珠靠近黑影的瞬间,“砰——”的一声,那影子炸开了。紧接着,数以万计的“嗡嗡”声在耳边震响。
  那是一个蜂窝!
  借着珠串微弱的光芒,许艾看到无数对复眼在黑暗中闪着幽光。那些翅膀高速鼓动着,卷起一阵阵腥臭的气浪。
  许艾几乎是本能地转头就跑。
  她记得自己身后应该是进来的门,只要跑出门去,也许就可以躲过那些蜜蜂。她在黑暗中没命地奔逃,腕上珠串那点光亮,像萤火虫一样微弱,但聊胜于无——至少能让她觉得,还有人在保护自己。
  来时的楼梯不见了,脚下踏过的全是平地,许艾没时间去思考自己在哪儿,会跑去哪儿,身后的“嗡嗡嗡”声逼得很紧——而这一次,她甚至都看不见它们。
  她想起那个老太太说,捏死你和困住你,都一样简单。
  许艾咬了咬牙,更快地朝前奔跑。
  但……这一次又是为什么要对付她?
  ……为了让她找不到爸爸?
  她脚下突然一个趔趄,步子慢了一拍,许艾顿时感到有尖锐的东西抵上了自己的背。她只能拼命稳住身体,大步朝前一迈,堪堪避过了那些黑暗中的凶器。
  现在她几乎已经失去了视野,即使珠串亮着,也不能让她辨清方向。许艾犹豫了一秒,然后闭上眼睛。
  既然没有视野,那就索性跟着直觉跑。
  ——眼皮合上的瞬间,耳边的“嗡嗡嗡”似乎变弱了。
  有一些其他的声音涌入她的耳中。
  一阵电波调频似的杂音过后,她听到有人叫她——“碗碗”。
  世界上只有她会这样叫她,像春风一样柔,像怀抱一样暖。
  许艾的脚步不由慢了一下。
  ——“碗碗”,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与此同时,无数锐利的尖刺触到了许艾的背脊,她感觉自己仿佛背上了一块钉板,她几乎是跳着朝前跑去。
  ——“碗碗……”,又一声,好像是提醒,又好像是呼唤。
  许艾想起叶负雪说过,妈妈不管在哪种意义上,都已经不在了。
  他说,如果你妈妈是自杀的,那就意味着她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没有牵挂,她的魂体会非常轻,一下子就消散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不对……许艾突然觉得他说的话有些不对劲。
  ——“碗碗……”,呼唤声再次响起。许艾想起小时候,她摔倒了,被吓着了,就一头扑进妈妈怀里——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妈妈永远不会不管她,永远不会放弃她;她是她最初的守护神。
  ——“碗碗……”
  这是妈妈的声音,是妈妈在叫她。
  许艾的脚步停下了。
  背后的尖刺“唰啦”一下刺穿了许艾厚厚的冬衣外套,无数锋利的针尖瞬间抵上她的皮肤——而攻势还没有停下。
  许艾感觉到身体被刺入的剧痛,她下意识朝着面前的黑暗,喊出她在这个世界学会的第一个词语。
  ——“妈妈!”
  只要喊出这个词语,任何危险都会被驱散,什么东西都伤害不了她。
  话音出口的瞬间,许艾突然感觉自己扑进了一个怀抱里,温暖和安心的感觉从胸口融化,流入四肢百骸。
  她感觉自己又被妈妈拥抱着,没有恐惧,没有惊慌,连背上的刺痛也消失了。
  许艾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在发光。
  有一束银白色的光芒从天而降,像轻纱一样落在她身上。
  这光芒明亮而柔和,它所照耀的地方,黑暗渐渐淡去,“嗡嗡嗡”的虫鸣一点一点弱下。许艾抬起手朝旁一挥,被她碰到的蜜蜂像熟透的苹果一样,毫无挣扎地从空中坠落,在地上蜷缩着死去了。
  ……这是妈妈在保护她。
  妈妈还在,她没有不管她。
  许艾瞬间安心下来。她仿佛又听到妈妈在叫她的名字,和以前一样,她抱着她,安慰她。她说,碗碗,不要怕。
  不要怕——妈妈在这里。
  许艾看到自己身上的光纱越来越亮,自己好像被拢进一个太阳——又明亮,又温暖。她忍不住扬起嘴唇微笑,微笑着要落下泪来。
  妈妈没有离开,许艾想。至少这件事,叶负雪说错了。
  她突然一愣。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
  四周的黑暗完全消失了,那盏小顶灯昏黄的光芒洒落下来。许艾发现自己正站在窄小的楼梯上,手边就是那条老旧的木扶手。
  她转过身,面前是那扇小木门,把手是金属的,摸起来又凉又滑。
  许艾握住它,用力一拧。
  门开了,里面是一个狭窄局促的小包厢,一张圆桌占去了90%的空间。
  爸爸坐在桌边,后背抵着墙。他面前摆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是半杯啤酒。他就低头看着杯子里的酒,仿佛那里面另有一个世界。
  桌上摆着几碟简单的小菜。但爸爸对面的位置是空的,只放了一副未拆的碗筷。
  许艾走进门里,爸爸没有抬起头来。
  许艾站在那儿叫了他一声。爸爸才好像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转过头来看她。
  ——他的视线在许艾脸上点了一点,然后越过她,望向她身后。
  他的神情一怔,嘴唇下意识地张开,似乎就要叫出一个名字来。
  然而他又立刻揉了揉眼睛,然后撇嘴笑笑。
  “……你怎么来了?”爸爸转回头去,继续对着面前半空的酒杯。
  许艾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嘴唇动了动,又走上前一步:“你还好吧?”
  爸爸又困惑地转过头来了:“什么意思?”
  许艾朝爸爸对面的位置一望:“你朋友呢?”
  “……他说走开一下,结果好像就没回来了,”爸爸皱了下眉头,“……我可能喝醉了,记不太清。”
  爸爸的酒量一向很差,许艾知道的,两杯啤酒就能让他说着胡话睡着。
  “一定是喝醉了,”爸爸揉着额头说,“我刚才还一眼看到……你妈妈在你后面……”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许艾立刻转过头一看——是老板娘端着一碟糖醋排骨上来了。
  “许老板,你们的菜齐了。”老板娘把糖醋排骨放在小桌上,又朝许艾一望:“女儿蛮漂亮的嘛,妈妈一定是个大美人。”
  爸爸朝她笑了笑。
  然后老板娘带上门出去了。爸爸喊许艾坐下:“既然来了,你也一起吃吧。”
  许艾看了看那套没拆封的碗盘,坐下了。
  她的视线落在那盘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上。
  爸爸注意到她的眼神,笑了笑说:“没事,你先吃——一会儿我告诉他,这排骨让我女儿看上了。”
  许艾没接他的话。她拿出手机,打开那张全家福:“走开的那位朋友,是这个人吗?”
  屏幕上是放大的白先生的脸。
  “他就是那位‘白兄’?”
  爸爸一愣:“……你怎么有他现在的照片?你们认识?”
  许艾又望了一眼那盘糖醋排骨。
  “他没告诉过你,他有些忌口的东西?”
  爸爸又愣了一下:“没有啊,都是我点什么他吃什么。”
  许艾拆开筷子,夹了块肉放进嘴里。也许是为了掩盖原料不新鲜的味道,勾芡很厚,糖醋味也下得很猛。
  “你怎么认识他的?”爸爸问。
  这问题也是许艾想问的。她看了看爸爸杯中剩下一半的啤酒,开口:“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是个‘先生’,”爸爸说着,自嘲地笑了笑,脸上浮着一片醉红,“我和你妈妈结婚前,还找他看过……”
  许艾还想接着问,但爸爸一口把杯子里剩下的啤酒喝干了,然后又满满倒上。
  “我经常会庆幸,你们妈妈走得早,没过上这些苦日子……但是我更懊悔,我为什么要和她结婚,”爸爸看着杯子说,“是不是我不和她结婚,她就不会出事了。”
  ……原来爸爸确实后悔过,但不是后悔和妈妈结婚,而是后悔自己害死了妈妈?
  “你说什么傻话,”许艾说,“我就没见过比你更疼老婆的男人。”
  “不是我说的,”爸爸说,“是老白说的。我们当初去找他的时候,他就说……我和你妈妈命不合……不能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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