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们先了解一下容易出现的种种误区。”
“在场的诸位都清楚,剑、法二道不能相容,可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你对法修毫无了解,那么就算碰到法修的修炼窍诀也认不出,说不定还会以为是绝世仙法。”
曾经在被窝里藏过《无情道》的弟子都开始心虚的眼神乱飘,就差吹口哨掩饰了。
“……可如果你涉猎的太深,那基本是自毁根基,仙途无望,那么这其中的度要如何把握呢?”谭天命摇头晃脑,“很简单,今日我便教给大家最快分辨法修的方法。”
这可真是非常实用的内容了,连穆易也一改懒散认真听了起来。
“诸位都清楚,贫道,咳咳,老夫旧日曾为太玄门弟子,而太玄门呢,走的是符箓派的路子,修的是《灵宝经》,讲究通过祈祷神灵来祛除邪祟,最擅长的就是借力打力,仙灵之力、神仙之力,乃至神霄天雷,都是他们的偏爱对象。因此,当你看到某个人掏出一大叠符纸还念念有词、蹦蹦跳跳,那八成就是符箓派的法修。”
学堂中“刷刷刷”一片提笔写字的声音。
“说到符箓派就不得不提与它分庭抗礼的丹鼎派了,说到丹鼎派就不得不提方仙道,方仙道的代表仙法当属《周易参同契》和《黄庭经》,二者各有千秋,但总归跳不出炉鼎的路子。”
“炉鼎”二字一出,顿时引起一片哗然,在场的男弟子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挤眉弄眼之下是心领神会——他们都看过某种不可言说的小册子。
谭天命见状在心底“啧”了一声,可他到底经验老道,有的是方法去治这群小兔崽子。
“炉鼎之道呢,分外丹和内丹,外丹就是他们成天守着炼丹炉炼的那玩意儿,内丹呢,则是指的他们自己,丹鼎派的法修会祭炼自身,以身为炉,以心为鼎,以追求人与虚空同等的境界,就算用的法器再怎么多变,也万变不离其宗。”
“坊间也多有以美貌女子及少年做炉鼎采补修炼的传闻,若是以床榻之间能增进修为为标准,恐怕当世唯有采补魏舍人才能做到,”他慈祥一笑,“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么多人觊觎魏师兄的美貌,真是令老夫大感意外啊。”
觊觎魏舍人的美貌?
阿恬克制不住的在脑海里勾勒出魏舍人的形象——一个胖胖的炼丹炉。
显然,见过现任方仙道宗主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一时间,学堂四处都有喷水声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穆易决定回去就把床底下的小话本烧掉,他的一世英名绝不能毁在这里!
看到自己造成的“惨状”,谭天命风轻云淡的一笑。
“说完了法修,我便说说我们剑修。”
“我们剑修一脉,没有剑谱,没有剑招,没有心法,走的是留存本真的路子。”
他手指成剑,随手一划,便在空中留下了一道醒目的剑气。
“在初期,是孕养剑骨。”
谭天命的手在剑气的一端点了点。
“后面便是锻剑与养剑,”他的手随着话语在剑气上移动,“等到剑养成,便是筑基成功,一旦筑基成功,等待你们的便是漫长的求道期,直至渡劫飞升,才算是走过了一半。”
他的手停留在了剑气的中部。
“渡劫飞升后要如何,很遗憾,老夫并不知道,毕竟如果老夫飞升成功了,就不会在这里给你们这群小崽子讲课了。”
这话说的太有道理,弟子们都无言以对。
“当然,我也不是一无所知,起码我知道修士们的最终目标肯定都是一个——合道。”
谭天命的手最终点在了剑气的另一端。
“合道,顾名思义,与大道合二为一,上可元神合大道,下可凡身游世间,讲究一个形神俱妙,超凡脱俗的至高境界。”
看到弟子们听的云里雾里,谭天命顿了顿,换了一个说法。
“也就是说,如果我合道了,我在一瞬间就能知道你们所有人的大小。”
大小?什么大小?
阿恬愣住了,她下意识的扭头想问身旁的赵括,就看到后者捂住裤裆面如死灰。
作为一个男性数量占绝对优势的宗门,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有人用了一招万剑朝宗,不少弟子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下面,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不光如此,像穆易这样的师兄想的还深一层。
人们常说大道三千,三千只不过是个虚数,世间道理何止千万,若是其中有一半人合道,他们又闲着没事游世间……
想到这里,很多人下意识的裹紧了月白色的外套。
这令人绝望的世界,到底还有没有隐私可言。
见到弟子们的反应,谭天命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要担心,老夫只是打一个比方。”
“因为从上古时代至今,英杰数不胜数,老夫还从来没听说过谁合了道,它就是天道系在我们头上的萝卜,引诱着你,就是不给吃。不过你们也别灰心,一次合不了,就多合几次,说不定大道眼一瞎,你就成功了呢?”
阿恬闻言一愣,顾不上几次琢磨“大小”了,柳眉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在罗浮山,那绿衣仙灵曾告诉过她,合道会失去自我,可谭天命却说,根本没有人合过道。
既然从来没有人成功合道,那绿衣仙灵又怎么会知道合道后是什么样子?
阿恬发现,自己眼前被人挖了一个坑,而她差点就踩进去了。
这个偷换概念的路数,跟《无情道》一模一样。
第37章
“瞧你这样子, 真狼狈。”
刻薄的女声从一面半人高的圆形铜镜中发出, 只见这镜身雕着蟠螭纹样, 花纹明丽, 泽漆光明,镜边镶嵌有玉石珠宝, 上面还刻有代表着十二时辰的铭文。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它微微凸起的澄黄色镜面,上面泛着水纹一样的涟漪, 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名女子的身影。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一面普通的铜镜, 它或许应该被人妥善收藏,放到防卫森严的藏宝楼里, 而不是被随意摆在一个遍布着青苔和蔓藤杂草的洞穴内。
回应女声的是几声含糊不清的呻吟,它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显然声音的主人正在极力压制自己的反应。
曾在罗浮山上逞凶的绿衣男子虚弱的躺在山洞的中央, 他身下是一层又一层的芭蕉叶,勉强能看出床的模样。腥臭的气息充斥着洞穴内部,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脓水流的芭蕉叶上到处都是, 又在烂肉从骨架上掉落后渐渐长出了肌理。
男子眉头几乎打成了一个结, 一头一脸皆是冷汗,他的身体正在与残留在体内的剑气对抗, 那无异于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挣扎着活了过来。
“孰湖!”没有得到回应的女人不满的叫了起来,“你在装什么死!这点小伤难道还能要了你的命吗?!”
“……哈……闭嘴……疯婆娘……”被称为“孰湖”的男子一开口便是一连串的粗喘, 胸膛也加快了起伏,“……吵、吵死了……”
诚如女子所说,这道剑气远远没到能要他命的程度,可也足以折磨他一段时间了。
“呵,你现在倒是硬气了?”女人的语气里饱含讥讽,“你那本《无情道》收效甚微不说,去罗浮山寻找道种也能搞到自己一身伤,你可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孰湖躺在地上,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没有反驳。
那本惹得段煊气势汹汹打上清谈会的《无情道》确实出自他之手,迷惑几个普通修士根本没有什么难度,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并不指望修士们就这么轻易的被坏了道统,也不指望他们会杀个你死我活,但只要有人上当,双方的关系必然会出现缝隙,这就足够他伺机而动了。
对于孰湖来说,撒谎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因此,他在与那个疑似道种的小姑娘说话时,也顺带着骗了她一把,哪怕她当时很可能会被他直接吞进肚子里。
最难以分辨的谎言都是真假掺半的,他确实见过那些仙人辩道,可也仅仅只有这一句是真的罢了。
要是她真的按照自己说的去修炼就好了。
他满怀恶意的想到。
一个走火入魔的道种,多有意思啊!
“孰湖!你在听我说话吗?!”女子恼火的声音响起。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吐出了几口淤在胸口的血,男人花了好半天才稳住自己的气息,“……别咋咋呼呼的,蠃鱼,听的我脑仁疼,这么多年来就我和你能说几句话,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蠃鱼不说话了。
“现在已经不是九百年前了,”孰湖胸前的肉又掉了一块,”当年参加反叛的人,就剩下了我们两个,我呢,被打下了九重天,再难以神仙自居,你呢,被封在了这面破镜子里,也不复九重天第一美人的风光……”
“……若是我仙灵一脉最终能夺得天道的宝座,”蠃鱼轻声说道,“一定会接你我二人回去。”
孰湖闻言低声笑了起来,胸膛里的森森白骨也随着动作颤动。
“蠃鱼啊蠃鱼,你还是那么天真……你真的觉得,他们还能记得咱们两个可怜虫?”
“三百年来,咱俩为他们提供了多少次有关道种的消息?如果没有我们,他们能这么顺利的吞噬那四十六个道种?可结果呢?我们的境况有半分改变?
“可他们要是成了天道……”蠃鱼低声说。
“天道?”孰湖冷哼一声,“你说的好像之前的天道不算仙灵一样,天道最公正不过,也最残忍不过,谁知道化身天道以后,还会不会有徇私的念头。”
“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蠃鱼仍不死心,“只有抓住它,仙灵一脉才能改变命运!”
“嘿,说得好……咳咳咳咳咳咳……”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男子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自嘲,“可惜,等待咱俩的八成还是被困在镜子里和在泥潭里打滚儿。”
蠃鱼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孰湖挑起了一根眉毛,“要我说,这一次罗浮山上的那个道种归位了以后,四十九已现四十七颗,这凡间就只剩下最后两个道种,去找到他们,再吞噬他们,这样咱俩也有资格返回九重天了!”
由于天道和仙灵都是先天产物,仙灵吞噬道种以后就可以凭借身体里的道种假冒天道化身来蒙蔽天机,而每个仙灵最多只能吞噬一个道种,也就是说,这些拥有道种的仙灵依然要厮杀出最后的胜者。
蠃鱼这次沉默的时间分外长,她怀念外面自由的世界,也怀念那些花团锦簇的日子,比起成为天道这件事,回到九重天对她的吸引力更大。
最终,她对孰湖说道:“……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吧。”
就在她说出最后一个字,洞穴外面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孰湖看着她,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知道她心动了。
洞内的对话暗流汹涌,但好在还有地方遮风避雨,洞外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在洞穴爬满藤蔓的外壁,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正小心翼翼的贴在上面,他的耳朵贴在石壁上,衣服已经被雨水打湿,趁着一道惊雷落下,四肢用力,敏捷的一下子跳到了另一块岩石上。
就这样,通过雷声的掩护,他顺利的远离了躲着两名仙灵的洞穴,一路狂奔到了山脚。
一走进山下的茶铺,他一把扯下头上的斗笠扣在桌上,露出了一张颇为英俊的脸,只是怎么看都有几分痞气。
“师兄!”
小二打扮的高壮男子走了过来,递给了他一条干净的汗巾,后者接了过来,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一顿胡擦。
“嘿,要不是那家伙受了重伤,我还真不一定能靠近那里。”
他一屁股坐在长凳,拿起高壮男子沏好的茶一口干了,嚷让道:“我的飞鹰呢?”
高壮男子闻言回了一趟内室,再出来时手里就多了一只鸽子。
“哎哟,我的小心肝嘞。”青年接过了被取名为“飞鹰”的鸽子,另一只手拿起了师弟准备好的笔,在宣纸上洋洋洒洒的写了起来。
高壮男子看了几眼,发现上面不是挑衅的话语,就是讨人厌的用词,觉得自家师兄这欠揍的性格大概是好不了了。
“好嘞!”
青年学完以后,将信纸叠好放进了鸽子脚边的小竹筒里,拍了拍鸽子的头,“去吧,给那个讨厌鬼送过去。”
重获自由的鸽子抖了抖羽毛,打开翅膀飞进了雨里。
目送鸽子消失在滂沱大雨里,青年又坐回了长凳上,漫不经心的对高壮男子说道:“对了,你去跟那些等死的垃圾说,还是老样子,谁能杀了白心离,少爷我就饶他一命。”
“……师兄,你明明知道这一点用也没有的,”高壮男子表情颇为无奈,“你这只是让他们去送死。”
“那又怎么样?反正他们本来也是要死的,”青年耸了耸肩,“况且,我就想看白心离烦恼的样子,他越不自在,我就越自在。”
你这种行为跟想要得到心仪姑娘关注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区别?
高壮男子用看熊孩子的眼神瞅着青年。
大概是被他看的毛骨悚然,青年搓了搓手臂,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我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都赶快给我停止!”
“好吧,”高壮男子学着他耸了耸肩,“你是师兄,你说了算。”
“唉嘿嘿,”青年抄手得意的晃了晃头,“真不知道那家伙收到信以后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真期待啊。”
然而,白心离的表情注定会让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