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小龙围着阿恬盘旋了几圈,声音若有若无,最后化入了风中。
阿恬知道, 她所见到的只是这山灵的一小部分,甚至连完整的思维能力都没有,因为真正的它已经被拆解成了无数块, 分别塞进了棋盘的各个角落。
在某种意义上,它也已经死了。
“一星不明亵鬼神,宗庙列祖斥天子。”
男子死后,童谣也响了起来,只不过比起前几次,这一次的内容有了微妙的变化。
“天子一怒斩忠臣,阳德有损贪狼变。”
“贪狼隐去天下乱,国脉断送竖子手。”
阿恬抬手合上了男人的眼睛,她站起身来,警惕的环视着四周。
男子曾说这一关必然有生门蕴含其中,而她直接击杀了执棋人布下的杀棋,看样子也算是用另类的方法破解了关卡,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样的境遇。
就在阿恬聆听着恼人的歌谣时,在她所处位置的不远处,有两个人同样深感困扰。
“捂住!捂住!”
徐世暄脱下外袍团成球形按在了素楹的腰腹之上,他抓起后者无力的双手一起按在布团上,从伤口处涌出的鲜血很快就染湿了布料,将两人的手也镀上了一层血色。
“二星不明广营宫,民不聊生妄凿山。”
童声甜甜的在头顶响起,听得徐世暄心烦意乱。
“闭嘴吧,烦死人了!”
他腾出一只手按在了素楹的脖颈处,指腹下的脉搏弱的几不可察。
“喂!喂!”他在素楹的耳旁大声呼唤,试图唤醒她的意识,“醒醒!你不要命了吗!保持清醒啊!”
“……啊!”原本昏昏沉沉的素楹突然张开嘴,整个胸膛向前挺起,整个人像是脱了水的鱼,眼睛睁圆,汗水像是开了阀般往下淌。
“啧!”
徐世暄双指一并,贴着她的脉搏向内渡法力,他并非剑修,渡进去的灵力不能像白心离的剑气那样很快起到作用,只能加大输送的力度,指望能靠量去弥补质的不足。
所幸的是,他的努力到底没白费,大约是持续了百息的时间,素楹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重新依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追……”她的双唇毫无血色,“……追来……了……?”
“没有,除了烦人的童谣以外什么都没有,”徐世暄赶紧回答,“你算的方位很对,咱们快要出去了!”
素楹闻言无力的勾了勾嘴角,依稀是个笑容。
她腹部的伤口依然在往外冒血,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徐世暄面色也难看的要命,他一点也不敢放松捂住伤口的布团,生怕她连内脏都会流出来。
“你撑着点,”他急促的说道,“只要走出了这里,我就给你把伤口缝起来。”
“或者我们能遇上我的师门长辈,他们身上都有救命丹药,我去讨要一颗,你就没事了。”
大概是自己都不太信自己说的话,徐世暄不太敢看素楹那双通透的眼睛,后者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安抚。
“……我,我的剑骨……被凿穿了……”她一开口鲜血就往外冒,内脏被牵扯着翻江倒海,连发音都变成了一件极度痛苦的事,“已经……活不成啦……”
“喂喂喂!”徐世暄急的声音都变调了,“你撑住啊!你要是死了,姓白的和你那个师妹会杀了我的!就算是为我着想,你撑着点啊!”
素楹没有理他,她的眼睛已经逐渐失去了焦距,“……我好想吃家乡的麻花……又香……又脆……好、好多……好多年都没……吃过了……”
“……最香的要洒椒盐和花生,”她的声音越来越顺溜,脸上也越来越有光,精神奕奕的像是根本没受过伤,“咬一口啊……真是赛过当神仙。”
“我不去当神仙啦……”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我是师姐……要让着师弟和师妹……要给他们、给他们……”
这句话没能说完,一大口呕出的鲜血打断了她,紧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徐世暄连忙给她顺气,被后者一把抓住了手腕。
“……咳咳……走啊……”她厉声说道,可惜声音已经完全没有了力度,“……难道你也想……死在这里吗?”
徐世暄没有动。
素楹接着说道:“……这盘棋在……不断变幻……我推出的生门……在半柱香后……咳咳咳咳……就、就会消失……走!”
面对态度坚定的素楹,徐世暄破天荒的有些无措,他想要带着她一起走,又不敢移动已经重伤濒死的素楹分毫,平生第一次产生了进退两难的感觉。
然而,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师姐今日之举,徐某铭感五内。”他说道,也不知道是在感谢素楹还是在自我欺骗,然后他把牙咬的吱嘎响,慢慢的站了起来,素楹也顺势松开了手。
两个人没有告别,这时候说什么拜别的话都太过苍白无力,徐世暄梗着脖子迫使自己不回头,素楹则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然后,她哭了。
无声的泪水从脸颊滑落,也不知道这么过了多久,回光返照的力量渐渐退去,她才对着天空喃喃说出了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
“师父……楹儿好疼啊……”
“真的,真的,好疼啊……所以今日……就不练剑了……”
于是,她就再也不动了。
失去了主人的白驹在剑鞘中颤了几颤,见没有人回应便自己飞出剑鞘,琥珀色的剑刃上布满了裂纹,在空中晃了晃,像是被什么牵引住了,对准一个方向直直的飞射出去。
或许是因为失去了剑骨的灵剑已与死物无异,棋盘上纵横交错的墨线和屏障在白驹面前荡然无存,它就像是一块最普通的废铁,被执棋人视而不见,任由它以最狼狈的姿态向着最终归宿飞去。
终于,颤颤巍巍的白驹到达了自己的终点,那是一个简陋的剑冢——里面埋葬着“它”的师弟们。白驹“啪”的一下子摔到地上,距离剑冢上摆放的其他灵剑仅有半步之遥,却怎么也飞不动了。
几不可闻的剑鸣从剑身上传出,像是低声啜泣。
就在这时,一只手拾起了白驹,将它插到了同门身边。
在剑刃入土的一刹那,剑鸣声消失了。
“素楹师姐,”白心离松开了剑柄,沉声说道,“一路……走好。”
在七轮选拔结束后,幸存下来的北海剑宗弟子都被棋盘运走,唯有白心离被留在了原地。
墨线并不是不想带走他,而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让他脚挪动一步,若是靠的太近,还会有被剑意割断的危险。
“怎么回事?!”
孰湖吃惊的看着棋盘,此刻的棋盘早已不是先前的模样,而是化作了一座缩小的国都城池,让他把每个角落里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
“这个家伙干了什么?”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明明只有业位远超过我的天仙才能挣脱棋局的禁锢……”
话说到一半,孰湖却突然禁声,因为棋盘上缩小无数倍的白心离突然抬起头望了过来,明知道这不可能,可二人的眼神还是一毫不差的对上了。
孰湖突然心跳如擂鼓。
“屠戮同门之仇,”白心离的声音也穿过空间的阻隔传到了他的耳边,“我接下了。”
第77章
孰湖觉得, 事情逐渐超出了控制。
他一把推开棋盘爬了起来, 周围明明灭灭的烛火因他这个举动而摇晃, 更显得宫殿内空旷而孤寂。
看着在墨线上行走如履平地的白心离, 他眉头紧皱,破天荒的感到慌乱的滋味。
这个在罗浮山上跟他动过手的小子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如果只是特殊的法术或者宝物, 孰湖很有自信能够将之击溃,可若是另一个可能,那就棘手的多了……
想到这里, 他连忙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块乌黑的木牌,上面书写着“贪狼”二字, 颇有银钩铁画之意。
这并不是第一块,紧接着, 他直接敞开了外袍,翻了开来,只见上面挂着足足五块同样的木牌, 分别写着北斗剩余五星的名字,只缺了一个——破军。
这些牌子并不多么显眼,也没有蕴含着多么看恐怖的力量, 却让他顿时安心了许多。
先天大帝斗姆元君有九子,长二子为勾陈和紫薇这两位天帝,而其余七子就是北斗七星君, 而他手上这些就是北斗七星君的命牌,能够比勾陈、紫薇亲弟弟业位还高的神仙能有几个?恐怕一双手就数过来了。
话又说回来,符合条件的家伙无一不是大名鼎鼎的天仙, 怎么想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不,此事还是不能托大。”
孰湖重新收好命牌,他已经离开了仙界近千年,仙界那群混蛋又提防着他,是以对这些年月里的变迁一无所知,况且,若是让人知晓他手中握有命牌一事,基本就等于是直接捅了马蜂窝,在如此情况下,他绝不能行差踏错。
说起来,孰湖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像他在洞窟里对蠃鱼说的那样,他要回到仙界。
天地灵气逐渐失衡,凡人必然首当其冲,再没有人比孰湖更清楚自己在仙界的那群同党了,他们绝对不会有牺牲自己拯救人间的天真想法,因此,想要活的更长久,就必须要回去才行。
为了这个目的,吞噬道种都可以退居次席。
这才有了他化作散修跑来开元国的事情。
开元国的皇帝有着天下所有当权者都有的通病,那就是盼望着长生不死、羽化登仙,这就正中了孰湖的下怀,使点小伎俩糊弄这个老家伙对他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在成为皇帝的座上宾后不久,他就逐渐控制了后宫,那些妃嫔为了争宠对他言听计从,老皇帝也愈来愈将信任的天平从国师转向他,这才有了这盘足以震惊天下的神仙棋,为了这一刻,他一直在潜心谋划,在凡人面前装傻充楞,在修士面前伏低做小,把属于仙灵的骄傲和自尊都抛去了九霄云外。
“反正我本来就不是正统,吃这么点亏又能算什么?”他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阴郁至极。
他俯下身托起了棋盘,为了更好的取信于老皇帝和庐临州的魔门修士,他一直作宽袍广袖打扮,也方便了他隐藏身上的命牌,此刻一动作,衣袖自然而然的扫到了棋盘之上,虽然没有挪动棋子,但也多少造成了干扰。
白心离看着法力波动引起的涟漪,脚下不停,脚尖一转,已是微微调了一次方向。
不知道自己无心之间暴露了方位的孰湖在爬楼梯,他所在的这座宫殿是老皇帝用来修仙的,其实是一座高塔,取隐于世而接苍天之意,并不属于最中央显眼的皇宫范畴。而是藏在国都的一个角落,再适合布阵不过。
他一手托着棋盘,一手提起衣摆,拾级而上,他的步速很快,每一层都几乎是飘上去的,若不是顾虑到棋盘上的阵法,可能他都想从外面直接跳到顶楼去。
顶楼是他的老朋友蠃鱼的地盘。
而此刻,她依然倚栏而望,光是背影就曼妙至极。
“怎么了?我的星君大人?”
蠃鱼头也不回的问道,声音娇媚婉转。
“可是有了难解之题才匆匆来找奴家吗?”
孰湖没有理会她的调侃,而是开门见山的说出了来意,“镜子呢?”
“哎呀呀,这可真令奴伤心,明明眼前有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你们却一个个都想着那面破镜子。”
蠃鱼的声调突然变冷,孰湖知道她这是又犯了病,也不去计较,而是继续说道,“情况有变,我要再确认一遍咱们的计划。”
“……怎么了?”
蠃鱼闻声站起身来,走到孰湖身前,看到他手上拖着的棋盘,惊异之色更甚。
“别废话了,你的宝贝镜子呢?”孰湖又问了一遍。
“喏,在屋里呢,”蠃鱼伸手一指,“我怕把她逼疯了,就给挪进去了。”
孰湖闻言脚下一顿,他扭过头看着恶狠狠的瞪着女子,“你把她摆出来了?!”
“怎……!”
发现自己说漏嘴了的蠃鱼下意识的想要捂嘴却被男人死死的抓住了手腕。
“我有时候搞不清楚,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孰湖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费尽功夫逮住她可不是为了给你泄愤用的。”
“那又怎么样?”蠃鱼不甘示弱,“我看到她那张脸就生气!她有我万分之一漂亮吗?!”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孰湖撇开她的胳膊,转而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女子抬头看着自己,“你之所以有这等容貌,是因为有人想要你长成这样,只有你回到仙界,这张脸才能发挥作用。”
“你非要把话说的这么刺耳吗?”蠃鱼这时候反而冷静了不少。
“我说的刺耳?你不妨想一想,若是你达不到他的期望,你那好情郎还愿不愿意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孰湖嘲弄的说道,“到时候可不是被我刺几句就能过去的吧?你总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长了双翅膀,就真的能翱翔九天?”
蠃鱼的胸膛急促的起伏了几下,她不得不承认——孰湖说的对。
于是,她放软了声调,适当的对男人示弱,“只要能回仙界,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