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太守制止了他的发言,他垂眸看向依旧昏迷的白心离,听着灵魂深处呼唤着“大哥!”的声音……
“闭嘴,吵死了。”他如是说道。
而另一边,被衔在鹤口的阿恬终于重获了力气,她看了看来时的方向,抬手捂住了脸。
“王八蛋,”她小声说道,“敢跟老娘抢男人。”
飞翔的白鹤不露痕迹的抖了一下。
“自从隔壁李二狗被揍的不敢掀我裙子,我真的是……好久没这么生气了。”
第133章
仙鹤带着阿恬飞了很久很久, 直到一座宏伟的山脉出现在眼前,由西至东,看不到尽头, 终年积雪的山巅像是一道玉带装点在蔓延无际的山脉之上, 配合着缭绕的云雾,端是气象万千。
“昆仑……”阿恬说出了它的名字, 迎面而来的山风吹散了她的发髻,如瀑的长发像是绸缎一样在高空飞舞。
万山之祖昆仑山, 西王母的道场, 它的本体在凡间, 她倒是没有想到西王母竟然在仙界重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
应该说真不愧是财大气粗的王母娘娘吗?
仙鹤轻松的穿过了昆仑山外的禁制,在半山腰将少女放了下来,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处于雪线之下, 因此阿恬落地时还能感觉到柔嫩的青草气息。
“元君,”白鹤口吐人言,它用头顶了顶坐在地上的阿恬,“您还好吧?”
“不太好, ”她面无表情的回答,“我想回去打爆紫薇的狗头。”
白鹤顿时不敢说话了。
对着山景望了片刻,觉得快要冲上脑子的火气终于被压了下去, 阿恬这才站起身,对着站在一旁的仙鹤行了一礼,“多谢道友搭救,之前阿恬多有得罪, 还望道友海涵。”
白鹤被她陡然转变的态度吓得差点跳起来,“元、元君,咱、咱们好好说话……”
“哦,”阿恬点了点头,“所以你这只胖头鹅是什么时候西王母勾搭上的?”
“胖、胖头鹅?!”大受打击的白鹤全身羽毛都炸了起来,“我是仙鹤!是仙鹤!”
阿恬敷衍的点了点头。
拳头打棉花上了的白鹤一下子就泄了气,它扇了扇翅膀,有些委屈的说道:“好嘛,在我发现师父有些不对劲的时候,西王母娘娘就找上了我……”
白鹤童子,南极仙翁的嫡亲弟子,基本上师徒俩是形影不离,若是有一人能一眼就看破梼杌的伪装,那必然是白鹤童子无疑。而东王公掌管着仙籍册,对这些藏在仙灵皮下的妖魔鬼怪了如指掌,作为他妻子的西王母能趁机拉拢白鹤童子也在情理之中。
哦不。
阿恬暗忖道。
或许也没那么了如指掌,起码在仙籍册上就没有显示紫薇的异常。
这是不是意味着,东王公只能察觉到夜位低于自己的仙人的状况?
大概是阿恬发呆了太久,白鹤童子有些惴惴不安的拿翅膀戳了戳她,“元君?娘娘等很久了,咱们进去吧?”
“走?”阿恬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当然,咱们走吧。”
说完,她抬起手干脆利落的把自己披散下来的头发重新挽好,然后凭借着碧霞留给她的残缺记忆驾轻就熟的找准了进山门的方向。
一大部分青睐亭台楼宇、琼台仙境的仙人不同,西王母治下的昆仑山依然保持了上古时代的风貌,这也与仙境主人独树一帜的作风有关,比起变幻出一副慈眉善目的女神模样,她更喜欢维持着原本蓬头垢面的凶神本色,反正也没人敢指着女仙之首的鼻子骂她有碍观瞻。
这大概就是业位高的妙处了。
很少有人知道,西王母的道场昆仑山里藏着许许多多的异兽,除了从使者顺利晋升为仙人的九天玄女,还有三只青鸟适逢左右,更有瑞兽白泽在此栖息,后者更是曾跑到黄帝面前狠狠的忽悠了他一顿。
也正是有这些异兽存在,昆仑山才成为了少数几个在天道崩解后还保留了一战之力的仙人道场,也无怪乎东王公愿意放弃自己的紫洲府,屁颠屁颠的跑到老婆娘家蹭吃蹭喝了。
说来也巧,阿恬刚想到白泽,就在道路中央看到了这头传说中的神兽,只见它浑身雪白,乍看像是一头雄狮,脑袋顶上却长着山羊才会有的角。
少女走到懒洋洋翻出肚皮晒太阳的白泽身畔,顶着白鹤童子惊骇至极的目光伸手戳了戳神兽大人白嫩的肚子,觉得这厮比碧霞记忆中的胖了起码一圈。
“别动,”白泽眼睛都没睁,伸出爪子拍掉了她作乱的手,“你是来找阿回的吧?她就在洞府里,你们赶快把事解决了,让倪君明那个小白脸搬回他的紫洲府去。”
瑞兽白泽号称通晓世间一切,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对于它而言,仙界发生的一幕幕可能都是一出折子戏,你方唱罢我登场。
得到了通行许可的阿恬停下给白泽揉肚子的动作站了起来,然后就听到她一脸郑重的对白泽说道:“……你胖了。”
“滚滚滚!快滚出大爷的视线!!”
于是被恼羞成怒的白泽大爷驱赶的二人灰溜溜的小跑到了一座洞府门口……叫洞府的原因是这真的是山洞门口,胡说西王母还会每天早上都在门口一侧的悬崖那里吊嗓子。
大概真的是赶巧,阿恬他们还没走到就听到了一声厉啸,声音之大之高恐怕能响彻整个昆仑山脉。
西王母是掌管天之五残和刑罚的凶神,她的厉啸其实饱含震慑和警告之意,等闲神仙闻之胆寒。阿恬扭头看向白鹤童子,却见对方虽然下意识的弯了弯细长的双腿,但里两股颤颤还有很远的距离。
显然,这便是西王母在衰弱的证明。
这么想着,翻过一个山坡,他们一抬头就拉到了站在悬崖上的西王母。
她还是远古神话里的模样,乱糟糟的头发上戴着红色的花环和玉胜,身后一条斑斓的豹尾甩来甩去,显然,她刚结束了今日的吊嗓子,不一会儿就有个人冲上去端茶送水,要多狗腿就有多狗腿,阿恬定睛一看,不是跑来媳妇娘家蹭吃蹭喝的东王公倪君明还能是谁?
怪不得白泽一心想把他赶回去,谁看他那副做牛做马的样子不闹心。
阿恬正腹诽,占据了地势优势的西王母就发现了他们这两只呆头鹅,只见她一把推开献殷勤的东王公,一个大跨步从崖顶跃下落到了少女的面前。
“我希望白鹤去的够及时,”西王母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恨不得把自己缩成球的白鹤童子,“这些年我困守昆仑,影响力远逊从前,想要那群乱臣贼子禁行令止已是不可能了。”
外貌凶神恶煞,西王母却并不是一个性情火爆的女神,她只是在大部分时间里都不近人情而已。
对,不近人情。
无论世人如何褒奖、赞美,但西王母绝对不是一个通情达理的神。
她倔强、固执,并且绝不听劝。
作为九天玄女的师父和女仙之首,若是西王母在玉皇大帝将各类天命强加于玄女身上时能辩驳一句,九天玄女的性格或许也不会歪曲的如此厉害。
然而,事实是她帮玄女找上了句芒,一力促成了“天命玄女,降而生商”的天命,也导致了之后玄女与句芒的互相折磨。
“登仙接引本来就是我的职责,加上异兽的行为不能摆上台面,最后八成还是会按南极仙翁被人谋害,凶嫌被你识破来算,”西王母继续说道,“这样一来,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你躲在我这里,他们也说不出二话来。”
“娘娘,”阿恬等到她说完才开了口,“我见过玄女了。”
西王母沉默了一瞬才回答,“……我那不成器的徒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把?”
“娘娘,您愧疚吗?”阿恬问道,“让她去相助黄帝,强迫她生下商契,甚至引狼入室,您愧疚吗?”
“愧疚,”西王母看着她缓缓回答,“正是因为愧疚,君明才会为了我下凡去帮洛荔续命。”
“那您后悔吗?”
阿恬继续追问。
“你对当初所做的一切,有哪怕一丁点的后悔吗?”
“没有,”西王母闻言笑了,她的笑容并不好看,反而有些狰狞,“我从未后悔过。”
“我乃天下阴气所化,与这世间息息相关,没有人比我们这些仙灵更清楚天命的重要,力量与职责是一对严格的双生子,容不得任何人挑三拣四。”
“因为天命,就是天命。”
西王母抬手摘下了自己头顶的玉胜,轻轻戴到了阿恬的头顶,而东王公也从悬崖上跟了下来,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
“你大可放心,君明和我为洛荔续命导致了你遭遇危机,这我们并不否认。你为此事对我们有微词也好,有埋冤也好,都理所当然。”
她抬手理了理阿恬落下的散发。
“但从现在开始,我们会无条件的站在你这边。”
“那是你们会站在天道这边,”阿恬握住了她的手腕,“因为闭门别无选择,也无法可想,若想不被取而代之,唯有这一条路可走。”
“不,阿恬,”西王母呼唤了她的名字,“因为天命,就是天命。”
第134章
在踏入紫薇的宫殿时, 句芒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提起衣摆匆匆走过台阶,穿过让人晕头转向的回廊和华美的大殿,看到的就是紫衣男人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陛下。”他弯腰恭敬的喊道。
“别这么拘谨, ”男子摆了摆手, 转过身来,“紫薇那家伙在看到勾陈的转世时心神大乱, 现在是我占上风。”
“您也是陛下。”句芒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哈哈,”占据了紫薇身体的男人笑了, “我真是喜欢听你讲话, 不愧是曾经在伏羲大人身边呆过的属臣, 若不是后土早就身化大地,伏羲复生无望,恐怕你也轮不到我来统领。”
说谎。
句芒敛下了眼帘。
羲皇出身九黎, 而九黎如今与炎黄关系微妙,若是黄帝复生,两族或许还能够尽释前嫌,可惜颛顼是万万做不到令他们握手言和的。
毕竟, 他连他那个不孝子梼杌都管不好。
想到这里,句芒的精神又是一绷。
他差点就忘了,梼杌已经死了, 就死在刚刚的骚乱里。
“你也看到了,白鹤童子把杀我儿的凶手送去了昆仑……”颛顼不知他心中所想,犹自说道,“西王母和东王公……这仙界万千仙灵, 倒是这对夫妻比四御都难搞些。”
“吾之一族卷土重来,这也是不得不攀过的高山,纵使西王母对吾等有恩,恐怕也要将恩情放到一边了。”
题眼来了!
句芒打起了精神。
西王母在上古时期与凡人之间密切程度虽然比不上其弟子九天玄女,可也算是经常显灵的仙人了,其麾下的瑞兽白泽甚至于东海提点过黄帝,换言之,她确确实实对黄帝一脉有着积年的恩情,哪怕这些恩情只不过是她顺应天道的结果。
“陛下,”句芒顺着他说道,“这位娘娘乃天下至阴之气所化,与四御同样为天道的延伸,乃天生的至高神灵,不死不坠,有多少人性尚未可知,恐怕她并不能体会到陛下的难处。”
这倒是大实话了,西王母与东王公正是天下阴阳二气的代表,从根子上就与凡人和异兽不是一路,这二仙与天道的联系恐怕仅次于四御,从异兽大肆捕杀道种延缓天道归位开始,双方就已经站到了绝对的对立面。
可这也是大谎话。如果颛顼真的顾念昆仑山一脉的恩情,那他在三百年前根本就不会安排蠃鱼去替代仙女,况且昆仑一脉都是谨遵天命而行,这些恩情追溯起来,其实都是天道对旧神的恩情。
天道啊天道。
句芒嘴里一涩。
施恩的是它,夺恩的也是它,让人又爱又恨,等它眷顾你的时候,你有求皆应,当它抛弃你的时候,你又一文不值。
世上最残酷的事之一,便是让你在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明白自己在天下大势面前不值一提,但凡从高位跌落者或许都会对自己的遭遇耿耿于怀。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打扮,他顿时胃部涌上一阵恶心,春神这个业位的拥有者,他不会是第一个,木德星君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天道所需要的是一名穿青衫吹木笛的青年男子来行使职责,并不在乎他究竟姓什名谁,又有着怎样的来历和情感。
“在我面前走神,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还有胆量。”
颛顼的声音一下子就把句芒从思绪里惊醒了,冷汗一下子就争先恐后的从发际冒了出来。
“别紧张,”他过激的反应一下子就把颛顼给逗乐了,“我好歹也是有名的贤君,不会因为臣下溜个小神就大发脾气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也跟着变了,比起高高在上的君王倒更像是平易近人的长辈,“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句芒,这并不是虚伪的漂亮话。”
“我年轻的时候……远比现在要年轻的时候,”紫微依旧年轻的外表让颛顼老气横秋的语气显得有些滑稽,“也曾经迷惑过、愤怒过、纠结过……可最后我发现,天道并没有错。”
“没、没有错?”这答案太过出乎意料,导致句芒下意识的结巴起来。
“世间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发展,谁也无法停滞不前,跟不上时代的人被淘汰也是理所当然,与历史的进程相比,个人的得失可以忽略不计……固执的困守过去也不过是令自己的面目更加丑陋罢了。”
“我、我不明白,陛下……”句芒的瞳孔像是在经历地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那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呢?”
“我们在做比固守过去更加丑陋的事情,”男人坦然的说道,“我们在篡改天命,这世间就像是一个一环扣一环的精美摆件,任何一环被破坏都会导致全线的崩溃,而通过逆天而行,我们已经把这个摆件拆的七七八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