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文工团——臧白
时间:2018-06-20 09:36:59

  蒋珂在他怀里哭了一阵,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她见安卜一直没反应,自己便从他怀里出来,转身又继续往前走。眼泪汩汩往外冒,她不抬手擦,任流进嘴角脖间,让风吹干,也不再回头。
  她一直走回营房,上楼回宿舍,到宿舍什么都不管,拉开被子往床上一趴,把脸埋进枕头里不再动。
  一夜失眠,蒋珂还是接受不了分手这件事。虽然并不显得很突然,虽然她早就看出来安卜在敷衍她,可是她就是接受不了分手。她想不通在一起那么久,为什么还会分手。早就准备好要过一辈子的,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结果却是走到分手这个结局。又想凭什么他要分手就分手,凭什么?
  她接受不了,她还是要找安卜问明白。她自己想不明白,想不通,接受不了。
  但是从第二天开始,安卜就没再来团里。他是一直在家,还是在哪里,蒋珂不知道,她也不敢往他家里找去。于是失魂落魄几天,干什么都心不在焉。
  施纤纤知道了,为她找去安卜家里,劈头盖脸就问他:“你什么意思?你说在跳舞之前不让她分心,我就答应你帮你瞒她了。结果倒好,你跟她在这时候跟她闹分手。”
  安卜往椅子上坐着去,并不说话。又被施纤纤数落了一通后,他才开口:“你好好安慰安慰她,不用为我这种人渣难过,不值得。”
  施纤纤生气,“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
  施纤纤发觉说不通,摔门而出。只能回去尽力安慰蒋珂,把安卜骂得一无是处。
  蒋珂知道她去见了安卜了,便抓着她的手求她,“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施纤纤看着蒋珂那样,并不敢说在安卜说的不想管他们之间破事的话,只得跟她说:“可儿,你能冷静吗?你冷静一点。先把心思放在比赛上,等比赛结束再说,好不好?”
  蒋珂看着施纤纤的眼睛,突然从心底里生出真正的无望感来。然后她用了几天的时间怎么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的,她自己都不知道。之后她便把自己泡在练功房,和周老师讨厌新舞的各种细节和问题,强迫自己只想新舞蹈的事情。
  总政的调令是在比赛的前几天下来的,政委找到施纤纤,把调令通知书交到她手里,跟她说:“两边都开了会,全部商讨过了,一层层批下来的,各部门也都签了字。之前蒋珂的事都是安卜管的,他现在忙转业,嘱咐我交给你。你告诉蒋珂吧,等比赛结束,让她收拾收拾,回北京去报到。至于个人资料档案的事情,我们这边会帮她转过去,不用她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跑。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啊,让她去了总政一定要继续好好跳舞。”
  说到这里,政委又感慨,跟施纤纤继续说:“她命好,在这时候被总政挑过去,时机刚刚好。你看我们的文工团,就快成散沙了,一个月也没几场表演。说出来还怕涣散人心,但也得面对,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不是得裁员就是得撤销。她要等到那时候,想跳舞都没地方去。”
  施纤纤拿着蒋珂的调令通知书,觉得沉甸甸的。她到这会儿也才切身感受到,这对于蒋珂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现在文工团什么情况确实大家都看着呢,根本不知道能撑多久。就连她自己最近也在考虑转业的事情,想调去政府机关的宣传部或者文化部。她是党员干部,转业之后可以直接做科员,不需要从办事员干起。如果蒋珂没有这张调令书,或者她为了跟安卜结婚留下来,那她的未来就彻底糊了。
  施纤纤拿着调令书出政委的办公室,并没有立即就转交到蒋珂的手里。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咬牙闭眼,打算帮安卜继续瞒下去。让蒋珂没有任何顾虑地回北京,去过属于她的生活,不要再为没有意义的事浪费自己的时间。到了北京,更好的地方更好的平台,她会遇到合适她的,能帮助她进步又照顾她一辈子的人。
  施纤纤收着调令书,在比赛那一天和昌杰明一起请了假去看蒋珂表演。一起去的,还有在家闷了很久的安卜。吉普车停在礼堂外面,他的行李就在车里。三个人找位子坐下,等着蒋珂上台。
  他们第一次看蒋珂跳不是革命题材的芭蕾舞,纯白色如纱雾般的芭蕾舞裙,头发全部梳起。她在舞台的灯光里跳跃转身,动作行云流水又带着浓重的情绪感染力,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的舞蹈结束后,安卜坐在座椅上低着头,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呼吸都没顺畅得起来。
  施纤纤不再跟他磨叽,也不再劝什么,说话果断,跟他说:“要走就赶紧走吧,不要这时候还拖泥带水,伤人害己。调令我会交给她,你不用担心。她回北京以后会怎么样,也都跟你没关系了。”
  安卜坐着没动,手扶在座椅的扶手上,微微颤抖起来。施纤纤这时候冲昌杰明使了个眼色,昌杰明拍拍他的肩膀,把他从座椅上拉起来,然后拉着他出礼堂。
  出了礼堂后,安卜还是脚步滞重,昌杰明去把吉普车开过来,喊他上车。昌杰明是有些没心没肺的,也看不懂这两个人彼此折磨个什么劲。
  把安卜叫上车以后,他还开玩笑地说了安卜一句,“哥们,你还真是情圣,我佩服你。”
  安卜目光阴沉,并不说话。昌杰明发现自己这玩笑开得好像不对时候,忙闭了嘴不说话了,只管开车。
  ***
  舞蹈比赛结束后,评委会花了一些时间评奖。在这段时间内,蒋珂一直焦急地等在后台。她焦虑不是因为名次,因为她跳完舞下台的时候在观众席看到了施纤纤昌杰明还有安卜。她不能在比赛期间抛开周老师跑出后台去观众席找人,便只能等着。
  等到颁奖结束,她把一等奖的奖章塞到周老师手里,便忙跑去找施纤纤。而施纤纤这时候正在礼堂大厅里等她,手里捏着调令书,来回踱步子。
  看到蒋珂跑来找她,她过去一把抱住蒋珂,恭喜她,“特别棒,一等奖。”
  蒋珂心思却不在这上面,问她:“安卜和老昌是不是也来了?”
  施纤纤抱她一气,没回答她的话。好半天松开她,把手里的调令通知书送到她手里,跟她说:“还有一件事要恭喜你,你看看。”
  施纤纤不知道是什么,打开调令通知书扫下来,扫完上面的字两只手都颤抖起来。她不知道怎么又哭了,眼泪一滴一滴打在文件纸上。然后她抬手抹抹眼泪,还是问施纤纤,“纤纤姐,安卜呢?”
  施纤纤盯着她,启唇艰难,却还是跟她说了出来,“他走了,应该已经在火车上了。”
  蒋珂也盯着施纤纤,嗓子眼里发干,半晌喑着嗓子问她:“去哪?”
  施纤纤抿抿唇,“去上海虹桥的火车,到那里搭飞机,出国。”
  蒋珂眨巴了两下眼睛,眼泪没有感情色彩地往下掉。她突然迈开步子要往外跑,被施纤纤一把拽住抱在了怀里。施纤纤抱死了她,在他耳边跟她说:“已经走了,别找他了,回北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当没遇见过他。”
  蒋珂几乎把自己的嘴唇咬破,眼泪沾湿了施纤纤的衣服。但是她没有哭出声,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从比赛场地回去团里后,蒋珂就像被抽了灵魂一般,一直呆呆在床上躺着。施纤纤跟周老师说了一下她情况不是很好,周老师自然也通融。再说她已经收到了总政的调令,比赛也如愿得了一等奖,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现在她收拾收拾都可以走人了,躲在宿舍休息就更没有问题了。施纤纤要照顾她,周老师也随口就答应了。
  所以施纤纤这两天也没有回家,她怕蒋珂的状态吓到刘兰翠,还把刘兰翠劝去了她原本的宿舍住两天。她也跟家里打了招呼,留在蒋珂的宿舍里看着她,住刘兰翠的床铺。
  而蒋珂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什么异常举动,只是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她是整夜整夜的不睡觉,每天早上起来枕头都是湿了大半的,全是闷声哭。
  然后有一天她夜里终于哭了出来,坐在床上抱着腿,哭得撕心裂肺。
  施纤纤被她吵醒,下床跑到她床边,紧张问她:“怎么了?”
  蒋珂抱着腿哭得厉害,跟她说:“纤纤姐,你让他回来,我不去总政了,好不好?”
  施纤纤伸出胳膊去抱着她,自己也忍不住跟着掉眼泪,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珂一直在宿舍这样不吃不喝不睡两三天,每次都是施纤纤逼迫她吃点东西下去。她吃一口之后就没了胃口,想咽也咽不下去。后来她趁施纤纤不注意出了一趟宿舍,去医院买了安眠药,回来后吃了一片安眠药躺去床上开始睡觉。
  施纤纤忙完事情回来后,看到蒋珂睡了还有点意外。然后她在写字台上看到被扣空了药丸的一板塑铝药片板,抚平被扣起的地方,看不懂这药是管什么的。她看看空的塑铝药片板,又看看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蒋珂,突然就往坏事上想去了。她这就慌了,也不管是与不是,忙找来团里的男兵把蒋珂背去医院。
  到了医院她把空药片给医生看,问是不是安眠药。医生说是安眠药,这就真的差点把她吓没了半条命。然后她让医生赶紧看看蒋珂,然而看下来并没有问题。她没有用药过量,也只是普通睡眠状态。
  施纤纤被吓得提起的心很久都没有落下来,一直忐忑。她守在蒋珂床边,一直守到她睡醒。
  蒋珂睡醒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施纤纤就在她旁边。然后她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地跟施纤纤对视一下,声气很弱地问她:“纤纤姐,我怎么在医院啊?”
  施纤纤要哭,看着她说:“我以为你……”
  蒋珂动动有些滞的脑子,明白过来,看着她说了句:“对不起,纤纤姐,又让你担心。我太困太累了,熬不住了,只是想睡一觉。睡醒了,我就回北京了。”
  施纤纤觉得难受,握着她的手,把自己的头埋进自己的腕间。
 
 
第89章 
  蒋珂在医院里睡醒, 和施纤纤回到团里,等到饭点的时候在文工团的食堂里吃了最后一顿饭,然后收拾好东西去和团里的领导干事一一告别。
  收拾东西还是施纤纤陪她一起的, 把必要不能丢的东西分类整理, 一点点装进行李包里。那些没什么太大必要,且带了累赘的东西, 都堆在一块, 能扔也就扔了。
  蒋珂收拾到一个纸盒子, 盒子里全是安卜这几年送她的一些小玩意。有在一起第一年生日送她的一条丝巾, 还有花头饰, 围巾一些东西。因为一直在部队里, 她又不喜欢招摇, 所以这些东西一直都小心翼翼收在柜子里。也就冬天的时候毛围巾派上用场,已经被围得范旧。
  蒋珂勾起纸盒里那条淡蓝色色的丝巾, 手指印在下头能看到浅浅的纹路。她开始发呆,脑子里又频闪这几年跟安卜在一起的每一个画面。还是很难过,但是已经不想再哭。这几天哭得太多了,眼泡整个都是肿的。好不容易借助安眠药睡了那么一觉,现在看起来还略微像个人。
  她发呆发了一气,把丝巾放回纸盒里,然后把纸盒搬到施纤纤面前,跟她说:“纤纤姐, 你帮我把这些也都扔了吧。”
  施纤纤看看里面的东西, 都是普通人家买不起的好东西, 不用问都知道是哪来的。她不上手接,也不知道蒋珂现在处于什么状态。
  好半天,她跟蒋珂说:“可儿,你心里有什么想法,或者有什么怨气,你可以说出来。骂他也好,诅咒他都行,发泄出来。”
  这几天一直失眠,一直什么都吃不下去,蒋珂一度感觉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整个人都处于漂浮状态,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全是自己被分手了。因为身体和精神两方面的全面崩溃,她几乎觉得自己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现在因为睡了一觉找到点活着的状态,也算是经历过极致的痛苦缓和下来了。
  她还在不停地收拾东西,什么都不想说。已经分手了,安卜已经走了,单方面终结了她们在一起四年多的感情。一点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给她,也没有给她和他一起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机会。她想得明白,肯定是安卜早就知道了总政的事情,所以才会这样做。但是她一点都不感动,也不心疼他,骂他一句王八蛋都是轻的。
  出国怎么了?她回北京又怎么了?三年五年,她等他回来不就行了吗?他总不是移民去的吧,迟早都要回来的吧?回来了不是刚好在一起,有那么复杂吗?
  蒋珂收拾东西的动作开始有了点生气而愤怒的味道,每个动作都不自主地重起来。她不跟施纤纤说话,她在心里诅咒安卜,诅咒他这辈子找不到老婆,就算找到了,也得是比她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丑八怪。有生之年,他一定会后悔的,后悔他现在一意孤行做的所有事情。而她,一定会如他所愿地越活越漂亮,让他到哪里都能听到她的消息,一辈子别想安生。
  施纤纤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见她一样东西一样东西地往行李包里塞。然后她也不再多说话,陪着她把东西都收拾好,一起去饭堂吃饭。
  因为好几天没怎么吃饭喝水,这一顿饭蒋珂吃了很多。她还是不说什么话,但也看不出还有剧烈的伤心悲痛,吃东西吃得猛,吃完了去和政委夏团长周老师等人一个个告别。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自己的执着和努力,也离不开这些人一路的培养帮助。
  似乎大家都知道她和安卜的事情,没有人提安卜,只都让她到北京继续努力。她和别人不一样,也算是他们文工团里培养出来的最骄傲的人才了。
  蒋珂和各位领导教员告别后,又回到宿舍去拿行李。在她和施纤纤拿完行李到楼下的时候,有男兵主动跑上来帮她拿行李。来的人是李庆国,一个舞蹈队的,每天都在一个排练厅里练功,都认识。
  蒋珂对李庆国的印象,除了每天在排练厅里练功排练,还有就是她来到文工团第一年跟着大部队出去拉练掉了队,李庆国回来要背她。那时候安卜从芦苇丛里钻出来,抿一嘴的芦苇花,把他撵走了,还说了一句,“一眼把他看到底。”
  不管什么事,想起来都和安卜有关。蒋珂心里不自觉地揪一揪,痛感明晰。除了跳舞,她在文工团这么多年的生活,几乎没有哪件事情跟安卜没关的。不能回想,一回想脑子里密密麻麻全是他。想得停不下来就想骂一句王八蛋,想接近她就接近她想追她就追她最后想分手就分手的王八蛋。
  团里安排了车送蒋珂去的火车站,绿色的封斗小皮卡,她和李庆国和施纤纤坐在斗厢里。团里还没走的男兵女兵都来送她,跟她挥手告别。
  郑小瑶结婚后,叶湘被下放走了,后来昌杰明转业离开,施纤纤结婚搬出了营房,再后来是于怡姗退伍复员回老家。不几天前安卜也走了,偷摸的姿态特别难看。
  现在,轮到她了。
  蒋珂让李庆国和施纤纤把她送到火车站,就没再让两个人往前送。施纤纤说跟团里请了假,要把她送到北京,要不然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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