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咬春饼
时间:2018-06-20 09:39:09

  设备工厂不远,主要集中在吉隆坡四周的乡镇里。初宁只带了秘书,冯子扬帮忙安排了当地子公司的接待。十一月的马来,温度与北京初夏差不多,这段时间恰逢雨季,气候并不是很好。
  初宁来的第二天,就有点感冒。但她强打精神,还是按照工作计划,把既定的四家工厂进行考察。随行的秘书叫周沁,说起来也是和初宁同岁。但她对这位年轻女老板,是打心眼的佩服。
  从计划制定,到工厂筛选,再到最后的亲赴考察,都是初宁亲自过问审核。针对订单标的的特异性,分侧重点选了这几家不同的工厂。要么人工材料成本有优势,要么价格稍贵,但质量口碑业内共知,每一家的优缺点、发货时间、款项支付情况,她都做了详细了解。
  白天已经够累,晚上回酒店,初宁的休息时间亦有限,将当天的信息获取整理为报告,以便第一时间发给甲方。
  周沁劝初宁多休息:“宁总,您还感冒呢,这些咱们回国后再做也可以的。”
  初宁鼻音很重,边上纸巾已经揉了一大团,“我没事儿,这是远洋集团在我们公司的第一笔订单,不能马虎。”
  周沁给她空了的水杯加满热水,挨着榻榻米坐在一边,“你一点也不马虎啦,都这么认真敬业了,顶多晚一两天出考察报告而已,而且,这个也不是对方的硬性要求。”
  可做不可做。
  初宁不置可否,态度坚决:“不做,是态度问题。而做,又分不同的效果。”
  周沁听不明白。
  “这种大企业,十分注重效率与执行力。我给他一份报告,他会认为我们态度认真,有诚意。但,如果我以实时反馈的形式,在考察期内,及时、定点地汇报——”
  初宁话到一半,稍稍停顿。周沁立刻明白,兴奋地说:“就会觉得我们宁竞投资不仅态度诚恳,而且懂沟通,有反馈,有执行力!”
  初宁笑了笑,“对,只干实事,不来虚的。”
  周沁努努嘴,“可是宁总,你也把自己逼太紧了。”
  初宁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淡淡地说:“我没有选择。”
  同是二十五六的年龄,初宁的成长环境可以用严苛与复杂来定义。母亲以幸福之名,二婚嫁入豪门,给虚荣心织了一张精致华丽的面罩,但母亲的懦弱、卑微也是不争的事实。她可以记得赵家每一位亲友的生日,然后教初宁把一长串的恭维之词背下来,用来生日当天讨赵家人的喜欢。
  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许跟弟弟妹妹抢东西,他们要的,你不许看一眼。”
  小初宁好委屈啊,眼泪叭叭的。
  大概早熟的性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微妙扭转,在该稚嫩的年纪,初宁已经舍弃了芭比娃娃、公主裙、蝴蝶结。谁也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思是多么果敢——
  你不许我要。
  那我就逼自己,不要去喜欢。
  断了欲念,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周沁本科毕业之后,就在宁竞投资工作至今,她看到了这家年轻公司从浮沉摇摆,到如今的稳健发展。对初宁的私人生活也有些微了解。
  “我没有选择”,现在想来,这句话真是后味无穷。
  马来西亚之行十分顺利。三天行程满满当当,他们还是按时完成,并定了第二天返程的机票。
  不过初宁的感冒却是日益严重,往工厂跑的这几天,烧脑又费力,早上起床的时候,她甚至一阵眩晕直接倒了下去,心脏狂蹦,眼睛发黑,呼吸顺不过气,整个过程维持了十来秒,初宁一度以为自己要嗝屁。
  周沁吓得半死,“要不然我们改航班吧?你这样怎么走得了?”
  初宁说不用,“我明天下午约了金木北城的徐总谈事情,再完善一下细节,VR眼镜的资金就要立刻分节点支出。耽误不得。”
  周沁愁眉苦脸:“推一天算了吧,你都病成这样了。”
  初宁摇了下头,虚弱地指了指水杯:“给我弄点水。”
  周沁听话,等她喝完后,又劝:“宁姐,咱们迟一天走吧?”
  初宁挣扎着去洗漱,“今晚就走。”
  ——
  杏城。
  迎璟上周五下午没课,正好姐姐在北京也结束出差,就搭了顺风车,姐弟俩一块回了趟家过周末。迎义章这两日北上,去了沈阳军区做工作视察,家里只有妈妈崔静淑在。
  只是这妈也不清净,天天逮着迎璟念叨:“这都立冬了!你还不穿秋裤!露出两根小脚踝是几个意思?”
  迎璟美滋滋地伸伸腿儿,“我脚踝这么好看,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妈把我生得可美了。”
  崔静淑气笑,手往腰上一隔,“臭小子,寒从脚入,现在不注意,以后你就知道苦头了。”
  迎璟才不在意,拿着篮球出门,“我去打NBA了。”
  他的背影随着“咚咚咚”的拍球声出了门,刚走出楼道,妈妈就在二楼咆哮:“你怎么连秋衣也没穿啊!!”
  迎璟抱着球狂奔篮球场,切,秋衣显胖,美男子可是很讲究的!
  五点光景,正是岗哨换岗的时间。一拨拨军装笔挺的战士列队交接,这是大院儿一天之中,最有仪式感的时刻。迎璟抱着球站在篮球架下,也没急着玩。他站得笔笔直直,似是对他们的一种尊重。
  待交接流程完毕,岗哨上重新站上了荷枪实弹的小战士,迎璟这才悠悠哉哉地投篮。
  “哐——”第一个三分球没进。
  到了下班的点,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哟,小璟回来啦?”一长辈的声音。
  迎璟扭头一看,顿时笑脸:“齐奶奶好!我回来过周末呢。”
  不多久,又有人招呼他:“小璟,球技渐长啊!”
  “李叔叔好,没长进呢,还想跟您学习学习。”
  迎璟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月。球场边的男人冲他竖起大拇指,乐呵着走了。
  这样明亮耀眼的男孩子,实在是招人喜欢。
  来球场打球的警卫兵也多了起来,迎璟一声吆喝:“我来一个!”
  “小璟儿接住喽!”传球如闪电,飞奔他怀里。
  冬日的寒冷化作一滩春水,青春恣意。
  玩了一身汗回来,迎璟端着水杯咕噜噜地灌。迎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一个频道地调。
  “我说你能不能活得精致一点,”她嫌弃弟弟道:“好歹也喝点温水,怎么跟个糙汉子一样。”
  迎璟大口大口喘气,喉间的冰凉攒入胃里,莫名的爽感。他嬉皮笑脸地回:“我能糙得过厉哥?”
  乍一听这名字,迎晨拧过头来,杏目圆瞪,“提他干吗?”
  迎璟双眉一挑,“姐,你脸怎么红了啊?”
  “哪有!”迎晨用手背蹭了蹭,这下好了,本来不红的,现在像染上了一层胭脂。
  迎璟又喝了杯凉水,一会儿过后,欠揍的声音又幽幽响起:“我提我姐夫还有错了?”
  “……”迎晨两颊轻俏,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怦然心绪了。
  没注意,电视停在了新闻频道——
  “下面播报紧急新闻,据马来西亚媒体报道,北京时间十八日23:58分,一架从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起飞的MH365次航班,在起飞后三小时,在印度洋海域与管控台失去联系,同时失去雷达信号。
  “登记显示,该航班载有二百余名乘客,其中十五名机组人员。”
  主播声音铿锵、清晰,新闻画面不断在吉隆坡机场切换。
  机场滞留大批旅客,有关发言人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事情始末及进展。
  刹那间,屋里落针可闻。
  迎璟捏着水杯,一声不吭,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
  “飞机失事了。”迎晨眉头微蹙,“又一起飞行事故,凶多吉少了啊。”
  新闻继续:
  “……中国外交部、驻马来西亚使馆和驻越南使馆已启动应急机制,全力做好相关工作,安抚家属情绪。”
  迎璟忽然手脚冰凉。他一下子想到三天前的那通电话,他向初宁道谢,说等她回来,要请她吃火锅,还问她去哪里出差。
  那时,初宁极简短地告诉他:“——我飞马来。”
  迎璟突然发虚,像是突然的冷锋过境,他整个人都处在不好的预感中。
  出于本能的,他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
  但,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第15章 小强火锅店
  吉隆坡国际机场。
  距失联事故的发生已经过去六小时,除去本国最先赶到的媒体,第一批国外媒体也已赶来。安保人员在竭力维持机场秩序,机场的询问处已被挤爆,好不容易有个负责人出来解答,也是应接不暇。
  又过一会,部分失联人员的家属到达现场,哭声,质问声,无助的呐喊声,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给整座机场蒙上悲壮凄凉的色彩。
  初宁站在人群外,所听所见,让她手不停地抖,包掉在地上的时候,身旁的周沁提醒:“宁总。”嗓子紧巴巴的,她再也压制不住情绪,捂着嘴巴呜咽流泪。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呜呜呜。”
  初宁脑子发蒙,她想找个地方坐,人像抽了魂似的手往旁边摸,结果扑了个空,重心失衡,人给摔在了地上。
  “宁姐!”周沁哭音未消,蹲下来扶她。
  初宁的手心蹭去一大块皮,锋利的疼感拉回她些许理智。
  机场广播仍是三国语言循环播报事态进展——政府重视,奋力搜救,积极安抚。
  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
  初宁站起来,往人堆里走了走。边上是两名老人家,身处异国,不懂英语,也不知道该找谁问情况,迷茫得像落了单的孩子,只不停念叨:“赵志国呢,赵志国有没有找到?”
  周沁热心肠,指着东南角:“名单可以去那儿查。”
  “我眼睛看不清。是那里吗?”老人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顺着方向大致分辨。
  “我带您去。”初宁说。
  周沁用英文交流,工作人员立刻明白,查了一番后,凝重地点了点头。初宁放低声音,转身对老人家说:“……赵志国,护照号是……”
  老者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沿着眼角深刻的纹路,模糊一片。
  “今天是他妈妈的生日,他说赶回来给妈妈过生日。怎么人就没了呢。”近乎自言自语的省问,听得初宁心酸难过。她不是一个喜欢安慰人的人,她觉得安慰一词,多少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您老安心,没准儿,没准是重名的。”
  但此刻,除了安慰,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机场里,人,越来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凄厉。初宁像是一条逆流的鱼,在汪洋大海里茫然地游动。
  本来,她也该在这架飞机上的。
  但登机前的一小时,她突然发起高烧,烧得人都抽搐了,把周沁吓得半死,慌慌张张地叫来机场工作人员帮忙,把她给送进了医院。做了个血检结果,排除了传染型疾病,是重型病毒感冒。初宁这几天忙工厂的事,也一直没用药,拖久了就严重了,照了个片子,显示已经侵入心肺,太危险。
  于是,航班改签,想走也走不了。对此,当时的初宁还颇有微词,埋怨自己,“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撑不住,看,耽误时间了吧。”
  却没想到,这一耽误,救了两条命。
  当真是阴差阳错。
  吊了一晚的水,初宁的病症得到缓解,公司太多事情等她回去处理,只能订了今天的机票。登机时,周沁整个人都在发抖,看着机舱门,又回头看看机场大厅里哭泣不止的家属,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宁总,我害怕。”周沁小声说,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初宁深吸一口气,然后牵起周沁的手,无声地握了握,很用力。
  数小时后,飞机平安降落北京。
  初宁开了手机,二十余通未接来电,轰炸式的短信。大部分是公司员工,满屏的关心情真意切。初宁翻了翻,在最底层,看到了迎璟的。他打了两个,间隔半小时,短信也有一条,问她出差回来了么。
  初宁先回复几个重要的,一圈下来,就把他给忘记了。
  她回公寓,看到熟悉的床、桌、沙发时,整个人才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初宁先是打开电视,新闻实时滚动播报失联客机的最新消息,听了几句,初宁脑袋发晕,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命运的残忍与眷顾,大起大落,轻易地将人玩弄。在世事无常面前,根本无能为力。
  初宁自此才知道后怕。直到听到敲门声。她一背凉汗去开门,是赵明川。
  大概也没想到有人在,赵明川的表情略惊,即刻又恢复冷漠。
  初宁今天没心思吵架,“你来干吗?”
  赵明川:“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新闻里,家属的哭声、控诉声真实地传来。
  初宁顿了下,联想到什么。她看着赵明川,目光如针。
  赵明川拧眉,“你这什么眼神?”
  初宁防备心极重,下意识地说了句:“我还站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失望。”
  赵明川脸色骤变,指着她:“你说话掂量掂量。”
  初宁后知后觉,才知有失分寸。但她忍不住,一天一夜,生死之间。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加压的魔咒,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连赵明川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他说:“我是不喜欢你,但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再说了,你能不能想点人事,我他妈会提前知道这架飞机要出事?”
  初宁抱着头,突然蹲在地上。
  赵明川一怔,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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