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咬春饼
时间:2018-06-20 09:39:09

  有一句话他没有问出口。
  合适的,你就投。
  那么不合适的,是不是就要放弃。
  这个猜测让他有气无力,像是踩入了一片沼泽地,他不敢问出口,就像他不敢用力往地上踩。怕陷下去,怕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初宁不觉得自己有过失,她的观点冷静而有理,“任何决议都要经过公司研讨,也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但是前期的接触和了解,是再正常不过的流程。”
  她旨在告诉迎璟,做生意,讲究的不是情面,而是公事公办。
  “骗子。”
  初宁闭声,抬起眼眸,“你说什么?”
  迎璟的目光收敛温度,直视她:“你这个骗子。”
  初宁整个人都冷冽起来,“我骗你什么了?”
  迎璟脑子里全是刚才在宴会上,初宁对那支新能源汽车团队笑脸热络的模样。
  他不敢把那份猜测说出来,只换了个借口,怒气冲冲:“我打电话问过你,你说你出差!那现在算什么?!”
  初宁也来了火,问:“这跟你有关系吗?!”
  这一声气势压顶,把迎璟的三魂七魄都喊散了。
  他跟魔怔一般,然后低下头,自言自语近乎呢喃:“是啊,没关系。你要做什么,怎么会告诉我,顾及我的感受呢……你根本就不会在乎我。”
  这话直接撞向了初宁的心口。
  某种直觉在脑海里绕弯,绕得停不下来。
  她心生不妙,甚至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还没想透彻,迎璟已经转身往宴会厅里去了。
  他的背影义无反顾地融进灯光旖旎之中。
  初宁想喊他,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把她吹冷静了,于是嘴唇紧抿,沉默以对。
  迎璟一直坚持到宴会结束。
  栗舟山不知道中途意外,还责问他人跑哪儿去了。
  迎璟说拉肚子。
  这事儿就此翻篇。
  这个宴会,各路人缘都有,瞧得出,新能源汽车的那支团队,绝对是今晚的香馍馍。他们刚拿下了世界级大赛的名次,主办方自然追捧,又是安排上台演讲,又是把他们引荐给一群资方大佬。再咔咔几张照片,修修图,明儿妥妥的微博热门。
  这就是一个行业关注度带来的光环。
  现实且残酷。
  栗舟山是个正经做派的科研革命者,这种交际应酬对他来说几乎为零。他一生效力的行业,枯燥无味,没有足够的热血宣传,自身的资历名气也不够,带着迎璟,就像一对穷苦父子到了皇宫摆摊卖春饼儿。
  全程无人问津。
  迎璟闷得慌,一个人躲去靠窗的位置。
  他下意识地满场搜刮初宁,未见其身影,心里又是一顿新的恼怒——干吗总是想她!
  这种纠结复杂的情绪,就像把人丢进油锅生煎油炸,迎璟太难受了。
  直到一道男声把他拉了回来,“你好。”
  迎璟扭头,见着来人后,惊了下,“唐总?”
  唐耀笑着颔首,“你还记得我?”
  “当然,上次多亏你愿意将实验室借给我们使用。”迎璟礼貌地伸出手,与之相握。
  唐耀亦客气,“举手之劳,学生创业不容易。”
  迎璟弯了弯嘴角,“不容易”三个字,扯得他心里一片怅然。
  “这是我的名片。”唐耀似是早有准备,递过一张黑色烫金的名片,上面的内容非常简洁,两行,第一行是他的头衔:明耀科创执行董事.唐耀。
  第二行是他的手机号码。
  一般的商务社交,他这种身份,能给的也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座机号。
  待他接住,唐耀笑了笑,“今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联系我。”
  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走了。
  迎璟捏着名片看了又看,隐约感觉出了,他话里伸出的橄榄枝。
  这个念头很快过去,因为他看到了初宁。
  几米开外,她和一群人站在一块,身边的男人个个英俊精英,她一身白裙,腰肢掐得纤细匀称,脖间一条细链子,给本就如雪的肌肤锦上添花。
  她笑得那么好看,轻而易举地夺走目光。
  他突然意识到,刚才的事,根本就不足以对她产生影响。
  远远看着,落寞全写在了迎璟脸上。
  宴会结束之前,迎璟被他的高中学长叫住,“小璟,待会我们一块去吃宵夜,咱们好久没见了,一起聚聚。”
  学长叫周明,他的这支新能源团队,今晚大出风头。他高迎璟两届,在读研究生,但表现出众,早在本科就开始自个儿做项目,年纪轻轻,已经在业内崭露头角。
  迎璟的高中在全国都有名,人才多,但能被母校写入百年校庆光荣榜的,屈指可数。
  周明就是其中之一。
  高中时,迎璟参加过一个省级的科技比武,周明是当时的领队,两人关系不错,只是后来周明上大学,联系就少了。
  今天他乡遇故人,周明倍儿热情,重复了几遍:“你可不许走哦!”
  散场后才发现,去吃宵夜的人……浩浩荡荡。
  做东的是魏启霖,他的合作意向已经很明显,表现得热情非凡。他也是宁竞投资的资方之一,并且有意让初宁接触这个项目。
  人脉广,人就多,最后六辆车一齐驶出会场。
  迎璟和初宁不仅没坐一辆车,在刚才碰面的时候,两人眼神交汇,谁也没说一句话。
  魏启霖定的地方自然是顶级。
  一顿烧烤,吃出了米其林餐厅的效果。
  这些年轻人起先还有些拘束,慢慢的,大伙儿都放开了。
  魏启霖有单独的包间,支着牌桌,玩得也尽兴。初宁看他们玩了几把牌,便走去了外面。
  那是另一番景象。
  朝气蓬勃,轻松友好,也笑声不断。
  迎璟坐在周明身边,听他们大谈梦想。那种生动与激情很能感染人,大家七嘴八舌,聊不完的天。而迎璟一改常态,坐在那里很少说话。偶尔笑笑,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微微低头,保持着沉默。
  桌面上堆了十几个空的啤酒瓶,地上还摆着一箱等着喝的。
  初宁皱眉,也不知他喝了多少。
  没多久,魏启霖从牌桌上下来,身后跟着秘书,见着初宁,“你也来。”
  一群人走到他们中间,倒酒举杯,是要敬酒。
  大家刷刷起身,魏启霖和颜悦色,手心轻压,“今天不讲究这些有的没的,玩得开心,我敬各位,你们随意。”
  初宁站的位置正好是迎璟旁边,低声:“不能喝就别喝。”
  他不是主人,这个场合也没所谓。
  但迎璟置若罔闻,下一秒,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黑啤。
  初宁受了这顿闷气,胸口郁结,但又奈何人多不得发作。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依旧没得到反应,便沉着一张脸,跟魏启霖走了。
  一个半小时的聚会,反正每每初宁看向迎璟的时候,他都在喝酒。
  十一点结束,兴致勃勃地来,兴高采烈地回。魏启霖的秘书安排了几辆车,舒舒服服地将人送走。
  周明的团队回T大,坐两辆车,还有几个熟人,分方向排好车辆。只有迎璟回C航,秘书问他:“魏总顺路,要不你跟我们的车走?”
  迎璟还没说话。
  “我顺路,我载他。”初宁从后面走来,边走边说。
  秘书看向迎璟,询证他的意思,但迎璟没有任何表示。
  好吧,他对初宁说:“宁总,那就麻烦你了。”
  所有人走后,初宁双手环在胸前,看向他,问:“你想在这儿站一晚上吗?”
  她挪回视线,不再说什么,转身去取车。
  不多久,身后有脚步跟过来,初宁渐渐松了心。
  两人沉默地上车,迎璟坐在副驾,系好安全带后始终没说一句话。
  他太安静了,身上那股沉淀的力量也不自觉地散发了出来。初宁没事人一般,发车,打转向灯,将车平平稳稳地开上主路。
  这几天晴朗,冬夜的晚风更显干燥。也许是车里的气氛太压抑,初宁把车窗滑下一半,任凭半个城市的霓虹灯影和风一起淌进车里。
  下了高架桥,就转入了阜成路,其实后半段她就感觉到,迎璟一直在看着她。
  车里空间本来就小,加之他目光够强硬,压迫性十足,竟让初宁有了些许紧张。
  她捏紧方向盘,佯装镇定。但坚持不够五分钟,初宁认命一般,说:“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能不能有事儿说事儿,你这么犟着,我也……”
  边说边转头,初宁却一下子愣住。
  迎璟一直在看她,而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在两人视线相对时,就这么淌了下来。
  两行清泪,生涩、直白、全是固执的倔强。
  这一瞬间,初宁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都能原谅了。
  脾气全无,她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爱哭?”
  迎璟抬手抹了把眼睛,继续强忍。
  初宁索性把车停在路边,关上窗,这回是彻底安静了。
  “你打算不再跟我说话了吗?”她眉间倦色难掩。
  迎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你要放弃我了吗?”
  初宁缄默。
  “你看上了周明,也是,他们的项目那么优秀,满足你们这些商人的全部要求,要技术有技术,要奖项有奖项,还拿了奖,这本身就是绝佳的广告宣传,以后营销推广,根本就不愁关注。”
  他的语气很冷丧,初宁听着,依旧很平静。
  迎璟说:“你以为我不清楚自己的情况吗,技术难度大,投资成本高,前景还不明朗,我这个专业又冷门,团队才起步,一切从零开始,很少有人愿意陪我们打基础。”
  初宁侧身,从左手边摸出一根烟,烟身细细白白,她轻轻咬在嘴里,一点,一吸,火光明了又暗。
  这是迎璟第一次看到她抽烟。
  女人的眼神微眯,细长的眼线平添妩媚,在烟气里,她侧脸绝美。
  初宁抽了一半就把烟掐断。她拧过头看着他,说:“第一,我不会放弃你的项目。但你也要理解我,我有我的身不由己,公司一百多位员要吃饭,小到内部管理层,大到资方平台,我必须权衡利弊。”
  “第二,我不否认,公司确实在考虑新能源汽车产业的合作。但这是未知数,结果怎样,我也没法儿预料。”
  初宁从眼神到语气,都很淡,不经修饰,更能流露出她的无可奈何。
  “第三,迎璟,我们是合伙人,只要这个身份和角色没有改变,我和你就永远是统一战线。你得学着接受,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很多情况之外,也有很多情理之中。你要学会在这两者之间找平衡点。生气、犟劲,就能解决问题?这也是我愿意迁就,换做魏启霖、唐耀,甚至是任何一个人,你试试看?”
  初宁幽幽挪回视线,看着方向盘上的某一点,“我知道,这个成长的过程会有点苦,但你必须去经历。”
  迎璟一晚上的愤懑,在听到她这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后,渐渐平复。
  他声音更哑了,“我受不了。”
  “嗯?”
  “我受不了被忽略,被否认。”
  还有,被你抛弃。
  初宁点了头,“我能理解,曾几何时,我和你一样。”
  迎璟看向她,神情疑惑。
  初宁却弯嘴一笑,“总会有个过程,只有时间长短,不能拔苗助长。”
  迎璟认真问:“所以你愿意给我时间吗?”
  “我一直在给你时间。”
  顿时豁然开朗。
  迎璟双手捂住脸。
  初宁纳闷,“你干吗?”
  他捂着脸摇头,声音闷闷的从指缝里传出:“我才没有哭。”
  初宁嗤声一笑,“谁信啊,你挪开,我看看?”
  摇头摇头。
  初宁也不再劝,直接动手,猛地挠了把他的腰。手感绝佳,硬邦邦的,又带着肌肉本身的微弹。还没回味完,迎璟已经缩成一团,手也从脸上松开,大嚷:“不准痒我!”
  初宁歪着头,溜溜地盯着他,最后灿烂一笑,“不错,还真的没有哭。”
  迎璟撇了撇嘴,往椅背一靠:“我今晚不回学校。”
  “那你去哪儿?”
  他耍起无赖也是蛮可怕的。
  “你家。”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再到初宁的公寓,他俨然变成了自家人。
  知道她家没男士拖鞋,进门后二话不说,自觉地打赤脚。想喝水了,又轻车熟路地去厨房倒。喝完了,还不放心的回到客厅,按了按顶灯的开关。
  初宁问:“你干吗?”
  “咔哒”,灯亮了。
  迎璟笑道:“没有坏。”
  “……”如此居家细心。
  初宁给他找出新毛巾,“你去洗个澡吧。”
  这个澡洗得迎璟很燥热,洗到一半儿,他干脆开了冷水。
  他一身鸡皮疙瘩,被冷水淋得愈加清醒与亢奋。
  初宁趁他洗澡的空隙,已经收拾好了文件和电脑,准备晚上加班。
  “洗完了?”听到浴室门拧开的声响,她盘腿坐在地毯上,头也不回,正在看资料。
  桌上开了一盏阅读灯,把她的身影投射在白色墙壁上,像一朵在暗夜里盛开着的玫瑰。
  迎璟走过去,跟她一样的动作,坐在桌子对面儿。
  初宁抬头望了一眼,这什么表情,视死如归一般,少男心事这么复杂的吗?
  就听迎璟忽然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初宁皱眉,“做调查呢?”
  “你说说看嘛,就当聊聊天。”
  “这有什么好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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