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仰——黄三_
时间:2018-06-21 08:36:46

 
  这个情况来看,那些人陈劲生家应该是打过招呼,不会让肖子强轻易出来。
 
  宋彰见她一人站在一边,朝她走过去,“你要么先去学校吧。”他看了眼时间,“现在去还能赶得上第一节课。”
 
  倪迦抿了抿唇,又看了那女人一眼,问:“陈劲生怎么样?”
 
  宋彰:“还没醒。”
 
  还没醒。
 
  他昏迷一整晚了。
 
  倪迦顿时觉得心口一阵堵。
 
  她慢慢点头,“好,我先去学校,中午放学我过来。”
 
  宋彰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这事儿别跟学校的人说。”
 
  **
 
  倪迦自然不会说。
 
  但人的嘴她堵不上,她差点被强,陈劲生被捅,一夜之间传的纷纷扬扬,各种版本都有。
 
  她自进班开始,同情和鄙视的目光交织在她身上,几乎把她淹没。
 
  女生所有不光彩的事,在她身上发生了个遍。
 
  她的名誉,彻底毁了。
 
  倪迦已经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她。
 
  这世上有人愿意付出生命去保护她,无论她是否是常人所道的“好女人”。
 
  这一次,她只关心陈劲生。
 
  ……
 
  倪迦一上午的课都上的心神不宁,中午一放学,迅速赶到医院。
 
  而这一次,宋彰不在,助理不在,医生和警察都不在。
 
  只有陈劲生的母亲。
 
  她穿了一身纯黑的西装裙,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身材紧致,裙摆包裹住纤细的小腿,脚底蹬了一双银色尖头高跟。
 
  头发梳的整齐,耳边的碎发都弯着精致的弧度,早晨那一面,倪迦看过她的脸,妆容精致,面容保养非常好,红唇使她干练精明的气场立显。
 
  此刻,她腰身挺得很直,静静坐在椅子上。
 
  听到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倪迦停在她旁边,出声叫人:“阿姨。”
 
  女人抬眸,看了她一眼。
 
  她面色如常,但微敛的眉头透出一丝淡淡的凝重。
 
  倪迦轻声道:“对不起。”
 
  这一天里,她把她前几年从未说过的话反复说着。
 
  曾经她从不跟人认错。
 
  但生命如此无常,她的高傲,在错误面前没有任何价值,甚至像个笑话。
 
  女人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停了一秒,便移开了。
 
  “小姑娘,我不会怪你,也不需要你的赔偿,陈劲生瞒了我太多,我需要重新审视我作为一个母亲是否合格。我只希望你做到一件事。”
 
  倪迦看着她卷翘的睫毛,听到她继续说:“在他住院这段时间,你不用再过来了,高三的学生,好好备考,据我所知,你自身的情况不容乐观,这或许是你唯一的出路。”
 
  她很会说话,连意味深长的威胁都像是来自长辈的温柔劝诫。
 
  她缓缓说着,目光重新回到倪迦身上,那双眼,和陈劲生一模一样,冷静的时候,黑白分明,不近人情。
 
  “这件事我不会向学校施压,你无需背任何的处分,可以继续完成学业,相应的,在这段时间里,我不希望你不再出现。”
 
第四十六章
 
女人的直觉是天生的, 她自己的儿子,再怎么交流少之又少, 有些血液中的东西是相通的。
 
  陈劲生今早醒来过一次,他只叫了一个名字。
 
  倪迦。
 
  然后再度晕厥。
 
  林漫这才有了重新审视他,包括自己的意识。
 
  他们一家人, 感情向来寡淡, 亲人之间都可以用冷漠形容,无事不联系, 逢年过节类似于例行公事,也坐不齐一桌人,其乐融融的氛围会使他们浑身不舒服。
 
  陈劲生从小不爱说话, 陈家的人身上都有一股清高劲, 天生对爱欲没有依赖性。林漫作为陈劲生的母亲,没有觉得不妥,也不愿意过多干涉他的生活。
 
  从很小开始, 他一个人上学, 一个人住, 成绩一直优异, 因此,她对事业投入的精力越来越多, 潜意识里, 她的儿子足够优秀, 她完全无需担心。
 
  以至于她忽视了他在电话里愈发长久的沉默, 她以为是他们多散少聚而来的隔阂, 或是他正值男孩抗拒家人窥探的阶段;但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听到自己的儿子患有心理疾病的消息。
 
  而她作为一个母亲,甚至要从他朋友的口中得知这件事。
 
  在曾经的心理障碍检查中,陈劲生的各项精神指标都不正常的厉害,该高的偏低,该低的飙高。
 
  精神层面的东西最令人无奈,虚无缥缈,无从下手,但又真真切切的影响着一个人,支撑着一个人。
 
  林漫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商业上跟人勾心斗角一辈子,她喜欢挑人最痛的地方下手。
 
  可轮到自己的儿子,她很茫然。
 
  她缺席了太久,以至于她已经被完全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
 
  倪迦这个名字她不陌生,助理在飞机上给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而到了医院,她亲眼见到了本人。
 
  很漂亮的小姑娘。
 
  且,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眼下的落魄,只是暂时让她学会了低头。
 
  林漫看人目光又毒又狠,倪迦没有女孩身上该有的青涩,她不单纯,不美好,甚至一脸的风尘气,但不同于常人的经历让她那双眼充满了故事,多看一眼,都会想多探进一寸。
 
  有些人单薄如一张白纸,平淡无奇,一眼或许能望穿他的人生;有些人天生是神秘而绚烂的,没有定性,他有每一种可能,而你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种。
 
  倪迦于人,就是这样一个感觉。
 
  平白无奇的人生里,最怕出现过于惊艳的人。
 
  她不能说自己的儿子生活平白无奇,但倪迦这样的女孩,本就少见,若是再让他产生心理依赖性,就难以戒掉。
 
  与其存留安全隐患,不如当断则断。
 
  ……
 
  倪迦最终没能看到陈劲生一眼。
 
  她从医院出来时,宋彰恰好要进去,他想略过她,倪迦先一步横在他面前。
 
  倪迦直截了当的问:“他醒了吗?”
 
  宋彰顿了一下,才道:“醒过。”
 
  还叫了她的名字。
 
  医生出来问“倪迦”是他什么人,病人刚刚叫了这个人的名字时,他和陈劲生他妈都有点懵。
 
  “醒过?什么意思?”
 
  “又昏迷了,不过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如果下午还能醒,过两天就能从icu出来。”
 
  万幸。
 
  倪迦呼出一口气,想到今早他曾睁开过眼,眼眶立马红了一圈。
 
  这眼泪来的毫无征兆,弄得宋彰表情有了一丝裂缝,冷脸稍微缓和了点。
 
  起码她的关心是真的。
 
  倪迦背过身迅速抹干净,转回来问:“肖子强那边怎么样?”
 
  “甭提这个名字了,他也够恶心。”宋彰又黑了脸,“他把他耳朵拿出来说事,说是陈劲生先害得他,他现在死咬着陈劲生不放。”
 
  倪迦:“陈劲生真把他耳朵弄废了?”
 
  宋彰说:“那陈劲生小拇指还是他掰断的!”
 
  倪迦:“……”
 
  “反正这次肖子强跑不了,陈劲生他妈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的,他就老老实实蹲他的房吧。”
 
  “他妈妈……”
 
  “挺厉害的,你也见过了。”宋彰说,“做生意的哪有不会做人的,说到底,有钱万事都能解决,肖子强这种喽啰也就在外面能瞎叫唤,一进局子,让这种有手段的对付,咋死的都不知道。”
 
  倪迦回想起那个女人,显然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女强人,精明又能干,人际关系渗透半边天,但似乎又没那么表面看起来的尖酸刻薄,会反省,会担忧,会开明和理解。
 
  也或许是她可以将自己的形象演绎成不同的样子,并且游刃有余,看不出虚假的成分。
 
  她对她的态度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她说的那些话,倪迦会听,但做不做,就是她自己的事儿了。
 
  ……
 
  陈劲生的情况一天天在好转,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后,完全清醒过来,然后从icu转入vip病房,旁人终于可以不用再上上下下消完毒全副武装的去看他。
 
  他在康复治疗中,不算多积极的配合,但从他彻底清醒的那天起,倪迦就没再出现过。
 
  巧的是,他也没再提过那两个字。
 
  仿佛他坐在这里一身伤,没有原因。
 
  见他不提,宋彰更不会主动提,他巴不得陈劲生是失忆了,忘了那个人更好。
 
  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陈劲生比以前更沉默了,一天一天,他几乎不开口说话,嘴唇粘合在一起,偶尔张嘴,唇瓣像撕开一个口子,声音哑的可怕,吐字也不清晰。
 
  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久。
 
  直到有一天。
 
  病房里迎来一个不怎么陌生的姑娘。
 
  和她带来的视频。
 
  **
 
  倪迦想,她人生里有很多重要的时刻,都来的那样突然,像突然而至的暴风雨,带有摧毁性的,把她的生活打的一团糟。
 
  不知道是谁告发了她,当年她逼陈劲生下跪的视频被人匿名发到市教育局的邮箱里,洋洋洒洒一篇长文,控诉了“校园暴力”,并且清清楚楚标注了她现在所在的学校、年级、班级以及姓名。
 
  那视频是经过处理的,其他人的脸几乎看不清,陈劲生的脸也被打上马赛克,唯有她和肖凯明,明晃晃的两张脸。
 
  要置她于死地的目的十分明确。
 
  这话题从来都存在,普遍性极高,关注度却极低,只有一个又一个事件的曝光,没有对应措施,有也落不到实处。
 
  于是野蛮生长,愈发严重,群众的呼声高涨,终于在近几年得到了重视。
 
  教育局立刻下发了通知,要学校做出回应,六中是a市名校,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大肆外传从而有损学校名誉,几乎是在隔天就公开了处理结果,开除两名学生的学籍,并取消三年内高考资格。
 
  本就是问题学生,成绩分别在高二与高三吊车尾,开除保名声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倪迦没有苦读,也寒窗了十二年,做学生十二年。
 
  她来来回回,一路成长,脱去校服从学校出来的那一刻,她意识到,或许无疾而终才是她的终。
 
  这一回,是真正的结束。
 
  她没有中考,也即将失去高考。
 
  人生的第一大转折点,她甚至没有资格参与。
 
  那些她想要抛下的过去,只会拉她进入更深的地狱而已。
 
  那些荒谬的青春,究竟带给她什么了?
 
  风光?快活?潇洒?
 
  全他妈是放屁。
 
  ……
 
  倪迦把校服扔在了六中门口。
 
  当晚,她给周弥山说了这事。
 
  周弥山听完,回答很简单。
 
  他说,你现在需要换一个环境。
 
  一个陌生的,完全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
 
  倪迦没有反驳,她觉得他说的很对。
 
  这一回她是真的没有力气再折腾,周弥山说什么她都听,离开就离开,去哪儿都成,她想喘口气。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