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实娘不怎么上城里，因为一上来就意味着要花钱，花钱她是不喜欢的，但是自从去年开始，她就没进过城了，因为一应物事情都是他们经常上城里都给她带回来。她啥心都不用操，这是她两年来第一次进城。务实早先在家说过，算算预产期，这田灵应该在城里的医院生产了。她直奔城里的国营卫生所。
进卫生所是要花钱的，她当时想让田灵休学回家养胎，在家生产，媳妇还没说啥呢，那大儿子把她顶的一愣一愣的，话都说不出来。看着城里的卫生所的设施，她心里暗道，娘的，这得花多少钱，自己带了两块钱还不知道够不够呢。
医院的护士一听她是来找刚生产的田灵的，就笑意盈盈的把她带到了病房，务实娘看着笑得像朵花似的小护士，心想，这肯定没差了，一定是个小子，要不然不能见了她这么高兴。
进了病房，她一眼就看见了躺在那里的田灵，还有一边喂饭的王务实。吃个饭还要人喂？这肯定是个大孙子无疑了，要不然不能伺候的这么道地。务实娘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把心放下了。
“娘，你咋来了？”田灵最先看到背着一个大筐的婆婆。
王务实放下粥碗，急忙站起来接过务实娘手里的东西。“娘，你咋知道田灵生了，这么早就来了？”
务实娘笑道，“你一晚上没回，俺用脚丫子也猜着肯定是田灵生了。咋，孩子呢？这医院里把我大孙子放哪去了？”务实娘左看右看没在医院的病房里看到新生儿，急切的问。
田灵脸上的笑一僵，正想着如何回答呢，王务实接过话来，“孩子在那边呢，走，娘我带你去看。”
务实娘这下一颗心放到肚子里，这可是开心啊，嘴咧到了耳朵根，笑着说，“好好好，这是，田灵，这筐里有我早上刚煮好的鸡蛋，你自己找着吃啊，我先去看看我的大孙子。”
“娘……”田灵正要开口，王务实就接过了话头，说完就拉着务实娘出去了，“娘，走，我带你过去。”
医院里的新生儿都在一起放着，王务实带着务实娘在护士的带领下走过去，务实娘看着满屋子的小床和小娃的咿咿呀呀的喊叫声，也压低了声音。“这城里就是怪，这小娃生出来这咋不跟亲娘放在一起，倒自己睡上了。”
王务实没回答，压低声音说，“这小娃吃奶的时候才抱过去，要不吵着大人小孩都没法睡觉。”
走到一个小床旁边，小家伙正闭着眼睛睡觉呢，胳膊上拴着写着田灵名字的标记。
务实娘喜不自胜，“这就是我大孙子啊，长的可真俊，白灵灵的。”
王务实也看着熟睡的小娃，满眼温柔笑意，“长的好，像田灵，以后一定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务实娘脑子咯噔一下，瞬间收了脸上的笑，看着旁边盯着小娃看的王务实，“啥？”
务实娘没控制住音量，王务实急忙跟她比了个小声的手势，“孩子们都睡着呢，娘你小声点。”
务实娘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就伸手去翻小孩子的被子，王务实急忙阻拦，但是他怎么能拦住求孙心切的务实娘。
务实娘一看到小孩子屁股顿时脸色就变了，“这肯定是弄错了，这我的大孙子呢，这肯定不是。”
王务实没料到自家亲娘这么大反应，耐心的压着声音解释，“娘你这是干啥，谁跟你说是大孙子了，本来就是生了个女娃，这女娃有啥不好。”
务实娘大眼圆睁，瞪着王务实，用手指指着他的鼻子，旁边的小护士早就吓坏了，急忙出声提醒，“阿姨，这里是幼儿区，您得小声点。”
务实娘看看周围一排排的小婴儿，又看了看小护士，毕竟是在城里，自己一个农村妇女总是心虚的，到底没发作。但是瞬间也没心情看孩子了，鼻子里哼了一声，直接就出了病房的门。王务实跟上去，护士也就跟着他们出了门。等小护士走了，王务实急忙拉着务实娘在走廊里不让走，“娘，你这是做啥？不怕被人笑话啊。”
务实娘看着王务实，直接甩开他的胳膊，气的鼻子直哼哼，“被人笑话，我怕是回去村里才肯定是个被人笑话了。”
王务实不高兴了，他期盼了多久的的孩子，被笑话？王务实忍不住皱着眉头，“娘你这是干啥，这让田灵该多心了，生男生女都一样，你发什么脾气。”
务实娘气的瞪了他一眼，“那能一样吗，那闺女以后都是要出嫁的，那儿子才是老王家的正根儿，俺的大孙子哟。”务实娘有自己的想法，她现在多喜欢这个媳妇，有多期盼她肚子能争气生个大孙子，可是她让她失望了，务实娘越想越委屈。
“那孙子以后会有的，你着啥急。”王务实没办法，面对这个难缠的重男轻女的娘，他也真的没辙。
务实娘气呼呼的看了他一眼，“行啦，那就赶快收拾东西早点回去哇，这在医院卫生所待着那得多贵，还吃的那大米粥，这都是钱。”务实娘眼睛尖的很，一进去就看到田灵吃的是一碗细粮大米粥，但刚刚以为是大孙子，她也没说啥，现在不是孙子，再吃大米粥她就觉得不太合适了。
王务实叹了口气，“这刚生完孩子哪能随便走动呢，咋也得过两天。”
务实娘气呼呼的，“你就败家哇你，你这个臭小子！”务实娘气不过还抬手捶了王务实两下。
能怎么办，不是大孙子，兴奋了一晚上的务实娘愿望落空了，她实在没心情继续在医院待下去了，拔腿就要走。王务实拉着务实娘，“娘你去哪？”
“我回去干活去，这还请了半上午的假呢，这得扣多少工分呢。”务实娘头也不回的走了，连田灵的病房都没进。
这个倔强的老娘王务实是拉不动了，任由她回去了。回到病房，田灵看着王务实一个人回来，心里也猜到是怎么回事。
“娘不高兴了？”田灵看着王务实自己回来了。
王务实坐回去，看到粥碗里的饭也没怎么少，“你别管她，你先吃你的。”
田灵搅拌着碗里的大米粥，低头看着粥，“务实哥，你是不是也想要个男孩。”
毕竟六十年代根深蒂固的思想是重男轻女，男孩子是一家人延续香火的重中之重，虽然王务实几次三番在她，面前表现出想要女孩子的意思，但田灵这时候难免不瞎想，她男人到底是个体贴的男人，也许只是不愿意在她面前说，为了宽她的心而已。
王务实摸摸她的头发，“别瞎想了，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只要你没事就好。”
田灵没料到王务实这么说，孕期的女人荷尔蒙分泌紊乱，很容易感动，王务实一句话，把她都给招惹哭了。
王务实急忙擦着她的眼泪，“你个傻瓜，哭啥？放心，有务实哥在呢，谁都欺负不了你。”
田灵扑到务实怀里，眼泪掉的更厉害了，呜呜咽咽的说，“务实哥，看来我还是得给你生个儿子。”
王务实笑着拍拍她说，“说什么傻话，咱们日子还长着咧，你能给我生孩子，闺女儿子我都要，只要你生的都是我的宝贝。“
务实娘大孙子的梦破碎了，还没到晚上就回了家，心情不好的务实娘回家看到了正在带孩子的王美丽和大丫，心情更失落，没说话就直接回了自己屋里关上了门。
本来王美丽今天心情很忐忑的，毕竟田灵要是生了儿子，她在这个家的地位可是瞬间下降到了最低，但是小心翼翼的忐忑了一天，看到务实娘黑着脸回来了。王美丽算是把心放到肚子里，笑眯眯的对什么都不懂的大丫说，“文静，高不高兴，你就要有个妹妹了！”
第七十一章
两天之后，王务实就带着田灵回家坐月子。田灵生了闺女, 王家有人欢喜有人愁。王美丽自然是笑脸相迎的, 连刻薄话都没说, 还特地去田灵小两口的房间收拾了一番，迎接田灵的回归。
务实娘经过了两天的调整，也不得不接受自家大孙子还没到来的事实。但是做什么都没什么兴致了, 对于务实两口子回家，她也蔫蔫的。
王老耕作为这个家的大家长, 这时候就很能稳得住了, 到底是老王家添人进口的事, 他还是十分开明的欢迎小丫头的到来。
王务实有点意外，几天没回家，饭桌上王老耕和王巩固几个兄弟竟然聊起了城里发生的大事情, 仅仅两天的时间。这场运动意义和影响深远，看来这林毅早就组织过全体村民们学习了文件。这场运动的起始初衷是反对防止资本主义复辟, 不过好在王家沟已经早早的纠正了三自一包的政策，彻底回归了生产的大队的生产模式，林毅也是暗暗的捏了一把汗。
家里没几个有文化的人, 话题简单的带过, 王美丽就在饭桌上开口了，“爹, 这小丫还没给起名字呢。”
王务实看了一眼她, 心里不喜这个弟媳。田灵坐月子不方便出来吃饭, 王务实给她端到了床边, 因为文静的小名是大丫，这几天大家已经给这个新到来王家的小生命起好了小名，都叫小丫。
不过起名这事确实是王老耕的工作，到底还是爷爷嘛。王老耕一边吃饭一边讲，“嗯，这两天我也想了，这丫头出生的时间正好赶上城里的文、革，不行就叫文。革吧，跟她姐姐大丫文字一样，像是姐俩。”
这王老耕最善于使用政策名目做名字，看王家几个儿子就知道了，好死不死的最近刚刚闹起了这件大事，正好被他抓到了一个可用的名词。
文？革？听的王务实一阵脑仁发麻。
“不行，咋也是个小姑娘，这叫起来也不好听，这是啥名字？”王务实出声反对。
王老耕起的名字向来能得到大家的认同，这次的□□二字他也觉得是神来一笔，自己之前琢磨到的时候觉得太妙了，还跟她姐姐大丫的名字很相近，一看就是姐俩，多好的名字！当父亲的被顶撞了皱眉道，“你知道个甚，这□□这名字多好。”王老耕觉得自己的大儿子不识货。
王提高在旁边边吃东西边帮腔，“这□□是不太好听，那□□，那为啥不叫文化呢。”
文化？文华？文画？王务实在脑子里过了几个词，叫文画也挺好听，毕竟一家人，跟姐姐名字上有个继承也好听。
“那就叫王文画吧。”王务实拍板定案。
王提高半张着嘴看着大哥，又看看名字没有被采纳的自家老爹，“我是随便说说而已的。”
王务实看着他，“你这个当叔叔的给侄女取个名字也没啥的，就叫王文画。”起码听着比王□□顺耳。
自家大哥是说真的，王提高首次觉得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这么高，给小侄女取了名字，吃完饭，他就乐不颠的去了王务实的家看望自己给取名的小侄女。
田灵一听名字的来龙去脉，笑了笑，“是个好名字。”
得到了家里最有文化的大嫂的认同，王提高笑的挠挠头，“其实我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一个随口一说，联系了这个家里的三叔和小丫头的关系，像来一天一天不着家的王提高，对这个自己起名的小丫头分外喜欢，几乎每天都要来绕一圈。
田灵做了月子，家里的几个人指不上，王务实也没想指望他们，田灵每天的加餐王务实都是亲自招呼。一开始自然是务实娘操持，但是生的不是儿子，务实娘也根本不上心，王务实只好自己上阵。务实娘犟不过这个大儿子，索性也不管了，天天看着大儿子给媳妇做饭送菜的也只能在家长吁短叹，觉得自家大儿子太窝囊。
生了个闺女还把媳妇宝贝成这样，实娘觉得自家的儿子真是个脑袋不开窍的。今天吃完晚饭，王家的灶火还着着，务实娘从窗户一看，自家的大儿子咧着张大嘴，笑嘻嘻的端了碗东西进了自家的门，远远看去像是一碗鸡蛋羹。虽说现在王家的鸡也送到了大队统一管理，但是毕竟还是王家的东西，鸡蛋到底还是稀缺的东西，像大儿子这样，每天雷打不动的两个鸡蛋，还间或要捞鲫鱼回来煮汤下奶，务实娘在门内叹了口气。
王老耕脱了鞋上炕，看着务实娘长吁短叹，“你这又是咋啦。”
务实娘回头看了他一眼，“就你那好儿子，把他那生不出儿子来的媳妇照顾的那叫一个尽心尽力。俺就没见过比你那大儿子还宠媳妇的，这全王家沟都找不出来这么一个没出息的货！”
王老耕到是看的开，“反正不要你这个当娘的干活，他爱咋折腾咋折腾去，你管他们呢。”
“这又是送去上学，又是上去接送，还上城里生娃，生了女娃还每天伺候着两个鸡蛋！娘的，这媳妇当得！可舒服的劲！”就连务实娘都有些嫉妒了。
“行啦，俺看人家大媳妇也做在那了，在家的时候家里的活儿甚时候让你动过手，天天还给你烧上水洗脸洗脚的，你再看看现在。”王老耕说的没错，自从田灵上学没办法操持家里的大小事情之后，家里的生活质量直线下降，别说洗脸洗脚的热水，就是暖水瓶里的热水，都是务实娘说一下，老二媳妇才动一下，有时候务实娘懒得说，正好自己去烧水。干完一天的活，回来也不能歇着。
“哎，这个老二媳妇，真是个甚也干不成的货！”务实娘气的骂，骂完了又忍不住感叹，“哎，要是老大媳妇生个大孙子，你说多好的事！”其实相比较而言，务实娘倒更愿意田灵能剩下王家第一个大孙子。她对田灵抱得希望很深，可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导致她心里一直郁郁的。
王老耕展开被子，“行啦，你也别唉声叹气的了，这才都是第一胎，肯定能有孙子的，着什么急。”
求孙子心切的务实娘能怎么办呢，“上次烧了香咋不管用，看来改明儿我得再上去一次。”
城里发生的紧急大事的是影响重大的，好在王家沟是个偏僻的小山沟，没什么人注意，王道因为之前推动三自一包也受到了批评，但到底还是人民公社的领导，现在还算稳得住，不过是一直叮嘱林毅他们要小心行事，林毅当然是为领导的话马首是瞻，而且有王务实在旁边出主意，王家沟悄无声息的干着自己的事，不求别的，只求在这乱世之中保存这片净土，自给自足，这日子过得应该也还可以。
但知青们的家人日子就不是那么好过了，陆续有知青收到信件说是家里人有亲戚有朋友被打成□□，遭受□□，林毅更是每天心不在焉。王务实作为这个山里的青年，也不得不在旁边提点他，让他的父母出去避避风头。
“这现在全国都在搞革命，去哪里还不是一样？”林毅蔫头耷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