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宁怔了一下——陆大哥?难不成,之前那位少年侠客,竟是和袁府有关吗?
“珠姐儿,不可无理。”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妹妹突然这般激动,袁钊钰忙拦住,蹙眉低声道,“陆大哥是杀了突厥人不错,可你们能安然脱险,确然是这位姑娘居功至伟……”
“什么居功至伟?”袁明珠哪里肯依?一想到这丑女竟敢抢了陆瑄的功劳,袁明珠心里的怒火就怎么也压不住,“祖母和大哥都是端方之人,可莫要被厚颜无耻的小人给蒙蔽了!”
“珠姐儿不要说了!”聂清韵只觉一阵阵头疼,珠姐儿这是怎么了?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程姑娘。“程姑娘出手相救一事,便是你口中的那位陆大哥也是做了见证了的,不信你问表兄。”
陆大哥亲自作证说这丑女救了自己?袁明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胡说!陆大哥是什么人,怎么会护着这样一个……”
“明珠,住口!”一旁的聂夫人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声音严厉,“你今儿个真是太让祖母失望了!这样的话也是你能够说的吗!袁家人行事自来光风霁月、恩怨分明。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何刚脱离险境,就敢做出这等背恩之事!果然是家人平日里宠的你太过了!还不快过来给程姑娘赔罪!”
袁家的女儿娇气些自然无碍,可却绝不能是非不分、恩将仇报!
☆、惩罚
祖母平日里不是最疼自己吗?阖府上下哪个不知,一众姐妹里,自己在祖母面前最有脸面。今儿个竟为了个丑女当众呵斥自己不说,还被逼着去给那丑女赔罪?!
明明自己才是她的嫡亲孙女儿,祖母怎么可以这么维护一个外人!袁明珠又惊又惧又难过,一时浑身都是抖的。
待得注意到旁边下人也是各个惊异莫名的模样,更觉颜面扫地,又求救似的看向袁钊钰,不想平日里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大哥不独没有为自己求情的意思,甚至眼里还写满了不赞成和对自己的责备。
只觉胸腔里的委屈好似要溢出来一般,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顺着面颊就流了下来。
有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连带着满是怒意的苍老声音随即响起:
“谁又给我的珠姐儿气受了?好不容易珠姐儿好了些,哪个又跑来惹她难过?”
可不是袁家老祖宗高氏?方才看袁明珠精神好得多了,且曾孙女一直说不想让自己这个老祖宗累着了。高氏才不舍的离开。却始终不放心,特意留了贴身大丫鬟在旁边侍候。嘱咐有什么事赶紧来报。
不想刚躺下不过片刻,就听说袁明珠起来了,且还和什么人起了争执。
高氏听说后,当即坐不住了,忙让下人扶着就赶了过来。一眼瞧见袁明珠浑身哆嗦、泪流满面的模样,登时心疼的什么似的:
“珠姐儿莫哭!还真是反了天了,曾祖母倒要看看是哪个,敢难为我的珠姐儿!”
“曾祖母……曾祖母……”瞧见高氏,袁明珠泪水流的更急,却又偏强忍着不哭出声来,那般声噎气短的模样,令得高氏越发心疼,忙抱着,“心肝肉”的一阵好哄。
聂夫人头疼之余更多的则是失望——
平日里只道珠姐儿聪明伶俐,再加上她打小身子骨孱弱,三不五时的就要病上一场,相较于其他孙辈,自然格外偏疼了些,便是偶尔使些小性子,也俱皆一笑置之,今儿个瞧着,还是太过骄纵了她,所谓的伶俐,分明都是些小聪明罢了!
明明自己错了,却依旧要依仗受到的宠爱不肯面对,更甚者对恩人连半点感激也无。
比起对面小丫头的大气磊落,真是差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只老祖宗已过了古稀之年,眼下既是一心护着珠姐儿,倒不好惹得她老人家不开心。还未想好该怎么和高氏说,高氏已是牵了袁明珠的手,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之前和袁明珠相对而立的蕴宁身上,神情不悦:
“你是谁家的小丫头?也配让我们珠丫头低头?”
“您老人家且息怒,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聂夫人无奈,忙上前低声道,“方才珠姐儿遇险,可是多亏了这位姑娘……”
多年相处,儿媳聂夫人是个什么样的,高氏也是清楚的——
因着出身将门,聂氏可不是最有风骨的?行事从来光明磊落,且极爱护家人。便是族里旁支,有什么难事求到她面前,但凡占了个“理”字,就绝对会站出来给人做主。
应该不至于为了个外人,无缘无故的就让平日里最心疼的珠姐儿没脸,难不成,真是珠姐儿做了什么错事不成?
可即便明白这一点,只心里对曾孙女的爱护却始终占据着上风,竟是无论如何容不得袁明珠受半分委屈,当下只管冷了一张脸:
“一个小姑娘家,能做些什么?即便是有些许恩惠,多给些金银打发了也便是了,犯的着这么让姐儿没脸吗?”
“珠姐儿莫怕,有曾祖母在,我看哪个敢为难你。可怜我们珠姐儿,受了这么大惊吓……走,跟曾祖母回房间躺着,我让人给你做好吃的来!你们都让开,我看哪个敢拦!”
竟是也不看聂夫人,只管牵着袁明珠的手离开了。
袁明珠内心无比委屈,虽不敢忤逆聂老夫人,却是厌极了蕴宁——
跟这丑女还真是孽缘!好在来日方长。这栖霞山庄,她别想那么容易拿走!还有陆大哥……
一时嫉恨难当。
两人走到半路,又碰见听到消息急匆匆赶过来的丁芳华,瞧见一脸怒容的老祖宗和默默垂泪的袁明珠,登时吓了一跳,忙想过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不意高氏却是逃避什么似的,带着袁明珠只管往前走。
倒是袁明珠无比哀怨的往这边瞧了一眼,泪水落得更急。
丁芳华瞬时慌了神,有心跟上去,袁钊钰已是快步过来,伸手扶住:“母亲——”
丁芳华这才发现,婆婆聂夫人正脸色铁青的瞧着女儿离开的方向。
心里顿时“扑腾”一下——
婆婆虽是性子刚强,却也是个孝顺的,断不会跟太婆婆起什么龃龉,这会儿脸色这么不好看,当不是因为太婆婆才对。
难不成,是因为女儿明珠?
忙收了心思,快步走上前,和袁钊钰一左一右扶住聂夫人,小心翼翼道:
“母亲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明珠她,做错了什么?”
聂夫人却是半晌未言,良久才瞧了一眼丁芳华,一字一字道:“明日里去宫里求太妃娘娘赐个嬷嬷过来,家里姐儿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学着些规矩了。”
又吩咐旁边的赵嬷嬷:“你这会儿就去珠姐儿那里,就说我的话,让珠姐儿即刻收拾了东西回府里去,在祠堂祖宗面前抄祖训一百遍。”
“啊?”丁芳华脸色一下白了——
珠姐儿定是做了了不得的错事了!
宫里的淑太妃可不正是袁家的姑奶奶?前些时日,宫里往外放人,淑太妃还曾特特让人捎信,问府里要不要教养嬷嬷,当时婆婆明明是推拒了的,还笑说袁家的丫头,规矩就没有不好的。
这会儿却突然提出要个嬷嬷来!分明不独以为明珠做事没规矩,兼且连自己这个媳妇儿也给怨上了。
这还不算,竟还要珠姐儿在祠堂里抄祖训一百遍——
到底珠姐儿犯了什么事,要被罚去祠堂跪祖宗?!
袁钊钰也没想到,祖母竟会生这么大的气。要说家里男孩子,却是俱皆因为犯错跪过祠堂,女孩子却是从来娇贵的紧,何尝有过这么重的处罚?
更别说从来都受宠的珠姐儿了,分明是府里女孩头一个!
一时也有些不忍:
“祖母——”
聂夫人却根本不理,反是笑着冲蕴宁点了点头,招手叫来丁芳华道:
“芳华,你过来,方才可不是这位姑娘救了珠姐儿她们?说起来,咱们两家还是亲戚呢。”
丁芳华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这会儿不是给女儿说情的时机。没看到婆婆已是连钰哥儿都迁怒了吗?
忙打起精神,瞧向聂夫人手指的方向,登时悚然而惊——
这小姑娘的容颜,怎么竟是这般惨不忍睹!
只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脸上却是不显,依旧笑着道:
“倒不知这位姑娘是……”
不期然正好和蕴宁视线相撞,无端端的就有些心悸,一时又有些纳罕,只觉这双眼睛,怎么就有些熟悉呢。
蕴宁怔了一下,没想到聂老夫人人老成精,不过听见了祖父的名头,就马上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且方才聂夫人丝毫不徇私不护短的做派,也让蕴宁颇是有些佩服,这会儿听聂夫人如此说,自然不好继续冷脸待之,当下上前一步,主动冲丁芳华见礼:
“程氏蕴宁见过侯夫人……”
蕴宁……程氏?再加上之前聂夫人提示说是两家是亲戚,丁芳华登时怔住,等回过神来,一下握住蕴宁的手腕:
“难不成,你是,淑芳的女儿?”
“是我。”蕴宁轻轻点了点头,瞧出之前丁芳华明显被自己的容貌给吓了一跳,便微微撇了头,垂了眼道,“唐突了夫人,还望海涵。”
丁芳华只觉心里仿佛被什么给烫了一下般,探手就把蕴宁拉到了怀里,又伸出手轻轻去碰蕴宁脸上的疤痕,眼泪紧跟着落了下来:
“你真是宁姐儿?你的脸,怎么伤的这样重?”
声音中又是怜爱,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是哪个黑心肝的……这么多的疤痕,这得,多疼啊……”
不怪丁芳华这么激动——
十二年前边疆一夕风云突变,突厥率领二十万大军趁夜突袭边关,彼时镇守边关的大帅可不正是武安侯府老侯爷袁成芳?除此之外,袁家足有四五个男儿都在老侯爷帐下听令,还是武安侯府世子的袁烈也随侍左右。
三天三夜的激战之后,虽是守住了边关,老侯爷和次子却俱皆战死,至于袁烈则是不知所踪。
消息传来,袁家上下都乱了套。
聂夫人当即决定要亲往边关,接回亲人的尸骸之外,更无论如何要寻回袁烈来。
身怀六甲行将生产的丁芳华含悲忍痛送走了婆婆后,紧跟着就动了胎气。府里一团乱的情况下,是同样怀胎七个月的庶妹丁淑芳带着几个产婆赶了过来,更在丁芳华难产时,挺着个大肚子亲自进产房帮着接生。
结果却因为太过劳累,而致早产……
☆、疑惑
“你竟然是哪个和珠姐儿、霖哥儿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程家丫头?”
聂夫人也明显吃了一惊——
一般大的年纪,蕴宁的个头却是比袁明珠足足高了半头有余,且因为太过纤细,更显的高挑,就是站在大了三岁的聂清韵旁边,也不遑多让。
以致聂夫人还以为蕴宁的年纪至少和聂清韵相差无几,再没想到,竟就是个刚刚十二的小丫头。
看着蕴宁的眼神便多了些亲近和感慨:
“不想程仲医术了得,还这么会调、教人儿。瞧瞧宁姐儿,小小年纪便能这般厉害了……”
反观珠姐儿,性子也好,处事方式也罢,较之眼前这小丫头差了可不是一点半点……
蕴宁却是完全呆住了,一直到丁芳华的泪水滴落脸颊,才被烫到似的一下从丁芳华怀里挣了出来。
动作太大了些,猝不及防的丁芳华身子一晃。蕴宁下意识的探手扶住。等忆起自己做了什么,神情便有些无措:
“对不起,夫人,我,我不是有意要推您……只是,有些不习惯……”
记忆里除了祖父,从没有人愿意和自己这么亲近过。
而充满女性气息的丁芳华的怀抱,让蕴宁觉得从没有过的温暖之外,更多的却是一种陌生的胀胀的酸涩和惶恐。
“傻孩子,我怎么会怪你呢。一晃这么些年了……对了,别再叫什么夫人了,叫我姨母就好。”丁芳华却是不以为忤,照样牵了蕴宁的手,眼睛中满是慈爱。
心里却是感慨万端。
犹记得自己从昏睡中醒来时,才听说庶妹竟也太过疲累之下,同时产女,让人抱过来瞧了才发现,小丫头可不是和珠姐儿一般瘦弱?倒是精气神比起珠姐儿来还好些,一被自己抱着,就在怀里拱来拱去,简直让人心都酥了,到现在,丁芳华还能忆起当时内心悸动的感觉……
许是因为这特殊的缘分,丁芳华对庶妹的这个小女儿也就尤其关注些,逢年过节,总会派人送些好东西过去。
只听庶妹说,孩子身体一直不好,祖父程仲不放心,索性一直带在身旁,亲自教养,平日里倒是不常在家中。
一直到五岁上,才在回娘家时意外遇见了一回,虽是时间有些久远了,却还记得小丫头真真是粉雕玉琢一般,容貌之美,犹在珠姐儿之上。
“那会儿我记得,你外祖母身旁侍候的人还说,你生的倒是同我有些像呢……”
丁芳华探手把蕴宁翘起的一缕头发往下压了压,手指在蕴宁光洁的额头上滑过,对比脸上的坑洼不平,却是更加心疼——
没有这满脸的疤痕,宁姐儿该是何等美丽的女子。
这般想着,不免越加愧疚——
因为早产,当初庶妹可不是和自己一般伤了身体?若非日渐缠绵病榻,也不会把孩子交由祖父带着。
如果一直跟在庶妹身边,小丫头何尝会有这般祸事?
记得那之后每每和庶妹相见,提起这个孩子,淑芳总泪水涟涟,说是孩子不愿和她亲近,便是到外祖母加做客,也总是找各种借口推拒,脾气也不好的紧,说的轻了她不理你,说的重了就甩脸子,甚至砸东西……
偏是又总觉得对不住她,便是再难过,也不愿女儿为难,索性什么事都由着她性子来,她不愿到外祖加做客,也就全都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