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一个人坐在小石头上看着乌黑的荷塘,现在正是夏季,荷塘里开满了淡粉的莲花在风中摇曳着,时不时有野鸭在绿叶下蹿出来,露出一只灰扑扑掺杂着黑斑的脑袋,看到坐在那不动的米娅用着尖细的嗓子嘎嘎叫着。
似乎感觉到一个矮墩墩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威胁,它甚至拨着掌心优哉游哉的往荷塘边上划,朝着米娅的方向游过去。
它身后还跟着一只小鸭,毛茸茸的在甩着身上沾上的水滴,相比与它父亲,小鸭子的声音有些惶恐不安,它并不太想去岸边和一个比它高多了的人类有任何的接触。
也许是好奇的天性,大野鸭啪啪的走上岸,伸长脖颈在四周观望了一下,才志气昂扬的朝着小米娅甩着尾巴走过去。
米娅有些怕鹅,它们会跑过来啄人只凭他们的心情,因此现在对如此作态的野鸭也有些心里发突。
她站了起来,抓着有些过长的衣摆退后着,荷塘边的泥土很松软踩着鞋都会陷下去一层,如果站久了拔鞋子都较为费劲。
米娅的布鞋边缘已经沾染了一层黑乎乎的泥巴,尽管早上吃了一碗汤但仅仅是一碗汤根本只是在当时饱了一下,现在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也许是看出她的害怕,那只胖乎乎的野鸭胆子也大了起来。它张开羽翼伸直脖子想要去啄她的裤脚,米娅使劲的拔出鞋子想要往回跑。
鸭嘴就在脚边,她的脚踩在了一块更加松软的泥土里,紧张的回头就看到从身后伸出一只并不强壮而且白的吓人的手臂,和被掐住脖子在用力扑棱翅膀挣扎着的野鸭。
轻轻的啵了一声,米娅把鞋子□□,她的心跳慢慢平稳,因为站的比较近需要微仰着头去看那个人谁。
那只鸭子在半空中扑棱着,弯着脖子想去啄抓住他的那只手臂,少年反应迅速的敲它的脑袋,趁着它还晕乎的时候扔到了荷塘里。
尖锐的噶声伴随着划水的声音将这件并不起眼的事情画上了句号。米娅抬头看的时候,站在她面前的少年收回了手,可能是因为以前被打过,眼睛周边一圈青黑,连头发都有些乱糟糟的。
“米莎……”她听见他开口,是还未变声的少年嗓子,但又糅杂着像是长久未开过口说话的粗哑,他想要极力表达自己想要说的话,但是最终也只不过是两片干燥的嘴唇在空气中相互碰了碰而已。
但是她不叫米莎,有着和汉尼拔妹妹相似面容且也同样拥有一头金灿灿头发的米娅纠正他,“我叫米娅。”
可能是因为将她从一只野鸭的嘴里救出来,米娅对他的态度好多了,她也大概意识到自己之前有些过于敏感,拔出鞋子后走到稍微干燥些的地方继续和他说着话,“你叫什么?”
少年并没有回答她,不是因为他不愿而是他不能,除了米莎其他的单词都发不出声。
没有得到回答的米娅缩了缩脖子,想要往大别墅里走,身后传来有些急切的喊声,“米莎!”
还没走两步就被一把抱住,米娅被吓得叫了一声,要知道孩子的嗓音在害怕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会高到什么程度。
第3章
格外暖和的一个小房子里,穿着白大褂留着胡须的男子有着深刻的面孔,他的鼻梁比其他人还挺拔些,而上面架着一副现在十分流行的金丝款眼镜,将他谦和得体的眼神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很高大,米娅坐在小凳子上的时候这位叫做埃文的医生站了起来去取听诊器,而他的身高需要她脖子绷紧仰的高高的才能看到他的脸。
埃文挨着米娅坐了下来,熟练的将听诊器贴在她的肺部处,温和的和她说着话,“咳一下。”
米娅听话的咳嗽了一声,站在门边的汉尼拔像是回忆到了什么让他恐怖的事情,全身绷紧跑了过来蹲在米娅边上,攥住她的手试图将她抱住不让别人将她抢走的架势,声音惶惶,“米莎!”
埃文好声好气的再一次将米娅解救出来,尽管她不太喜欢这个少年有些神经兮兮的做派,但也不讨厌这种维护的姿势。
在陌生的孤立无援的世界,作为一个三岁大的孤儿,并不是一件值得放心的事情。她表面上在努力融入这个世界,但是心里始终惶恐不安,没有任何安全感。
她需要一份值得信赖的情感让自己安心,需要一个依靠,而这个机会几乎触手可及。
“吃点药就会好的,幸好发现得早。”埃文起身开了几颗药包在干燥的桑皮纸里,叠好之后还是选择放在了汉尼拔的手中。
他并不放心将药交给一个三岁不到的孩子手里,尽管孤儿院里的孩子都早熟的过分。
“吃完饭后吃一颗,”埃文叮嘱着似乎和这个新来的米娅有着紧密关系的汉尼拔,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天之后就可以像兔子一样活蹦乱跳了。”
说完之后他又低头去看刚到他比膝盖高一点的米娅,眨了眨眼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新来的病号和有着哑巴之称的汉尼拔在孤儿院组成了一个奇怪的队伍,比汉尼拔还大一些起着领头作用的大男孩费多尔做着鬼脸去嘲笑他们,“哑巴和小矮子,真是绝配!”
心理年龄有二十的米娅对此没有什么反应,继续摘着自己的花,而汉尼拔眼里只有回忆里和妹妹长得非常相似的米娅,那些恶作剧一样的嘲讽对他根本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似乎察觉到他们仍有不愿放过自己的预兆,米娅故作难受的咳嗽了几声,对生病格外恐惧的孩子并不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冒险,于是撂下几句狠话悻悻的跑走了。
汉尼拔轻轻的拍着米娅的背,似乎这样会让她好受一些。手里的野花放在一起显得好看多了,本就想和他拉近关系的米娅把手里的话递给了他,尽量表现的像个天真孩子给亲近的人送花。
他果然表现的很高兴,毕竟是米娅第一次给他送花。
“米莎!”汉尼拔尽量小心的将花握在手里,似乎很想将花藏起来,呵护好这一份超出期盼的礼物。
他说‘米莎’时的语调已经有些偏向‘米娅’的发音了,这是米娅不断强调自己名字的结果,短短时间已经初见成效。
米娅的床挨着窗户,因为是按照年龄排序的床位,她离已经十三岁的汉尼拔隔了有二十几个人的距离,米娅已经看不太清汉尼拔的轮廓了。
他们晚上睡得比较早,夏季延展至秋季的这段时间天黑的时间也早了一些。米娅的小床旁边就是在大厅唱歌时站在她右手边的罗斯,一个六岁的卷发男孩,比较胆小的一个孩子。
他早早的爬上了床盖着被子闭上了眼,因为听了费多尔在晚餐时分讲了一个恐怖故事,让他格外的害怕即将降临的黑夜。
外面玫瑰色的天色往黛蓝蔓延,然后一点点的黑了下去,调皮活泼的孩子们也在一天的玩耍和训斥中放松下来,在自己熟悉的小窝里睡得香甜。
米娅打着呵欠,将自己裹得紧紧的闭上了眼,她这个年纪正是嗜睡的时候,不用花费几分钟就能安稳入眠。
刚开始还有大一些的男孩会睡不着嬉戏打闹,或者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发出奇怪的声音,过了十点,沉默的环境终究让所有的孩子都陷入了睡梦,而此时,本闭着眼的汉尼拔却在黑夜中睁开了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没有穿鞋,光着脚踩在沁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
朝着那扇彩色窗户走,他走到了那张最小的床边蹲了下来,看到了让他心安的小脸蛋。
他找到妹妹了。
他相信是米莎从天堂降落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笑起来像个小天使,软软的皮肤、藕节的手臂,这一切都和米莎一样,尽管换了个名字,尽管米莎不记得他。
他就在那冰凉的地板上坐着,双手趴在米娅的床边仔细看着她。
看啊,她长得多可爱。他心想着。
等到第二天,米娅醒过来的时候汉尼拔已经穿好衣服叠好被子了。揉了揉眼睛在床上赖了一会——这是她以前的习惯,到现在还没有改过来。
等她慢悠悠的穿衣服时,汉尼拔已经走过来替她整理床铺,她的小被子很容易就能整理好,但是汉尼拔总是会主动替她做完,然后变魔术一般从兜里掏出一把小木梳给她梳头发。
他们两个仅仅认识三天,但汉尼拔的举动就像认识了三年一样,面面俱到,这让米娅终究有些不太安心,长久的经验告诉她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知道会在以后的哪一天突然失去。
但是她现在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唯一能让她依靠的只有汉尼拔了,虽然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上辈子看过的电影主人公,但是米娅脑海里只不过突然闪现过这个名字仅此而已,她无法将电影里披着绅士人皮的青年男子和面前瘦削孤僻的小哑巴放在一起相比较。
她的药已经吃完了,除了还有一点小咳嗽其他方面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着,这对于米娅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在周三孤儿院会有一位年老的教师来访,为这群无所事事的孩子们讲述学识,尽管是这位教师的心血来潮但不得不说能够让米娅尽快的了解这个陌生的地界叫什么名字,年月几何。
她戴着第二监督员不知从哪淘来的一顶小布帽,白嫩的脖子上系着绳带,眼睛上方的帽檐缝制成褶皱状,显得那张小脸奶气极了。
在老教师卢森喝口水休息的时候,她抱着自己的小凳子坐在旁边,仰着脑袋望着卢森,“先生,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卢森喝了一口水,尽管还有些口渴但还是将杯子搁置在一边,展露微笑绅士地回答道,“当然了,可爱的小女士。”
米娅挪了挪自己的凳子让自己靠的近一些,试图将自己说话更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先,先生,我想知道现在多少年了?”
“哦孩子,”逗趣孩子是他这种已经可以安享晚年的中老年人最大的乐趣,他挑着眉故作惊讶的睁大眼睛,“这个问题可有些难了,让我想想……1946,好像有些不对,1948?哦不,我想起来了现在是1946年,对,是1946年……老了记忆力有些不大好。”
“1946?”米娅歪着脑袋跟着说了一遍,随着卢森的话猜测着,“那这里是俄国吗?先生。”这里的口音似乎和俄语很相像。
卢森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之后微咳一声,“这里是立陶宛,我的孩子。”尽管在1940年立陶宛的官方语言定为俄语,但是见证过立陶宛发展过程的卢森教师坚持着己见,“这里是立陶宛,我们的国家。”
他用的是立陶宛语,和俄语有明显的差别。但是米娅对此并不是很懂,她能听懂并且回答,但她上辈子并没有对此有所接触,只能半懂的点点头,“谢谢您回答我的问题,先生。”
“不用谢,孩子。”他叹了口气,也许是米娅问的问题让一个关心国家的教师心事重重,他从桌上拿起帽子戴在头上,又不紧不慢地裹好自己的大衣,和孩子们告别后抱着自己的书离开了孤儿院。
这对于米娅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她知道了所在的位置和所处的年份,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她并不能为此做些什么。
医生埃文又来检查他们的身体,主要还是过来查看米娅的身体状况怎么样了。
汉尼拔就站在一边,看着埃文对米娅进行一系列的检查最后得出结论,“好的差不多了,看来米娅很听话的在吃药。”
米娅点着头,“我可以不用吃药了吗埃文医生?”
埃文从桌前伸出手勾了一下她的鼻子,他在医院是出了名的喜欢小孩子,因此才会在众多同事得知要派人到孤儿院义务看病而推辞的时候站了出来,“是的米娅,你可以不用吃苦苦的药丸子了。”
米娅这次是真的开心的笑了起来,没有糖衣包裹的药丸子又圆又大,吃一颗都要掰成两半才能咽下去,令她苦不堪言。
站在一边的汉尼拔给她整理绳带,看啊,这是他的妹妹,谁也别想抢走了。
第4章
随着看似平静的日子一天又一天过下去,孤儿院的伙食也因为从萧条中快速恢复而变得丰盛了起来,而现在又是秋季,正是果实丰收的时候。
孤儿院像是一座城堡,但里面的装潢被洗劫了一空,只剩下沾染着灰尘蛛丝的孤裸墙壁。从外面仰头看的时候,那一座城堡在玫瑰色的晚霞中宛如童话中所描述的建筑,锯齿状的塔楼孤独耸立。
而这个时候,在她身边的汉尼拔会仰头去看那座建筑,看了好一会,抱着她去孤儿院后山的那片树林里。
他知道有几颗果树,上面的果子已经熟颠颠的挂在枝条上。他曾经坐在父亲的肩头去摘过,甜津津的,他相信米娅一定会喜欢。
绕了几条小路,米娅看到了一树的桔子,已经带着橘红的皮,那是成熟的预兆。
将米娅放在一边,汉尼拔抱着树干爬了上去,没有在底端摘,他往更高的地方踩着枝干探了过去,摘了一枝丫的才跳了下来。
他抱着一怀的橘子蹲了下来,拔掉多余的小枝丫将橘子放在一旁干燥草地上,先给米娅剥了一个放在她手里示意她尝尝。
是清新果甜的味道,食物总是会让人放松下来,带来无法言喻的满足感。
将剩下的一半给了正在将橘子装在她口袋里的汉尼拔,少年就着米娅的手将橘子吃下,又剥了好几个两人分着吃了,直到摸着米娅稍鼓起的小肚皮才停下。汉尼拔给她整理好小布帽,揣着剩下的几个橘子抱着她往回走。
挤满落叶的小路上,汉尼拔踩在干枯树叶上的清脆声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唯一的交流,是唯一一个在战争中活下来的汉尼拔在孤儿院第一次感受到的平静安宁。
他希望能够背着米娅享受这一阵的秋风,而令他恼火的是,他每次所带有期待的希望总是会落空。
“看啊,哑巴也会有玩伴。”金发男孩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和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从一棵树后走了过来。他们就像是故意蹲点等着汉尼拔然后准备给他点毫无缘由的教训。
看出了费多尔不像之前那几次般会轻易的放过他,汉尼拔拍了拍米娅,自己半蹲下身将她放下推到树后以至于能够避开他们的注意力。
汉尼拔比他矮上一些,但气势上也不输半分的望了过去。面对莫名的挑衅,莱达家族的继承者对此毫不畏惧。
这是一场看上去纯属单方面压制的殴打,但是汉尼拔也没有吃亏,虽然他比对面的两个人身材要小但智商和取巧方面很明显的要高明很多。
米娅刚到汉尼拔腿高,尽管想去帮忙现在的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将自己脱离另外两个人可能想要抓住她的视线外,如果事态严重的话她是准备跑到第二监督员那里求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