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话音落下，莉蒂西亚看到脚下的海水陡然变了样子，因为是浅海域，往下看海水是蓝汪汪的，偶尔有路过的小鱼，脑袋埋下去还能看到珊瑚。
这一眨眼，海水竟变成了黑色。
她凑得近了些，用手拂了一把，溅在机甲外壳上时水还是透明的，想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看起来竟是黑的。
“黑洞区是什么意思？”
莉蒂西亚见艾萨克走回来，他把钓鱼竿收了起来：“就是没有鱼也没有别的生物。”
两人爬回驾驶舱里，艾萨克输入口令密码以后，银刀号的数据指示灯重新亮了起来，银刀号是战斗机甲，性能旨在用最快的速度达到巅峰，所以肯定不如飞机平稳舒适。
她默默系好安全带，感受到轮机的轰鸣声，是银刀号开始蓄力了，接着伴随一阵强烈的后坐力，他们猛地脱离水面。
这回莉蒂西亚知道为什么驾驶机甲需要测试体能了，因为她现在脑袋里只有天旋地转四个字，耳朵嗡嗡地响，又因为是加速度飞行，不断的失重让她浑身紧绷，只能紧紧抱着艾萨克的腰。
别提驾驶机甲了，连动都动不了，快吐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人摸摸她的脸。
“睁开眼睛，看看外面，现在已经匀速飞行了。”
莉蒂西亚喘了口气，她揉了揉脸颊，艾萨克把显示屏最大化了，从那么高的地方，原本黑色的海水变得很透彻，像在表面蒙了层黑纱。
当然，又因为从高空俯视，在海面上看不到的情况也清晰可见。
海床底部一个一个空洞，没有珊瑚没有水草，这种奇怪的现象一直绵延好几千米。
“这是怎么了？是战争废墟吗？”莉蒂西亚问。
艾萨克摇摇头：“炮弹不足以毁灭成这个样子，这是黑洞。”
从冰山融化开始，这颗星球的自然逐渐失去平衡，而这种现象被人们称之为黑洞。
偶尔会有某一片海域消失，消失就是字面意思。海床底部成为一个大型凹洞，然后附近的海水会填过去，表面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种空洞的大小不一，像被巨人一勺子一勺子挖掘出来的坑，里头空无一物充斥了满满的死亡气息——倒不是说有很多动物尸体，这种死寂更多的体现在灰败上。
荒芜的地方也不是没有，曾经的沙漠、后来的戈壁、甚至现在沉没在海底的城市，但他们的结局不同。沙漠里也有绿洲和仙人掌，戈壁上同样有动物与寂寞作伴。
但是这片凹洞，从此以后却寸草不生，海域里也不会再有活的生物。
船上的老人说，这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
艾萨克看似对这些不陌生，他目不斜视地驾驶机甲，因为没有参照物，看不出来飞得有多快。
莉蒂西亚紧紧箍着艾萨克的脖子，后来她有些习惯了，慢慢爬到显示屏前张望。
“黑洞附近太贫瘠了，很少有船队会来。就算有人住，也早就搬走了。”见她打量，艾萨克解释道，然而他话音刚落，视野里就出现了几个小黑点。
“那是船队吧？”
“好像是……”
底下的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飞在空中的入侵者，纷纷拿武器对准了他们。
银刀号缓缓降落，却不落入海里，保持喷气式动力悬浮在半空，锋利的矛叉握在手里，呈攻击姿态。
莉蒂西亚感觉不对，握住了艾萨克的手：“你要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用散弹，两分钟就能搞定。”
“不！他们都是无辜的人！”
艾萨克稍有犹豫，莉蒂西亚就拦下他了：“我们可以让他们帮忙判断方位，这样就能早点回去浮岛了。”
“而且你看他们的船，也不像是很厉害的样子。”
于是对面那批精神紧张的水民，就眼睁睁瞧着这架机甲哗啦一下坠入水里，溅起来的水幕把众人淋了个透湿。
为首一个船长样子的男人，开着一艘小船冒险来到近前，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拿手拍了拍银刀号的脚部，然后好像十分惊诧的样子。
正在研究这个大东西是什么的时候，顶上的盖子开了，然后两个人钻了出来。
“我们没有敌意，请把武器放下！”莉蒂西亚喊道。
同时艾萨克手上拿着可移动的发射器，只要有一点多余的动作，银刀号的散弹就会把他们打成筛糠。
两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然而刚爬出来站定，那船长就啪一下扔掉了手里的破枪，身后那些衣衫褴褛的水民也扔掉了破叉子破矛，纷纷欢呼起来。
“这是发生了什么？”莉蒂西亚有点摸不着北。
艾萨克扫视了一圈那十几艘小型游轮，从房屋架构来说，这批人定居在这些小船上至少二十年，但是就科技水平，几乎落后了银刀号一个世纪。
这些人竟然在黑洞地带生活了这么久，以这种原始的方式。
两人上了他们的船，遭到了十分热情的对待，沟通没有障碍，他们竟然也是用的帝国普通话。
“你们好，我们来自银刀舰队，位置在距离这里东南西北不知道多远，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帮我们……”
莉蒂西亚话没说完，几个女人围住了她，一边快速地夸赞什么一边用手抚摸她的脸和头发。莉蒂西亚笑着推拒，奈何女人们的喜爱太过明显。
艾萨克面无表情又握紧了弹/药发射器。
他身边那位船长一直在侧头看他，忽然伸手拍了拍艾萨克的胳膊，然后船长点点头，又拍了拍艾萨克的胸肌。
“好胸！”
第21章 第二十一滴水
这小船队的水民对他们非常感兴趣, 而且对本人的兴趣远比机甲更大。
“我们从银刀舰队来，大家可以放心，我们两个人没有敌意。”莉蒂西亚尽力表现出友好的样子, 艾萨克也控制住了没动粗。
他们被水民们簇拥着来到最大的一条船上，说是最大，也比先锋船流鱼号小一圈。
里头没什么高科技的产物，艾萨克看了几眼, 轮机、武器、设备都是一百年前的制式。
领头的船长十分粗犷，他大咧咧把二人推到船内, 从布置上看应该是他们的食堂。
“这是我们这里特产的黑鱼料理, 你们尽管品尝！”
莉蒂西亚看着面前黑乎乎一盘冒着诡异气泡的食物，无从下口。身边艾萨克没什么反应, 她瞧着船上众人虎视眈眈的眼神, 忍不住拄了拄他。
艾萨克顿了顿，挖了一勺送进嘴里，说道：“好吃。”
他这一张嘴，屋子里的女人都高兴地叫了起来, 上至五六十岁的中年妇女, 下至十几岁的少女，都纷纷围了过来, 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船长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不停点头，高兴地对他们介绍道：“我叫布托！这是我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她们都是船上一等一的好姑娘！”
话说完, 打扮得最隆重的两个女孩朝他们走过来，莉蒂西亚微微颔首致意, 艾萨克则一声不吭闷头吃鱼。
见他不理，姑娘们颇失望，老船长又把目光转到莉蒂西亚身上，他十分赞赏地上下看了看她：“漂亮的女孩，这是我的大儿子二儿子和三儿子，他们个个身体结实健康，是下海打渔的好手！”
莉蒂西亚见面前蹿出来三个男人，一个比一个魁梧，一个比一个黑，有些害怕：“噢，你们好……”
三人见她态度柔和，纷纷凑上来搭话：“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把珍藏的海龟背送给你，留下来吧。”
三兄弟来势汹汹，莉蒂西亚连连苦笑着后退：“那个，谢谢……”冷不丁身边伸出来一只手，把她肩膀一箍整个人捞了过去。
“有什么问题问我。”艾萨克环视了一圈众人，目光不太友善。
众人一下子沉默，他身边原本围着的姑娘们叹了口气，三兄弟也失望地走开，妇女们摇头晃脑说着“可惜可惜”，男人们也一脸依依不舍。
老船长布托没料到这点，他挠了挠头恍然大悟道：“啊，原来你们是一对儿啊！”
莉蒂西亚：并不是……
得知这一点，水民们并未暴力相向，莉蒂西亚也就没有反驳。
这支原始的小船队很简单，他们喜欢年轻强壮的男人，也喜欢美丽的女人。
这个小船队没有名字，他们只有六艘船，加起来人口一共五十多人，算起来已经在这片贫瘠的海域呆了三十多年了。
“我父亲那辈为了躲避海盗，带着族人逃到这里，意外地发现了这片浅海，这里只有一种黑鱼，我们靠着它活下来。”
老布托说：“因为附近被黑洞海域包围了，几乎没有人会来，不过最近几年黑洞越来越大，食物也渐渐少了。”
莉蒂西亚的目光在船舱里游移，天知道在这样的地方这些人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你们没有考虑离开这里吗？”她问，“海盗只是一小部分，三十六支大船队每个都比你们现在拥有更多资源，也不用生活得那么艰难了。”
她说话的时候，船舱里的人们也没有安静下来。
“盐给我一点——”
“你还要再吃半碗吗——”
人们好似并不在意，布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三十六支船队，他们会给我们一个家吗？”
莉蒂西亚愣了下没说话。
“女孩儿，我们这里虽然穷，但是，安全。”
吃饱饭后，全船几十个人像围观珍惜动物一样跑到甲板上，对着漂浮在水面上大肚朝天的银刀号指指点点。
“这就是你们的飞机，长得可真是奇形怪状！”
“它没有翅膀，是怎么飞上天的？”
也许是太久没有外来人出现了，船上的人们难掩好奇，几乎倾巢而出围观他们。艾萨克站在船头皱眉不语，甚至还有孩子拿小贝壳往银刀号脚上扔的。
“这不是飞机，是机甲。”他忍不住道。
布托回头：“机甲？”
“就是机械动力单兵武装……”
“就是捕鱼机器的一种！”莉蒂西亚插嘴道，艾萨克一句话没说完卡在喉咙口。
“这是战斗机甲……”他微弱地反驳。
“这是捕鱼用的机甲！”莉蒂西亚信誓旦旦。
“看那大大的鱼叉！抓鱼一叉一个准！绝对生产线上的主力！”
众人闻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你们的生产力水平这么高了，这么大的机器，一定能捞很多鱼。”布托一脸羡慕。
莉蒂西亚悄悄拿手肘拄了艾萨克的肚子一下，他默默闭了嘴。
后来，在船长压箱底的船舱里，他们翻了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一台几十年前量产的定位仪，上面还贴着“白鸽牌”字样。
艾萨克点点头：“确实是个老牌子，连生产这个的船队都已经不在了。”
布托对自己很有信心，但和他三个儿子坐在一起维修了半天，也愣是没让电源灯重新亮起来。
“老伙计，给把力啊！”他猛地一拍，机器内部又不知道哪里断了，发出嘎嘣一声脆响。
布托尴尬地笑了两声：“天色都这么晚了，你们先住下吧，明天我一定能把这玩意修好！”
两人只好答应下来。
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船上的水民举办了热闹的庆祝仪式，他们将六艘船头尾连接起来围成一个圈，对着中央水面上倒映的月亮载歌载舞。
女人们过来亲热地拉她的手，莉蒂西亚往前走了两步，等了等又回头看他。
“艾萨克？”
他一点要参与进来的意思都没有，听她叫他才点点头：“嗯。”
所有人一直狂欢到很晚，不知道是濒临绝境的歇斯底里，还是压抑良久的释放。
到凌晨大家陆陆续续睡去，她才发现多日来没在驾驶舱里睡觉，莉蒂西亚竟有点不习惯了。
“莉蒂，一张床垫够吗？和我们一起挤一挤也可以的。”布托的大女儿辛娅邀请道。
莉蒂西亚侧头看了眼艾萨克，后者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没关系！谢谢了。”
她关好门，骤然安静下来的船舱竟比机甲驾驶室里还要窒息。
可疑，他俩明明之前也一直一起睡觉啊？
艾萨克回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女人的身影像是一张被月光浸透的纸片，如同透明。
她慢慢把长发拢到一侧用手指梳理，目光凝视墙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艾萨克也就是看了几眼，他走过来将手里的外衣挂在墙上，墙钉正好就在她脑袋旁边，发呆的莉蒂西亚一惊。再看时，他一边挂衣服，一边转头侧目，与她对视。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一会。
“睡吧，不累吗？”
睡吧。
她看了眼单薄陈旧的床垫，上面堆了条旧毯子，辛娅之所以问，是因为这是单人床垫。
寝具再旧再小，也比蜷缩在驾驶椅上将就来的舒服，人类唯一能放松身体的地方，就是床铺了。
这人很快脱了外衣，贴身穿件背心，微微驼背坐在那里，呆在这的时候，他努力把身上的凶意隐藏起来，那张黝黑的脸没有情绪，偏偏眼睛很亮，就那么看着她。
瞧她没动，艾萨克在床沿拍了拍：“来。”
但莉蒂西亚却还僵持着，没点头也没有拒绝。
“今天是破例，明天还得继续睡机甲上。”艾萨克把毯子铺开，又问，“还是说，你更想睡在我身上？”
“……”
她决定不再矫情了。
上了床，艾萨克睡在靠外侧，莉蒂西亚则紧贴着墙壁，因为床垫很小，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