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无奈问道:“为什么不喝药, 你生病了。”
“我没生病, 不用喝药。”何景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睡一觉就好了,是庸医瞎说的。”
宋语亭就看着他睁眼说瞎话,什么话都没说, 眼神里全是不赞同。
何景明沉默了一瞬,神情无辜:“药洒了。”
喝不了了。
“还有吗?”宋语亭看向一边的小丫鬟。
丫鬟点头:“有的,还有一碗。”
“倒出来, 给何世子。”
宋语亭看着何景明,问他:“你喝吗?”
何景明咬牙:“喝。”
宋语亭这才嫣然一笑,温声道:“这样才乖。”
生病了的何将军,就像是个孩子。
柔软无害, 还爱闹脾气, 宋语亭看着他,心就柔软下来了。
何景明看着那碗褐色的汤药,轻轻叹口气, 若是姨母看到自己这么听哈, 恐怕要高兴地烧香, 感谢列祖列宗保佑。
他自己也清楚自己有多淘气。
打小到大,没有一次吃药是听话的,那时候就连舅舅哄着都没用。
说不吃,就一口也不吃,嘴都不张开。
可是结果也都挺惨的,每次都是舅舅找人硬掰开嘴给他灌下去,不喝就灌。
辛辛苦苦活了十几年,长大后就再也不敢生病了,没想到今天,居然会主动去喝药。
何景明感慨半天,就是不肯动手。
宋语亭无奈道:“你等药凉了,就更苦了,还不如趁热喝掉。”
何景明嘴硬:“我不是怕苦。”
宋语亭一双大眼睛直直看着他,里面装满了不相信。
何景明看着,数次想端起来喝下去,可就是下不去手。
宋语亭无奈叹口气,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乖,喝了好不好。”
那语气,活脱脱一个哄儿子的母亲。
何景明闭上眼睛,咬牙给自己灌到嘴里。
苦涩难闻的味道充满口腔,让人甚至想吐出来。
可是在他咽下去的那一刻,嘴里多出一丝甜滋滋的味道。
何景明睁开眼,看见宋语亭笑盈盈地站在自己跟前,问道:“甜不甜?”
“甜。”何景明哑声道。
嘴里是颗糖。
宋语亭笑道:“这是我最喜欢的松子糖,只要吃一颗,再苦的味道都变甜了。”
何景明道:“这也是我最喜欢的糖。”
因为是亭亭亲手塞进嘴里的。
他不舍得拿牙齿咬碎,只拿舌头慢慢勾勒着。
眼睛里难得透出几分满足的滋味来。
宋语亭跟着笑弯了眼睛。
老太太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转身走了。
都这样了,语亭还嘴硬说不知道。
她若是不喜欢何世子,便将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一写。
宋语亭笑道:“你若是乖乖吃药,以后每次我都给你一颗糖吃,不然就没有。”
何景明眼里也荡漾出浅浅的笑意,没忍住调笑道;“你亲手喂我么?不是你喂的,我可不吃。”
不是亭亭喂的,再甜的糖也没有滋味了。
宋语亭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理你了,一点都不庄重。”
何景明但笑不语。
他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庄重地过分的。
天底下的人提起何世子,不都是高傲清冷的吗?
可是淑媛说,追女孩子的时候,再端着架子,只能把人吓跑。
他也的的确确感受到了。
在北疆那会儿,她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第一次见面就跟炸了毛的小刺猬一样。
可是现在多温柔,还会给自己糖吃。
淑媛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宋语亭看着他的笑容,低声咕哝了一声什么。
何景明听的一清二楚,笑意更深一层。
她说:“真是不要脸。”
多像是打情骂俏。
嬷嬷看着这情形,无奈替自家小姐解围:“将军醒了,可饿了?老奴去准备些吃的吧。”
何景明顿觉饥肠辘辘,却皱眉问道:“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宋语亭道。
“不用准备了,我该回去了,嬷嬷我的衣服好了吗?”
他掀开被子下床,心里有些不乐意。
和亭亭在一起多开心,可是还要回宫参加宫宴,若是不去,舅舅又要说什么。
宋语亭按住他的肩膀:“大夫说你不能见风,不能移动。”
何景明道:“什么意思?我不能走了吗?”
宋语亭点头。
她也很惆怅啊,这可是她的闺房,却要留个男人过夜。
目测,这个男人还不止要过一夜。
何景明眉眼一松,“那就劳烦找个人去长公主府给我送信,今晚宫中饮宴,我要先说一声。”
他简直想眉开眼笑了。
生病也太值得了。
不能动不能见风,就意味着他要在宋语亭屋里住到好起来。
风寒虽然是小病,可若是好起来也没那么容易,怎么着也得个三五七八天吧。
病了这个理由,舅舅总不好说什么吧。
要是这样了都不肯放过他,那么就是时候吵一架了。
这样的人,不是疼爱他的亲舅舅。
宋语亭道:“我这就派人过去。”
“拿纸笔过来,我给姨母写封信。”
若是口信,长公主警惕惯了,未必会相信。
宋语亭自让人去取了纸笔来,看着他下手写了千百字的信。
他的字刚硬大气,有军旅之人的风骨,可有带着几分洒脱之意。
宋语亭悄悄看了眼,看着他的眼神,就有点不一样了。
她见过的人里面,能写一手好字的,唯有爹爹罢了,可是何景明的字,比爹爹的还好看几分。
倒是有几分文采绝伦的惊艳之感。
何景明感受到她的目光,抬眼道:“怎么了?”
“你的字真好看。”宋语亭不吝惜自己的夸奖,真正优秀的人,值得被夸赞,“比我的好看,比我爹爹的都好看。”
何景明莞尔一笑,被他夸的心里高兴,可还是谦虚道:“这不一样,我师从名家,当然比别人好上几分。”
他的先生是当世大儒,幼年时,手把手教他写字。
宋家现今虽是不凡,可真正请到的先生,亦不过是普通文人。
宋将军天资已是非凡,只可惜没他生来的条件好。
宋语亭很羡慕,当世大儒啊,也不知道是哪位?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何景明,问他:“是哪位先生?”
“薛徽薛先生。”
宋语亭愣了愣。
薛徽的名头,她在北疆也是有所耳闻的。
先帝在时,他曾主持修撰了盖世著作历朝法典,一介儒生,改变了本朝律法。
之后他便辞官归隐。可归隐之时,亦未闲着,花费数年时间,著作女子风俗考证,力证高祖皇后所行的正确所在。
宋语亭心想,京城民风比北疆开放,看来这位先生功不可没。
只是没想到,早就归隐的人,竟然是何景明的先生。
何景明笑道:“老师非我一人之师,是舅舅请来教导我和几位皇子的。”
只是格外看重他罢了。
何景明想,可能不是因为他天资出众,而是由于他和帝位无关,不必学习那些权术之事。
长大后再回想,便觉得,先生不愧是先生,称得起大儒名号。
太子地位固若金汤,那时候所有的先生都是巴结太子的,他和太子关系好,也得到了照拂,可别的皇子,却都是被忽视的。
唯有薛徽,除却对自己另眼相看,他对所有的皇子,皆一视同仁。
不论是尊贵的太子,还是宫女所出的八皇子。
宋语亭若有所思。
何景明将信装起来递给她,什么话都没说,只看着人家。
宋语亭心领神会,接过去出了门。
她从北疆回来,没有带护卫的人,可是小厮还是带足了,这些人都很可靠,她让嬷嬷交给小厮去送信。
再回来屋内,何景明没有睡,坐在火炉边,盯着里面旺旺的炉火看。
“你该休息的,生病的人,要多多睡觉才能好。”
“刚才睡太多了,一时睡不着。”何景明的脸色被火光映的亮亮的。
他想了想,看着宋语亭坐在对面,“要不然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宋语亭眨眨眼:“小时候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她自己现在还能想起来的,大多数都是些糗事,完全不想说。
何景明失笑:“那我说,你听着。”
第47章
他看着火炉子, 笑道:“我小时候和太子一起, 在御花园也生了一个炉子, 从御膳房偷了红薯来烧, 因为二皇子出宫的时候, 在大街上吃了一块,回来跟我们炫耀了好几天。”
“太子忍不住, 就很想吃, 可是舅舅不许我们出门, 他就拉着我,把寝宫里面的炉子搬出来, 烧了几颗红薯。”
宋语亭插嘴:“真的是太子忍不住吗?不是你忍不住?”
“当然也有我,只是没他那么想。”何景明笑, “我们哪儿会烤红薯,他又不许宫人插手, 就我们两个, 最后掏出来, 就是几团黑炭,太子那么大年纪, 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宋语亭托着下巴听他嘲笑太子,最后问了句:“你哭了吗?”
何景明沉默了一瞬, 叹息道:“小时候的事,就不要问了。”
太子那么大年纪都哭了, 何况是他。
心心念念想吃的东西, 最后烤成了炭, 怎么想都很虐心了。
宋语亭笑出了眼泪,挖苦他:“明明是你要说的。”
何景明伸手抹去她眼角溅出的眼泪,笑道:“有那么可笑吗?谁小时候吗,没做过几件糗事啊。”
宋语亭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只说别人不说自己,就很可笑了啊。”
动不动就是太子怎么样,好像不关他的事一样。
何景明笑:“可是我不怕你笑话太子,怕你笑话我。”
我巴不得你笑话太子,对他印象不好呢。
宋语亭沉默了一瞬,深觉太子殿下交友不慎。
她想了想,“我不笑话你,我也给你说个小时候的事情吧,我小时候和姐妹们一起去草原上玩,遇见了一匹狼,我们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谁也不敢动那只狼,我都吓哭了,结果从天而降一个英雄,他打跑了那只狼,救了我们。”
“我到现在都念着这份恩情。可惜不知道他是谁。”
何景明看着她,问道:“是不是,在北湾原?”
宋语亭点点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
何景明沉默了一瞬,只看着她没说话。
宋语亭福至心灵,问他:“该不会是你吧?”
竟然这么巧的吗?
何景明伸手捋了把她的脑袋,忍不住问道:“算起来,我救你几次了?是不是该以身相许了?”
宋语亭沉默了一下:“别人都说,君子不挟恩图报,你是做什么?”
“我并非君子,尤其是对你。”何景明微笑,“亭亭,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想娶你。”
他眼神深情似水,低声絮语:“在宋将军书房看见你那天,你穿着粉色的衣裳,在太阳下整个人像一颗夜明珠一样发着光,我这个人,最喜欢各种明珠了,当时就想把你圈到怀里。”
“我为了你,才回的京城,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一直不回京城么?”
宋语亭迟迟不语。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猜到何景明第一次就喜欢她了,可是她没想到,对方是这种心思。
更想不到吗,原来他回京,真的是因为自己。
“因为我一直没有回京的理由,父母大仇未报,京城里也没有人需要我,我回不回来,都没有任何意义,直到遇见了你?”
宋语亭仰头看他。
男人极具压迫性的神情让她心里发颤。
“可是……我也没有很需要你啊?”
“是我需要你。”何景明道:“我怕我不回来,你就被别人抢走了。”
宋语亭没说话。
“你知道吗?那天李茵茵说,太子和李信为了你在御书房打架,是真的。”
他伸手摸着宋语亭的脑袋:“太子也好,李信也好,他们都喜欢你,可都不是良配。”
宋语亭反问:“那你就是吗?”
“我当然是。”何景明丝毫不心虚,“太子花心好色,李信为人阴郁,我都不知道他私底下在做什么,这样的人,一点都不可靠。”
“可是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啊?”宋语亭小声说,“你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现在的我,就是我。”何景明道,“在北疆,我是何将军,我手下有数万将士,我不仅仅是何景明,在京城里,我才是真的我。”
宋语亭目光灼灼:“可是我更喜欢以前的你。”
“你终有一日会喜欢现在的我。”何景明叹息:“亭亭,你年纪还小,我不逼你,可是你要答应我,也不要理别人。”
他是不舍得逼迫这个小姑娘的,可是他很害怕,万一小姑娘被别人骗走了怎么办。
看上去她就非常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