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学生两两相聚，窃窃私语从中间传出来，在意的人迅速围上去加入，不在意的人则做着自己的事。
顾默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只觉得自己的胃隐隐发疼。
可他面上不改，依旧撑着下颚盯着窗外漂浮的白云。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撒在他身上，栗色的头发被金芒渲染，柔软的睫毛也渡上金色，白到不正常的脸隐隐有些透明，而变成金色的细小绒毛却给他增添了一分飘渺之色。
少年半阖着桃花眼，周身的寒气褪去，让他看上去有些温暖，似乎再不是那个难以接近的阴郁少年。
教室里的人看到这一幕诡异的安静了一瞬，又再度恢复到嘈杂。
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打破这份意外的静谧风景。
一上午繁重的课业过去，大家都有些疲惫。
好些同学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被同伴取笑后纷纷约伴而行，一起往食堂的路上走。
等教室里再没有别的人，顾默才“咚”的一下趴在桌子上，因为过度忍耐面上已经渗出了薄汗，唇色也淡了几分。
喧嚣远去，面色苍白的少年安静的趴了很久。
直到，
一声温和中带着关怀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你怎么了？”
声音似乎伏低了点，一只冰冷的手悄悄放上他胸腹。
顾默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
他静静地感受着对方的动作，感受着那只手轻柔的抚弄，以及头顶不断喷洒的冷气，紧闭的双眼一顿，嘴唇稍稍弯起，一把握住了那只想要抽离的手。
——抓住你了。
第85章 少年（2）
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顾默从胳膊间抬起头，微眯着眼等这股光芒散尽。
他的目光先是从手里的胳膊看过去。
苍白的皮肤，青蓝的血管，以及冰冷的触感都让顾默知道，他握住的这个“人”，并不正常。
视线顺着手腕往上，是半截墨绿色的袖子，他尚且看不出衣服质地，又顺着肩头继续看。
漆黑的瞳孔不断收缩，顾默不由自主握紧了手里的凝脂玉肤，身体也开始紧绷。
午后的阳光最为刺眼，天气也最闷热，可在这个人的身边，顾默生不出一丝热来，仿佛周身都浸在冰冷的湖水里，通体舒畅。
“是你吗？”过了半晌，顾默才哑着嗓子出声。
他握着的人正在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眼里的讶异告诉他，她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她眨了下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看了一眼教室后门就迅速消失在空气里。
手心一空，顾默眼底郁气涌动，悄悄握紧了手指。
教室外的声音越来越靠近，兀自陷入沉思的顾默突然站起来，踢开凳子迅速从前门跑了出去。
一阵风过，归来的两个学生话音一顿，看到跑开的人是谁后又双双沉默，携手回到了教室里。
*
奔跑过后，胃里的翻滚还在继续。
顾默绕到一颗最大的梧桐树背后，瞥见周围没有人迹才撑着树干开始喘气。
等他修整好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背也靠着灰色的的树干。
阳光细撒在草坪，随着树叶的光影摇曳，草地上斑驳的痕迹也跟着动，顾默捂住胃低吟了一声，脑袋慢慢后仰着。
“这三天都是你，对吗？”
刚才握住的触感还在，顾默抬起手看了看，仿佛在自己的手心里又看到了那片凝白。
寻欢默默坐在少年身侧，心里还在惊讶对方能看到她并抓住她这件事。
她三天前到的这个世界，刚到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她在飘，脚下仿佛踩着最轻柔的云，怎么也触不到底。
观察了一个小时才发现，她变成了阿飘。
俗称，鬼。
而且还是一只离不开身边这位少年的鬼。
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莫大的吸引力，她几乎不能离他太远，只要那个距离的临界点到了，她就会被“吸”到少年身边去。
对于这种情况，寻欢一开始是拒绝的。
甚至是恼火的。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她是鬼。
“我知道你在。”少年万分笃定的声音飘过来，“我感觉得到，你并没有离开。”
这也是他虽然遗憾但并不恐慌的原因。
寻欢选择闭嘴，并且悄悄跟他拉远了距离。
但也在恰好的端口上。
发现身边的气息只是浮动了下，顾默松了口气。
“我刚刚，看到你了。”
哦。
寻欢很想这样回他，但还是决定不让他再大白天见鬼了，会做噩梦的。
怎么就变成鬼了呢。
寻欢叹了口气。
……然后就被抓住了。
她无辜地看着双眼漆黑面色发白的少年，试图与他再抗争一番。
“不要走。”
顾默把飘在空中的寻欢往自己的方向拉，眼底带着执拗，“先不要走。”
寻欢本来想隐身的，听见少年固执的音色，一时狠不下心来。
尤其是他现在的情况。
胃病说来就来，顾默已经痛的嘴唇发紫。
但他还是抓着寻欢不放，生怕他一放手她就消失了。
感知气息与看到整个人，是不一样的。
心里的贪念在滋生，顾默的越抓越紧，如果不是寻欢变成鬼没有痛感，估计早就一巴掌拍过去了。
这么可口的少年，怎么能生病呢。
寻欢反手握住顾默的手扶着他重新坐下，一手放在他胃部，冷意从胃里进入，减缓了几分疼痛。
但寻欢知道这样还是不好。
她几乎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守在他身边，自然知道他胃病犯了的原因。
“去吃饭。”
寻欢握了握他的手，想给他传递点力量，“不然去医务室也可以。”
听到了她的声音，还是关心他的，顾默嘴唇弯起，眼里带着暖意。
“好。”
寻欢托着他起来，由于他还是半靠在她身上，一人一鬼的姿势在别人看来就非常诡异。
虽然除了少年没人能看见她，可寻欢在有人过来的那一刹那还是选择了消失。
顾默明亮了点的眸子迅速沉下来，周身的冷意似乎连盛夏的阳光都融不化，就这么沉默着站在原地。
寻欢咬咬牙又贴上来，在少年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我还在。”
顾默垂下头“嗯”了声，恢复了稍许颜色的嘴唇弯起，心情看上去还不错。
反正也不能离他太远，也不怕阳光，寻欢索性飘在他身边左顾右盼，在少年不确定的看过来时吱一声，表示她在。
两人走到餐厅，在寻欢的示意下顾默只点了一份清粥和一个蛋花汤。
端着餐盘找了个不惹眼的角落坐好，寻欢才在顾默对面现出身形。
顾默嘴唇紧绷，敏感的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什么人往这里看才放松了点，但目光还是时不时警戒着。
寻欢撑着下巴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粥，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
“想吃？”
饿意过去很久的顾默吃的很慢，而且他的视线一直牢牢的钉在寻欢脸上，当然看到了她略显饥饿的表情。
寻欢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看着芥菜粥流口水。
粥啊，大米啊，青菜啊，她真的很久很久没吃到了。
上个世界的食物除了海鲜还是海鲜，偶尔有野生果子吃吃，可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人类，她还是很想念大米饭和白馒头的。
委屈的摸了摸肚子，寻欢憋嘴，“胃不痛了？赶紧吃你的吧。”
加快了进食的动作，不过片刻，桌上的粥和蛋花汤就喝光了。
因为分量小，所以很适合顾默吃。
捂着恢复了暖意的胃，顾默这才盯着百无聊赖的鬼看，“你是谁？”
寻欢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周身的气息泛冷，连两人周围的光线都变暗了。她两手成爪高高举起，眼睛瞪的溜圆，嘴巴一张就吐出来了一截红艳艳的舌头，“我……是……鬼……”
顾默先是一怔，环视了一圈周围这才小心地笑出来。
因为他这一笑，阴郁的面容陡然生动起来，微挑的桃花眼里水光潋滟，面相都温柔了几分。
“真可爱。”
顾默向她凑近了点，“鬼脸很可爱，我很喜欢。”
寻欢默默收起了这幅模样，感到挫败。
她明明是在吓他，怎么就可爱了？？？
“你怎么……”寻欢犹豫着开口，“……不怕我？”
顾默的笑脸又大了点，“不怕你。”
收起了一时幼稚的举动，寻欢慢慢变得正经。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寻欢。”
顾默伸手握住她的，“你好，我是顾默。”
寻欢歪着头笑笑，“我知道。”
她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离开过他，连他的一些小习惯都知道了，更何况是他的名字。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寻欢略不自在地错开了眼。
过了两秒，又面色如常的转了回来。
她可是滚过床单的人，只不过区区一具裸‖体，根本不用放在眼里。
忽略着心底的惭愧，寻欢半真半假的解释着自己的来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游荡在你身边，从我有意识起就被你困住了，而且不能离你太远。”
“……被我困住……”
怕自己眼里的光芒太盛，顾默在寻欢看过来前低下头，细细的咀嚼着这四个字的意思。
被他困住。
不能离他太远。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暂且不会分开。
毕竟他一直以来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不是么。
压抑住心底的狂喜，顾默抬头，却发现小女鬼正远远的望着食堂一溜菜品流口水。
她很美。
是一种，仿佛超脱世俗跨越时空的，恬静而又温雅的美。
没有一丝攻击力，也没有少女足够的朝气，却又不似少年老成的沉静，自带着一股平和的气势。
顾默望着她垂涎食物的侧脸，视线从翩跹的睫羽落在因为不满而微微嘟起的红唇，心底的渴望悄然而至。
他和这个女鬼，有了无法解开的羁绊。
他用三天适应了她的存在，却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确定了她对自己的重要性。
目光渐渐加深，眼底缭绕着不明的骚动，唇角轻扯，顾默不再多话，只安静地看着她美好又薄弱的侧颜。
对于自己想要的，不论是什么，一旦认定了，他从来都不会放手。
第86章 少年（3）
对方的视线再隐秘寻欢也察觉到了，被人看到自己饥饿‖难耐的模样，小女鬼有些恼，“看够了吗？”
被抓包的少年神色不变，眼底多了些不太明显的深意，“不够。”
于是一团墨绿的女鬼就这么飘过来了。
顾默只觉得扑面而来一阵冷风，一张放大的脸就对上了自己的双眼，“够了吗？”
睫毛颤了颤，顾默伸手捧住她的脸，又往自己跟前贴近了几分，“还是不够。”
作为一只鬼，寻欢败了。
放好餐盘，顾默擒着一抹笑回了教室，在看到陆陆续续回来的人时，又不慌不忙的撤下笑颜。
下午是数学课和地理课，对于曾经品学兼优的寻欢来说，被深深遗忘在脑后的教习内容忽然变得枯燥难挨了起来，她甚至还有点想睡觉。
但鬼是没有睡意的，寻欢感到深深地遗憾。
不能睡觉的人生，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而且她还不能吃东西。
她散发出的怨念顾默自然是感觉到了。
能不感觉到吗？以他为轴心的同学们已经在抱着膀子哆嗦了。
神色自若地看了眼隔着空气坐在地上的寻欢，顾默垂下右手，悄悄扯了扯她散开的墨绿裙摆。
小女鬼一脸茫然地看过来：“？？？”
顾默低垂的眼神越来越温柔，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顺滑黝黑的头发。
寻欢一巴掌把头上的爪子拍下去，气呼呼的飘到打开的窗户上坐着，忍不住又做了个自以为很吓人的鬼脸。
顾默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可爱了。
这么可爱的鬼，是他的。
*
校门口。
顾默走到眼熟的车旁，不顾旁人探究的神色抬手敲了敲车窗。
司机似乎是在发呆，乍一听敲窗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待看见车门外自家少爷时，脊背不自觉冒出一股冷汗。
少爷生气了。
司机匆忙下了车绕过来给顾默打开车门，只觉得眼前阴风阵阵，等他又打了个哆嗦后，少爷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车内了。
摸摸自己汗毛竖起的胳膊，司机仰头看了看还大亮的天色，摇摇头坐进了他该坐的位置，这回眼睛也不敢再往后看。
顾默收回自己的视线，身体往左边移了移。
看到寻欢盘腿坐好，位置也够宽敞，才又往她那边挪了一点，直到挨到了她的裙角。
寻欢对这些小动作一无所知，安静地趴在车窗上往外看。
越看心里就越惆怅，心里也不由升起一股怨愤来。
天然冷气再生，司机悄悄抖了抖，再度调整了下车内的温度。
窗外的各路景致一晃而过，通通融汇成寻欢眼底一道道群魔乱舞的虚影。
她慢慢收起盘着的腿，试着把胳膊伸向车窗外，成功了之后偷瞄了眼正在闭目养神的少年，迈开腿就飞了出去。
寻欢站在原地看着车子离她越来越远，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被一股不可抗力拉了回去，迅速穿过车流撞进了早有准备的顾默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