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栖笑得轻巧, “听说还有不太逼真的, 只要十块钱。”
看来这二十块的感情还是很深重。
并排走着年纪稍大的女医生一语中的:“价格且不说,能挑到这么合适你的, 是用了心的。小周,过年带回家让家里人看看, 再把把关就差不多了。”
周栖思忖一下, “会不会太快了?”
女医生:“谈朋友又不是喝汤,还怕喝太快噎着啊?感情不分早晚快慢, 对就是对, 别折腾别拖延, 别等后悔说再见。”
好押韵。
护士姐姐歪过头, “您一看就是有经历的人。”
女医生一声“去”,“昨晚电视里看的台词。”
说笑着走到门口,宗晋已经在等她。
旁边两人互使了一下眼色,就和周栖道别。
临近除夕,中国人的大节日,车开过景市的最高建筑,顶层外墙的巨幅显示屏正播放着喜气洋洋的贺岁送福。
商场街道无一不张灯结彩。餐厅店铺陆续拉上门栓,东主回家过年,初七十五再见。
周栖觉得过年前的这段气氛最奇妙,又热闹又落寞,鞭炮声渐起,马路却渐空。
举家刚迁来景市的时候,每到过年还是会回明州探亲,主要是父亲那边的亲戚。后来关系远了走动少了,一个网络红包就能解决的事情便懒得费时费力来回跑。
于是她也很长时间没有回去过了。
宗晋开着车,“刚才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周栖转过头,“她们说要团购我这对耳钉,派你去谈个比二十块还低的折扣价。”
宗晋笑,“行啊,十九块九,多一分算我输。”
“这么爽快?”
“搞定你同事,事半功倍。”
周栖抿嘴笑,“搞定同事有什么用,君不见鸳鸯都是被家人棒打的。”
宗晋拐过一个弯,斜眼看她,“这是暗示我过年去你家搞定你家人?”
周栖咬舌,“想太多。”
“太多是谁,我不想它。我想见你家人。”
周栖目光一顿,仔细分辨他说这话的表情是玩笑还是真意。
分辨出了结果,她认真解释,“其实我还没有和他们说过你。”看了看他,“我是觉得来日方长,等我们的关系更稳定一些再见家长也不迟,对吗?”
宗晋把车往自己住的公寓楼地下车库开,沉默如金。
周栖有点儿忐忑,明明这也是很正常的想法,为什么他一沉默她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谨慎。
“哎?你生气了?”
“没有。”
“是生气了。”
宗晋利落地打方向盘把车方方正正地停稳,空出手来覆到她手上,“哪儿那么容易就生气了,我又不是河豚。”
周栖鼓出腮帮子,眼睛也瞪圆溜,含糊道:“我是啊!”
因为在意,所以卖力搞笑。周栖顿觉自己演技也很好。
宗晋从喉间发出笑声,“实力演出啊,周医生要不要考虑签我们公司。”
周栖放了气,“我可不要当路潇潇师妹,我比她还大两个月呢。”
宗晋笑一下,抚弄她手,沉了嗓子,“是真的没生气。我知道你不轻易许诺谁,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先把自己确定的想法告诉你,等你有了一样的想法,我们可以一起往前跨一步。”
这话说得入耳入心。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了解,真是无法以时间刻度计算。
周栖问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是我?”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在她的想法里,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若说能使人一见钟情的相貌,他大约也见过不少。如果说自己的选择是回应他的这份感情,那么他的选择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在这一点上周栖一直心有疑惑。
宗晋闻言微愣,眸色渐渐转深。
14岁那年盛夏,他随父亲去明州探望生重病的宗家大伯母。大伯父从文,远离名利场,在当地一所二本大学教书。
那时的明州,还不是地级市,只是个依附在省会旁的小地方,整个城区就一个商区,以当时的地标建筑明光商厦为轴心建立,每到周五晚上开始便人流涌动,是当时人们娱乐生活的唯一去处。
那晚宗父应当地政府官员邀约去顶楼旋转餐厅赴饭局。他们聊的都是官场商场的事,对14岁心思活跃的少年来说,委实枯燥无趣,于是宗晋一个人下了楼闲晃。
那是他在国内的最后一个暑假,开学后,就要奔赴美国开始异国求学的日子。
那场动荡是怎么开始的没人能准确描述。
他只记得人潮忽然像巨大黑色的浪一般扑涌而来,尖叫声像一张密集的大网,底下是相似又疯狂的恐惧面孔。
有人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到那个疯子样的中年男人手持长刀在商场里无差别砍杀众人,鲜红的血迹在各处留下可怖的痕迹,触目惊心。
第一反应当然是逃,而不用等他做出这个反应,人潮早就在推着他往前。
混乱中,也无从判断是哪个人下了重力推搡,他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推推得重心不稳倒到地上。
脚踝钻心地疼,眼前的脚步急匆慌乱,往后掠一眼,那个疯子正逼近距离!
那个男人杀红了眼,异常高突的额头爆出青筋,拎着血迹斑斑的长刀四处张望。
宗晋忍痛手扶着膝盖骨站起来。这个动作像是竖起一个醒目的目标,让行凶者涣散的眼神忽然有了焦点,朝他这里而来。
外面已经警铃大作,而他可能等不到救援。
宗晋第一次尝到绝望的滋味。
那天之前,活了14年的人生,还以为自己操天操地什么都不怕。而这突如其来的真实到不敢去相信的恐惧,才让他知道什么是害怕,是极度的害怕。
对方的脚步开始加速,宗晋甚至已经感受到冰冷的刀刃割裂身体的触感。
蓦然间,一个人拉了他一把,拼劲她的全身力气拽着他走,“快点!”
在漫天的血腥味里,他闻到她头发散出的茉莉香气,像一剂强有力的镇定剂。
后来的事情已经记忆模糊,只在当年的报道中看到凶徒被赶来的刑警当场击毙,现场有五人被砍伤,三人重伤两人被送至医院救治无效死亡。
宗父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商场外面被救援人员保护。那个女生的家人也赶过来,唤她,“栖栖,栖栖!你怎么样啊?!”
她昂着脖子邀功,“奶奶我没事,我还救了人!”
那一瞬的画面,便停格成了宗晋心底的烙印。
***
宗晋从回忆里抽身,眸色褪去幽暗,对周栖道:“以后告诉你。”
他怕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周栖不追问,软着声,“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宗晋收敛心神,凑到她耳边,呼出热气晕润她敏感的耳垂,“其实按照程序来说,似乎我们应该先做点别的确认下和不和谐,再谈见家长。”
周栖脸瞬间红成红皮番薯,佯装捂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宗晋去拉她手下来,笑得腹肌颤,“王八念不念经我不清楚,王八的头大有用处。”
妈呀,不是刚停好车吗?怎么又开车!
周栖从车里出来,呼吸到宽阔空间的空气才缓过来,“你这个人好污,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都跟谁学的?”
宗晋实力出卖:“苟沐。”
周栖问,“说到你那哥们儿,他有对象没有?我上回去你们酒吧看到的那个跟你同姓的女经理好像和他关系很好,他们是一对儿么?”
宗晋开后车门,从里面拿出几大袋东西,“别瞎凑对,我们这几个都是纯粹的革命友谊。你说宗宁,她有男朋友,开风投公司的。”
“那你们这友谊可一点儿不纯粹,留苟沐一个人做单身狗。改天我帮他物色物色我们医院的大好女青年。”周栖看他拎出来的东西,“买了这么多菜?”
其他的也就算了,那只还在蹦跶的澳洲龙虾是什么意思?
周栖退避三舍,“我的厨艺可远没有达到能做龙虾的程度。”
宗晋跟龙虾对视一眼,“我做。”
周栖怀疑,“你会?”
“头油爆,腹刺身,尾煲粥。”
“理论的巨人。”
“尝过就知道,怕你欲罢不能。”
周栖笑着从他手里分过一个蔬菜袋子,口袋里的手机不适时地乍响。
她换个手拎袋子,掏出来看。
一串陌生号码没有归属名字。
背景音极其嘈杂,林祁南烂醉如泥的声音扎进耳眼,“小栖,我怎么办……”
第30章
周栖脚步微顿, 看了一眼宗晋, 才继续往前走。
电话那头有人接过, “喂, 你是他朋友吗?他喝醉啦,手机都摔个稀巴烂, 跟这儿瞎吵吵呢。你过来接一趟吧!”
说完报了个地址, 是酒吧街上的一家酒吧。
周栖还没来得及回话, 只听那头又嚷嚷起来:“喂喂喂!这是我手机!”
林祁南把人手机抢过来,“小栖, 这可能是我的报应……”
轰过一声节奏强劲的电子音, 把他的话淹没掉一半。
周栖一愣, “你在说什么?”
手机主人抢回来,“行了行了, 你快过来!我这话费不包月, 你们见面说啊!”
宗晋按了电梯,侧过头来, “怎么了?”
周栖摇摇头示意没事。
***
到了宗晋家,他把东西往厨房流理台一方, “你坐会儿看看电视, 遥控器在茶几上。今天宗师傅给你露一手。”
周栖手一背,“师傅, 我还想再活500年, 您可别给我中途整个食物中毒不治身亡。”
“大过年的, 说点吉祥话。”
“那祝你永远不被我甩。”周栖说完自己都笑。
宗晋把龙虾抓进水池, 放水浸泡,顺便冲了把手,回过身来,猛地贴到周栖背后,两条长臂环过她的肩膀。
“贴死了,甩不掉。甩我你就掉一层皮。”
“呵,我皮可没这么厚。”
宗晋拿下巴磨蹭她脸蛋,“餐厅桌上放了一点新年礼物,你带回去给奶奶他们,算我一点心意。”
周栖望过去一眼,“这……叫一点?”
她看着快堆满半张长桌的大小礼盒,心想你对“一点”的认知是不是有偏差?
“都是些补品食材,可以留着慢慢吃。”
“你这是要把我奶奶喂出肱二头肌。”
宗晋嗤笑,把她搂得更紧,“拿老人家开涮。我得替奶奶惩罚惩罚你。”
说完掰过她的脸,一口亲上去。
周栖的唇湿软,还带着清淡香气,清纯里的一点欲最是勾人。
宗晋吻得胸腔起伏,发出低低的喘息声。低领线衫因为纠缠的动作一寸寸被拉开,露出平坦的锁骨,往上便是青筋微隆的颈项。
周栖意识到对方开始咬自己的嘴,撑着他的肩微微后仰,将唇分开一些。在宗晋以为她要推开他的时候,又往上扑,反咬住他。
眼里尽是得逞的笑意。
池子里的龙虾扑腾出水花,宗晋圈着她,哑声道:“真乖,还会打配合。”又说:“我后天就要回美国和我爸我姑妈一起过年,然后飞德国去我妈那里,初三才能回来。”
周栖已经听他提过,只抬眼问:“嗯,你一个人回去?”
“和我表弟。”
“你姑妈的儿子?”
“对。”宗晋紧了紧手臂,“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想我。”
“现在微信这么方便,想了就视频呗。”
“那我能申请一个裸.聊么?”
“……”周栖挑眉,“行啊,你裸我看。”
宗晋作势撩衣,“那我现在就给你看。”
周栖笑盈盈推他,“快去洗龙虾!”
她把电视打开,刚好在播电视台录的明星新年祝福。路潇潇还穿着拍戏的衣服,在片场给全国人民拜早年。
宗晋在厨房问她:“过年的值班时间排出来了吗?”
“嗯,初三和初六。”
“要回明州探亲么?”
“那边的亲戚现在很少走动了。”周栖剥片橘子送进嘴里,汁水充盈口腔,“不过我很久没回去,倒想趁着空闲回去看看。听说我以前念的小学要拆了,想去拍点儿照片留个念。”
“好啊,等我回来,初四我们一起去。”
周栖稍诧,“你也去?”
“嗯,我大伯父在那边,到时候姑妈肯定让我带东西回国去拜年。”
周栖想了想,“好。”
***
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电视,手机又响起来,周栖拿出来一看,是罗静学姐。
周栖接起来刚要跟她拜早年,只听她语气冷然道:“小栖,林祁南出事了。”
周栖被这样的开场白弄得心跳漏拍,“怎么了?”
“我听一个他们医院师兄说,他主刀的一台脊柱手术,把病人的神经根误截,彻底的断裂。现在病人家属向法院起诉了,事情还在调查当中。先不说最后结果如何,他那么个追求完美的人,自己那关就过不去,打击应该很大。”
末了,她又道:“我没别的意思,给你打电话就是觉得既然知道了还是告诉你一声,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