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被屏退,隐隐的听见断断续续传来几句诗:“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当下只觉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直到夜深了,高公公悄悄上前,发现大理石桌旁的人趴着不动。瞧着这样,多半是喝醉后不小心睡着了,他连忙指挥了宫人将苏禧扶回殿内去。
哪知道才走上前,桌旁的人刹那坐直,醉眼蒙眬朝他们看过来。
她大手一挥,分外豪迈:“走,去找萧望之算账!”
萧望之正在休息,听到耳边一阵细细嗖嗖的声音。
他猛然睁眼,身体先于意识要坐起来,又听见一声呵斥:“不许动——”
熟悉的一阵酒气,熟悉的一道声音。
萧望之:“……”
第6章 聊赠一枝春(六)
萧望之感觉有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他脸颊上,仿佛昭示着他们的距离近得过分。这位显然是又喝酒了,且恐怕喝得很不少,和上次一样到他这儿来撒酒疯来了。
即使她说了不许动,因为离得太近,萧望之也没有要听的意思。然而,他刚刚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来了一点,眼前的人霎时间动作凶狠揪住揪住了他的衣领。
萧望之感觉她的脸整个都凑了过来。她整个人有点打晃,是晕乎乎的,说话也口齿不清晰,但他仍听明白了。她说:“我的皇夫不见了,你快赔我!”
这话听起来,又是来讨债的。萧望之抬手,掌心贴在她的额头,将她推远一些,以维持一个不太亲密的距离。一个小举动,却似乎惹得眼前的人越发不高兴了。
她动作地掰开他贴着她额头的手掌,主动往后靠了过去。借着月色,萧望之隐约瞧见一张气鼓鼓的脸,她不乐意的语气在重复之前的话:“不许动!你不许动!”
萧望之说:“敌不动我不动。”
“哦……”仿若懵了一下,应下一声她才反应过来怒问:“谁是敌?!”
萧望之不答,跳过这个话题问:“这么晚了,陛下有事吗?”
她含糊道:“你把我的皇夫赔给我!”
萧望之问:“皇夫在哪儿?”
她沉默了,好似经历过一场艰难思考,不得要领,终于虚心问:“在哪儿?”
萧望之说:“陛下,没有你想找的这个人,皇夫得您亲自去挑。”
“没有吗?”她歪着头问,又小声嘀咕:“林婉柔都有,为什么就我没有?”
这和肃宁伯府的三小姐有什么关系?
萧望之轻轻拧眉,却肯定的说:“陛下会有的。”
她不确定问:“真的?”
萧望之肯定的两个字:“真的。”
她终于肯松开手,放过被揪得皱皱巴巴的衣服。发觉她坐在床榻上,微微低头,偷偷在笑,笑着笑着,整个人坐不稳往床上倒了过去,转眼又变得不声不响了。
这个样子,在萧望之看来是她多半和上次一样睡着了。他无言,却觉得至少没有上次折腾。黑暗中只瞧见床榻上的人一个轮廓,萧望之看一看,抬手整理衣服。
看到她睡着转了个身,萧望之挑挑眉,便准备下床去。人坐到了床沿边,是要穿鞋下地了,恰巧是心神最稍懈的一刻,没有留神便叫人从背后给抱住了。
萧望之微微一怔,身后的人拿脸颊贴着他的背,亲昵蹭一蹭,手臂也从后面将他身体缠住。这般举动,倒不似一个真正喝醉的人会有的,他眼底泛起危险气息。
一次是醉酒无意,二次便多少有些耍人的意思。就在萧望之几乎发作的刹那,他的耳边传来若有似无的呢喃,轻声的唤了一句:“长义……”
长义是谁?她后宫里养了多少的人,他不干涉,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口中唤的薛长义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且自打入宫起便常常被她召在身边陪着。
萧望之想起高公公先前忧心忧虑同他说过的话,由不得哂笑。在他身后的人动作却变得更为大胆,从后面抱住了他,甚至嘴巴也凑过来,亲吻了一下他的耳朵。
是变得越来越放肆了。
萧望之无所顾忌,直接动手一把将人提溜到自己的面前。她似乎被这一举动闹得迷迷糊糊醒了一点儿,纵然手脚发软也勉勉强强站定住,眼睛迷茫搜寻着什么。
“陛下。”萧望之手掌箍住眼前人的胳膊,免得她当真摔了,喊她一句,试图借此唤醒她的意识。她的视线循着声音落到他的脸上,眼底积聚的迷茫跟着散去。
她当下嘴角弯弯,欢欢喜喜的一声:“你来了呀。”萧望之蹙眉,她却凑过来,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拿自己嫩生生的脸贴上他的,嗔怪般问,“怎么才来找我?”
娇滴滴、羞怯怯,是萧望之从前没有见识过的。她软绵绵的身体靠过来,嘴边笑意恍惚,浑身散发着甜滋滋的味道,就这么轻轻吻住了他的唇。
萧望之身体绷直,一触之下,立刻动手推开她。这般举动注定引起她的不满,她干脆捧住他的脸,又吻上来。她眼睛闭着,主动伸出舌尖,细细舔过他的嘴唇。
本以为人是已经清醒了一点,可现在这个样子,又哪里像那么一回事?她以为他是她后宫的男宠,抑或是她梦里那个情人,于是肆无忌惮,要同他做亲密的事。
萧望之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知道不能再放任她这样胡闹,于是他非常正直的、没有丝毫犹豫的,动手把正在做坏事的人敲晕,同时伸手把软趴趴的人接住了。
如同之前那一次,萧望之直接把人送回宫。
这一晚发生的这些事情,他不准备在她面前提,却考虑要怎么好好给她提个醒。
隔天苏禧醒来已经是午时差两刻,将将在宫人的服侍下梳洗完毕,高公公便从外面进来,躬身道:“陛下,萧大人在殿外求见。”
苏禧懒懒散散的,笑问:“这么早?”跟着吩咐下去将人请进来。无论是她此时的表情、神色还是态度,怎么看怎么像是记不得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
萧望之大步走进殿内,单单瞧一眼苏禧的模样,已然心中有数。他收敛心神,只行礼请安,苏禧看似心情很好与他免礼又赐座,吩咐宫人奉茶。
屏退左右宫人,苏禧笑眼欢愉道:“萧大人,我正要找你呢。”
萧望之淡定问:“不知陛下所为何事?”
苏禧没有立刻回答他,也问一句:“你进宫又是为了什么事?”
萧望之道:“但为陛下昨夜醉酒之事。”
苏禧闻言,眼睛刹那间都瞪圆了,惊奇道:“你也是为这个?”萧望之朝她看去一眼,确定她是满脸欢喜,不是愁闷,便知说的并非同一件事。
“我梦见他了!”苏禧笑眯眯的对萧望之说,“我昨天夜里梦见他来找我了,我听到他在呼唤我!你能不能努努力,早点儿把人找到啊?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萧望之:“……”
苏禧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自顾自说:“为什么非要我喝酒,他才会出现呢?难道为了见他,我该天天如此么?萧大人,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奇怪得很。”
萧望之:“……”
那么样一件事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离谱得很。
萧望之打断道:“请容臣一问,陛下可还记得昨夜醉酒以后发生了什么?”
苏禧蹙眉,略想一想道:“倒是也记得一些的。”
萧望之问:“陛下还记得什么?”
苏禧轻唔一声,点点头:“昨儿十五,月亮很圆,夜里有风,有些凉,我却在小花园里睡着了。幸得身体不错,否则怕是得染了风寒,又有得折腾了。”
萧望之:“……”
“后来呢?”沉默一瞬,萧望之追问。
苏禧奇怪,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后来自然是我在梦里同他又见了面。”
萧望之:“……”
苏禧看看萧望之,皱眉,怀疑的口吻:“萧大人,你今天有一些奇怪。”原本是准备好好和她说道说道的萧望之,忽然觉得这些事压根就没办法沟通。
他选择放弃。
萧望之道:“陛下多虑,只是高公公说陛下近来茶不思、饭不想,昨夜还醉酒,担心陛下的身体,让臣也劝一劝陛下。先皇之命,莫不敢辱,也望陛下珍重。”
苏禧舒展了眉眼,笑说:“不过喝两次酒,你也不必这么严肃吧?”不等萧望之说话,她抢先道,“这件事是唯有拜托你,若连你也没有办法,别人更行不通。”
萧望之略略沉吟,问她:“陛下可还记得梦里面那个人的长相?”
“要是记得,早该找着了……”苏禧暗暗叹气道。
萧望之便说:“恕臣直言,既不记得模样,又无其他消息,兴许此人并不存在。”
苏禧摇摇头,完全不认同:“也许有这样一个人呢?怎能轻言放弃?”
萧望之又说:“只怕到头来一场空,陛下要伤心。”
苏禧可怜的眼神看着他,感慨般说,“萧大人,你——不懂爱——”
对此,萧望之没有想要否认的意思。
苏禧似不欲再谈,主动问:“年前的那份提议,不知你觉着如何?”
听她问起正经事,萧望之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说:“以朝堂而今的情况,首先便是缺少了可以胜任此事的官员。若要推行,这是头一个要解决的问题。”
苏禧认同的点头:“或可临时提拔。”
萧望之道:“没有太多的经验,也无处借鉴,陛下须得三思慎重。”
苏禧笑笑:“萧大人,我而今不过二十一岁,年轻得很,往后还有许多时间。”
萧望之也是一笑:“陛下鸿鹄之志,他日必有所成。”
第7章 聊赠一枝春(七)
萧望之原本进宫是来提醒苏禧做过些什么事情的,可没多会的功夫,这些便已经无什么可说的了。后来他们两个人到了御书房去,细细谈论起来兴商利民之策。
苏禧来自于现代,又有系统作为后盾,信口便可说出大把超前的理念与观点来。萧望之入朝为官十数载,对这个国家的了解很深,要将这些和实际结合也不难。
过去哪怕和萧望之的关系不亲近,在朝堂之事上,白婼向来都会听取他的意见。因而,苏禧和他讨论这些便不会奇怪。萧望之是有想法的人,她只需抛砖引玉。
在情|事上,临近而立之年的萧望之对此不大上心,无甚兴趣。可话题若是关乎大周、关乎大周的百姓,他的话比平时要更多一些,也对此抱有许多热情。
因为萧望之这样的表现,他们在御书房里的这场交流足足持续两个时辰。等到他离开之后,1987跳出来调笑:“萧大人表示,我的心里只有一件事——工作!”
苏禧呵呵一笑:“你看看系统数据清醒一点好伐?”从她第一次借醉酒到萧府去占萧望之的便宜,系统显示的攻略度就有了变化,否则早就该改变策略了。
张嘴就被教做系统了的1987:“……”
惹不起惹不起,溜了溜了。
萧望之沉迷工作不可自拔,后来也没有追究过曾经那两夜发生的事以及自己被白占的便宜。苏禧偶尔召后宫男宠们来看一看,瞧一瞧,却每每叹气什么也不做。
她在宫里,似越来越清心寡欲,要重新做人。只是仍缠着萧望之,问一问她梦中情人怎么样了。终有一日,萧望之说:“有缘千里来相会,陛下尚年轻,不急。”
拿她的话反过来堵她的嘴,苏禧服气。不过看萧望之现在这样子,之前的事情完全没有给他带去心理负担,哪怕被她亲被她抱,真相没有戳破便足以维持原状。
苏禧猜着,如果下次她再假装喝醉酒去萧府,恐怕不是被他在府里面新养的大狗追着咬就是被他敲昏送回宫吧。毕竟一心效国的萧大人真的没什么情趣。
为了任务撇下满后宫男宠,要将萧望之拐上床又需要酝酿好时机,苏禧自然而然继续和美人培养感情去了。趁三月春光正好,她在宫里办赏花宴,邀请许多人。
刘宝珍和林婉柔没有疑问都在被邀请的名单里,她们之外的人也无不京城贵女。单论第一眼印象,个个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苏禧见此情形,一扫心底的无趣。
林婉柔比刘宝珍来得要迟上一些,因此她到时,刘宝珍正和苏禧说话至兴头上。她今天穿一身银红遍地撒花春衫,称得肤色越发白皙红润,瞧着十分惹人怜爱。
苏禧乐于见到女孩子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尤其是林婉柔这样的美人,便不吝赞美,好好地将她夸奖了一番。在场许多人,都见证了这一幕,禁不住侧目。
等到林婉柔被宫人引着去了赏花,留在苏禧身边的刘宝珍悄悄问:“表姐是什么时候和林姑娘要好起来的?”她早先有所耳闻,可她拎得清自己,并不曾过问。
苏禧笑:“先前你同我说起她的事,我突然好奇她对萧大人的心意,也想知道她怎么看待萧大人的,便多接触两回。确实是个好姑娘,难怪你打心底欣赏她。”
刘宝珍和林婉柔之间那点嫌隙,是两个人小时候的事。其实算不得大事,谁都不至于放在心上。只林婉柔素有美名,刘宝珍常被拿来同她比较,也确实不舒服。
次次都被比了下去,要交心做朋友虽不是不行,但刘宝珍也是有傲气的,因而没有和林婉柔亲近过。她笑她痴迷萧望之,也笑她得不偿失,含着怒其不争之意。
刘宝珍朝林婉柔离开的方向瞥一眼,也笑了笑:“我同她关系不好,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表姐可不要取笑我了。”停顿了一下,又说,“可总有人有小心思。”
在一些人眼里,林婉柔的许多举动,无非是在主动倒贴萧望之。而萧望之对她不理不睬,也让她成为一些人口中的笑话。尤其是那些家中兄弟执意向她提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