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翼提了火炉子续茶,道:“据探子来报,邪/教圣女可能已经潜入大兴,你我宁可错杀,不可错失一人!”
大兴是京畿重县,是依郭京县,隶属顺天府,位置至关重要。若是有邪魔歪道混入其中,保不成会酿成打乱。
顾长青知道萧翼做事一向谨慎把稳,他没有想太多,道:“好,那萧公子明日是否即刻启程赶赴大兴?”
顾长青与萧翼虽然皆为皇帝器重之人,也时常会面,但二人之间总有几分疏离。
顾长青对萧翼的称呼,素来都没变过,二人从幼时就相识了,他一直都是以‘萧公子’相称,若在宫里遇见了,便是‘萧大人了’。
萧翼道:“恩,明日。”目光落入杯盏中,看着沉浮不定的一针一叶,他像是做好了某种打算。
白莲教是大明严令禁止的邪恶教派,大明百姓对此教闻风丧胆。
历史上,白莲教曾多次组织农民起义,朝廷对其深恶痛觉。然,白莲花内的当权者擅于蛊惑人心,以至于朝廷内部也有可能混有教众奸细。
在没有笃定白莲教的具体行踪之前,朝廷不会大动干戈,以免打草惊蛇。
此番,并不是官府直接抓人,而是萧翼与顾长青暗中行动,无疑是奉了皇帝的密旨行事。
撇去二人在朝中所站的立场不论,其实,萧翼与顾长青是十分融洽的合作者。
*
崔洛并没有急着去打听崔倩相看对象的底细。
前两世,崔倩都是嫁给了富甲之户,她的婚事也算是门当户对,至于城东的萧家.......不管是什么萧家,崔洛总感觉只要与‘萧’扯上干系,准没好事。
在府上休整了一下午,崔洛的风寒还未痊愈,她这一辈子还算轻松,用不着捧着四书五经苦读。
次日,也是一觉睡到自然醒。
立春之后的日头愈发的暖和,她靠在临窗的罗汉榻上翻阅类似于《鲁班经》的书籍。
她第一世从翰林院出来,被调入了户部,没过几年提升为了户部郎中,某一日,裴子信举报她贪墨受贿。
第二世,她去了大理寺,因为一桩案子,得罪了汪直,被他请去了东厂喝茶,结果她被全须全尾的放出来了,裴子信又弹劾她结党拉派,与内闱关系匪浅,好像还扯上了后宫一位美人,说什么美人曾与她暗中结识........总之,裴子信就没给过她安静的日子过。
思来想去,崔洛觉得这辈子还是去工部吧!
她不想在抗争了,有时候做只‘米虫’没什么不好,惹不起,她躲得起!
不用过度担心科举,崔洛神色悠闲,黑色长发只是蓬松的简单绾起,从棱格窗扇洒进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她可以保持这个姿势一整日不厌烦。
正在钻研机关术的崔洛被五郎急促的叫唤声惊扰。
五郎不得入她的屋子,这是崔洛一开始就规定下来的。
“少爷,有.......几位大人要进来搜查嫌犯!”五郎叩响了门扉,大声道。
崔洛蓦的一凌,腾的一下子就从软塌上坐了起来。不是她身子灵活,纯粹是刺激受多了,养成了如惊弓之鸟的习惯。
她走到门扉外开了门,却见除了五郎之外,还见到了萧翼和他身后一众人。
崔洛:“........”因为晒了太阳的缘故,她莹白的脸上已经泛了红晕,朱颜隐有几分不太明显的美艳了。
萧翼的脸色很难堪,甚至可以说是愠怒?
崔洛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催的得罪了他,正要开口时,就闻萧翼抢言,冷声道:“崔家少爷,今日你的屋子非搜不可!”
他没有给崔洛任何商量的余地。
崔洛心中冷笑,真当她是涉世未深的十三岁的少年了?按照本朝律例,若无公文在身,萧翼如果直接进来就属于私闯民宅了。
她并不怕他本人,只是害怕了生生世世的纠缠,那些近乎让她崩溃的种种.......
现如今,崔洛的个头还差他太多,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孩子模样,她仰着头,不带有半分畏惧,问:“搜什么?为什么要搜?不知道萧大人是查清楚了我屋子里藏了人?还是一时心血来潮?”
萧翼阴郁的神色落入了五郎的眼中,五郎觉得自家少爷一向和颜悦色,怎么今日的口气不太对劲,他给崔洛使了眼色。
崔洛却视若无睹,添了句:“萧大人,你不会是怀疑我窝藏了嫌犯吧?”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萧翼没有跟她开玩笑,他原来不悦的表情此刻竟然有了好转,如雨过天晴,月出浮云,笑道:“这倒没有,本官不过是奉命行事!”他将腰间的铜制令牌拿了出来,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城的禁军令牌之一。
崔洛对此物非常的熟悉,因为她上辈子还从他身上偷过一次。
此处是后话。
令牌一出,不管萧翼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搜她的屋子,崔洛只能让他搜。
她站在一侧,给来人让了路,萧翼却抬手一个动作,止住了身后欲要上前的属下。
崔洛:“.........”难道他要自己搜?
崔洛的猜测无误,萧翼独自步入屋子,神情极为悠闲的在外室看了一圈,顺手摸了案几上的云子麻叶果糕吃了一块。
崔洛:“!!!”早知道,她应该下点/砒/霜在上面。
崔洛跟在萧翼身后几步远处,她自己虽没有做亏心事,也从未在屋内藏过任何秘密,却不放心萧翼在她的寝房走动。
这家伙从外间步入内室,就连她装衣裳的箱笼也没有放过。
此时,萧翼就算不转身,也知道身后的人在盯着他看,怕是恨不能将他给弄死吧。他摸了箱笼里的衣料,软和丝滑,很有手感。
崔洛终于没有忍住:“萧大人,你不会以为我这衣柜中也藏了人吧!”
半是稚嫩的嗓音将萧翼从思绪里拉回,他这才转身正对着崔洛:“崔少爷,你胆子倒是不小!你为何不惧本官?”
呵呵-----
他今天已经不止一次自称为‘本官’了!不像他笑面虎的为人。
莫不是得罪他的人是自己?!
难道是那日酒楼宴请他,她却让王宗耀代替的事?
萧翼面上看着和善,实则就是个小心眼的,因为一点小事他能记在心里多年!
而且,他却从不会当面说出来!
崔洛觉得他的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的意义,她与他斗智斗勇了那么多年,她为什么还要怕他!
这时,崔老太爷疾步而来,与他一道的还有顾长青。
顾长青与萧翼本在大兴搜找可疑之户,却不想他正办事时,萧翼却悄然离开了,他从随从口中才得知萧翼来了崔家。
该不会是崔家也是他所怀疑的对象?!
崔家并非顾长青的嫡亲,但对于原则上的事,他是护着崔家的。
崔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也是受过苦的,知道得罪了权势会是怎样的下场,他忧心崔洛年纪小,说话没有分寸惹了萧翼不悦,故此,眼神恳请了顾长青上前帮衬。
顾长青过来后,就直言:“萧公子,崔家应该可以排除。”
萧翼已经在崔洛的屋子里待了半晌,这时道:“可能是线人误传了消息吧,我也不信崔少爷会做出窝藏罪犯之事,想来都是误会。”他抬手弹了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面容冷峻。
崔洛:“..........”她怀疑萧翼就是在故意报复她!
此刻,萧翼的心情又不知怎地变的更好了,唇角溢出的笑意仿佛是对崔洛的挑衅。
他也完全有这个资格挑衅,甚至于为难她!
崔老太爷闻言后,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要知道长信侯是超一等爵,世袭罔替,比顾家的门第要高不少。萧翼是崔洛得罪不起的人。
崔老太爷口气微微加重:“崔洛!还不快感激萧大人!”
崔洛很听崔老太爷的话,也很敬重他,但感激萧翼?
她要感激他什么?!
崔洛表面上给人一种乖顺低调之感,但其实骨子里的倔强从来都没有消散过,即便到了如今,重活了三世,她都不曾真正低过头。
无疑,她的倔强落入了顾长青的眼中。他也觉得有些无语,顾长梅一个人就够他烦的了,现在又多了一个!
顾长青清咳了一声:“崔洛,既然这是一场误会,那此事就到此结束吧!”他又看向萧翼:“我倒是抓到了可疑之人,此刻就关押在牢车内。萧公子,你且随我过去审问一二,或许还有同党。”
萧翼低沉如夜半古泉溪流的嗓音‘嗯’了一声,身子跃过崔洛时,坚实的臂膀擦过了她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自此,当真没有再找崔家的麻烦。
待一行人离开了崔家,崔老太爷叫了崔洛问话:“崔洛,你当真没有做任何违法犯忌的事?”
老太爷将她看得太重,所谓独苗儿,便是崔家唯一的希望了。
崔洛站在堂内,眼神毫不遮掩的看着老太爷,镇定道:“孙儿发誓,绝不会做出半分有害家族门楣之事!”
她生了一双纯净无暇的眸子,仿佛就是天生不会撒谎的样子。又仿佛天生就是撒谎的料。
老太爷观察崔洛有一阵子了,对她的话还算信任,其实特意叫她过来问一句,也只是为了确认一遍。
老太爷沉叹了一声,宛若崔洛适才是劫后重生,道:“还有一月之多,你就要参加县试了,保举的信笺已经备好,你明日就去县衙署的礼房报名,万不可误了期限。”
崔洛点了点头,她对县试的程序太过熟悉了,她所在的地域由大兴县官主持县试,去礼房报名不过是为了填写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三代存、殁、已仕、未仕之履历以保证学子的身家清白,是否属于优倡隶皂之子孙,以及没有冒籍、匿丧、顶替、假捏姓名等情。
换做现世,那就相当于政审。
崔洛道:“孙儿一定竭力而为!”她向老太爷保证了一句。
老太爷这才放了她回来,崔洛步入院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五郎道:“去叫婆子过来,把箱笼的衣物都拿去洗了!”她嗓音清冽,比寻常的音调高了好几分。
五郎懵了,“统统......洗了?”
崔洛本要往屋内走,一月天,虽然日头暖和,风依旧是凉的,但她却止步于回廊,转身又吩咐道:“找个手脚麻利的丫头过来,我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
五郎又懵,张了张唇,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大步跑出院子,依照崔洛的吩咐去叫丫鬟去了。
老太爷已经告诫阖府上下,少爷县试在即,府上任何人不得惹少爷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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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翼与顾长青从崔家出来,二人骑马前行,少顷之后,顾长青先开口:“崔洛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萧公子海涵。”
萧翼微微一怔,顾长青此人到底是什么性子,他太清楚不过了,他关心的人无非是至亲。崔洛算不得他的亲友。
萧翼突然扬起马鞭,留下一句话之后,朝着关押白莲教徒的地方扬长而去,“长青,你想多了。”
片刻后,有一劲装打扮的锦衣卫大步上前,抱拳道:“萧大人,大事不妙,邪教中人破锁逃匿了!”
顾长青随后赶来,当即就开口问:“逃向何处?”锦衣卫绝对不会任由逃犯离开自己的视线,必定会派人一路追踪。
那锦衣卫再度面向顾长青抱拳道:“百户大人,恕属下无能......让逆贼窜入了崔府!您看是静观其变?还是直接进去抓人?”
崔家与承恩伯府是姻亲的关系,这些人自然也是知道。
要是直接抓人,务必会伤及崔家的人,可如果任由逆贼躲藏,万一彻底逃脱了,就是真的打扫惊蛇了,那么之前所有的部署和暗探尽数会付之东流。
顾长青浓眉一簇,他侧目看向了萧翼,而这时,萧翼却在下一刻已经调转马头,高高扬起手中马鞭,朝着原路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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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的守门小厮没想到半个时辰之前才离开的萧翼与顾长青又出现了。
而且,这一次二人皆是神色匆忙,其中萧翼更是俊颜冷据,行动如风。
顾长青直奔崔老爷子那头,他此刻也顾不上萧翼究竟是想在崔府找什么。
要知道白莲教渊源于佛教的净土宗,相传净土宗始祖东晋释慧远在庐山东林寺与刘遗民等结白莲社共同念佛,后世信徒以为楷模。
实则就是邪魔歪道,这些年朝廷不知派了多少兵力出剿,却是无功而返,教众行踪诡谲,神出鬼没,朝廷的探子至今未能查出教中领头人的真正面目。
萧翼似乎对崔洛所居的院子很是熟悉,再度轻车熟路就踏入月门,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婆子丫鬟正手忙脚乱的归置着箱笼里的衣裳,满院子里都是陈铺的被褥与薄衾。
萧翼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此时已是午后,谁家也不会晒被子洗衣裳,是因为他不久之前碰触过她的东西么?
崔洛就站在回廊下指挥下人做事,她眼中的惊讶与阴霾比萧翼还要沉重。
怎么又来了?!
二人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遥遥相望了一眼,崔洛移开视线,却不想萧翼径直走了过来。这之后,他的目光如鹰如虎一般四处寻事,神情极为严肃敏锐。
崔洛无力道:“萧大人,该搜的地方你也已经搜过了,你还想如何?”依旧半分不惧他。
萧翼没有答话,暂时排除了潜在危机之后,才正视崔洛:“你现在就出府,不出半个时辰,崔家会被我的人和锦衣卫包围!”
这人脸上时常带笑,但从不开玩笑,崔洛意识到了什么,她虽然还不能确定,但在这种事上,她对萧翼是绝对的‘信任’。
萧翼就如同猎鹰野豹,警觉性超乎常人,仿佛能提前预知危险的靠近。
崔洛没有矫情,她很惜命,适才一脸的清高丝毫不影响她‘见风使舵’,“既然萧大人这么说了,那我就从命了。”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江洋大盗,能让萧翼和顾长青齐齐出动了。
不是朝廷大张旗鼓的抓人?这群人都是便衣而来,莫不是......他们所抓之人身份特殊?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崔洛留了一个心眼,当即吩咐五郎:“去老太爷和老太太那里通报一声,就说我在酒楼里包了雅间,请家中所有人过去吃个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