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的茵蒂克丝·冯仑比苏阳坚强、比苏阳成熟,她的家人也比苏阳的家人更坚持不懈,几乎到烦人的地步了。父亲无条件地信任她,觉得她总会成长起来、懂事起来,现在只要放手让她闯就行了。母亲觉得她需要保护、需要教导,罗里吧嗦不肯罢休地要她妥协。兄长害怕她走得太远回不来,紧紧拽着她不肯松手。然后就是莫莉,太傻了,她走、就跟她走,她沉沦、就跟她沉沦,她毁灭……就同她一起毁灭。
苏阳没有的东西,茵蒂克丝有。苏阳不背负的东西,缠满了茵蒂克丝全身。
这些人将她拉出了泥沼,又沉甸甸地笼罩着她,他们的手拖拽着她,不让她一个人沉下去,也不让她一个人走去他们不可触及的远方。
她终于感受到了“活着”的重量。
“……您怎么看?”阿奇柏德问道。
苏阳回过神,发现帐内众人都在看她。莫莉察觉她刚才没有听他们谈话,便重复了一遍:“反叛军的城镇看守太严,我们不能得知具体数量,他们又有和大小姐实力相当的魔法师,所以我们商议着是否要向帝都求援,最好多来一些魔法师进行强攻。大小姐怎么看?”
“暂时不用求援。”苏阳思索了一下,“反叛军人数恐怕不会很多,最主要的还是他们那边的魔法师。我可以解决。备战吧,我们直接强攻。”她看向一旁的贝妮,道:“那个魔法师我来对付,贝妮支援第七军团。”
苏阳对于夏多布里昂的存活已经不抱期望了。之前她观察过被俘虏控制的第五军团,全是五阶以下的战士,而有七阶实力的夏多布里昂不会那么轻易被控制……唯有战死。
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认知。
苏阳接受了它,心如刀割。但谁也不能从她脸上看透她的情绪,只觉得她一如既往沉稳可靠,冷静到甚至可说是冷酷的地步。
“就定在今晚,先攻下一城再说。”
做完决定,博隆和阿奇柏德出去调配人手,赛特去通知魔法兵,尤金拿着录像仪拍摄备战情况。莫莉观察了一眼苏阳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但直觉她应该想要独处,也拉着贝妮出去了,留她一人在大帐之内。
苏阳看着他们离去,很感谢莫莉的体贴。
她掐着自己的胸口,很用力,但皮肉的疼痛并不能压制住里面的疼,虽说心神稳定下来了,却仍然感觉难以呼吸。那根弦紧紧绷着,也许再稍微一用力,就会断裂。
感情真是太可怕了,让人愉悦、让人勇敢、让人痛苦、让人恐惧。她以前能无所畏惧,是因为她不爱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苏阳现在已经没办法那么坚强了,她察知到了自己的弱点。
外面人来人往吵杂得很,他们都在准备今晚的作战。苏阳在帐内沉默地坐了良久,仿佛自言自语般问道:“系统,你想要我怎么样?”
静谧。
一如既往。
“呵。”
…………
……
“你在刻什么?”赛特通知完魔法兵今晚的计划后,就无所事事了。在他看来,此刻最好休息一会儿,不然晚上可没精神打仗,谁知自己的同僚竟然还在浪费精力刻东西。
恩尼斯笑了笑,举起自己手中小巧精致的雕像,“你看得出来是谁吗?”
赛特凑过去凝神一看,有些惊讶,“这是……大、咳,茵蒂克丝大人?”那特有的服装风格加上脸型,和苏阳有七八分相像,虽说还不够完全,但也足以让人一眼认出来了。不得不说,恩尼斯手艺不错。
“是啊……第一次上战场,我太紧张了,就想雕刻点什么。”恩尼斯是自荐来的魔法兵,他小时候参加全国检测,父母知道他没有成为魔法师的潜质,就让他去当了木工学徒,没想到如今魔法师的定义改变,他再去一测,竟然还成了。在他心里,茵蒂克丝·冯仑就是改变自己命运的大恩人。
严格来说,恩尼斯尚是魔法学徒,没从学院毕业呢,但天赋好、自己又努力,实力足够参加实战,这回出征便跟了过来。
“我其实有些羡慕你……”恩尼斯看向坐在一旁的赛特,“你有时候会说漏嘴,喊茵蒂克丝大人为大小姐,真好啊……我上次见到你们谈话,你这么喊茵蒂克丝大人,然后大人也回应你了。”
魔法兵直属苏阳,暂时没有队长,赛特是苏阳的仆从,不过苏阳一向不分侍或仆,所以赛特的地位也相当于她的副官,就是权限没有莫莉那么大,负责管理魔法兵的物资与传令,紧急情况突发的话,也有临时指挥的权限。
赛特躺上木板床,拿出了苏阳给他的黑色小球把玩着,“你也想当茵蒂克丝大人的副官?”
恩尼斯摇了摇头:“与其说我是想要这个地位,还不如说我想要那样亲近的关系。”说完,他又继续埋头雕刻,极其小心、慎重,并且……虔诚。
赛特意义不明地“唔”了一声,恩尼斯羡慕他,但他也在羡慕其他人,比如莫莉、比如尤金,他可以看得出来,苏阳很喜欢他们。莫莉姑且不说,早年便跟在苏阳身边了,感情自然深。可尤金……认识苏阳的时间不久,来了帝都后也是跟着自己的师傅老詹居多……为什么苏阳会喜欢尤金呢?因为他很纯粹?
紧紧攥着手中的黑色小球,赛特蜷缩起来,他自知自己跟着苏阳的起因不纯粹,后来下定决心献出忠诚的想法也不纯粹。是因为他觉得有利可图……大小姐肯定是知道的,所以对他的态度也是平平。
不过在他想要自我毁灭的时候,大小姐来了,她带他走出了绝望的深渊……从那天起,赛特便再也没考虑过利益得失。
——茵蒂克丝·冯仑,已经成为了他唯一的神。
这么想着,赛特眼前模糊了一下,仿佛有光如烟缓缓飘出了自己体内,弥散出营帐。未等他定睛看清楚是什么,外面就传来一阵骚乱声。
赛特顾不上刚才的一时眼花,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冲出营帐,他远远看见先头派出去的侦察兵向博隆汇报了什么,他们又快步去了苏阳的营帐。很快,一个士兵过来,喊他也去营帐。
待赛特到了苏阳这里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到齐了。
博隆开口道:“据侦察兵的消息,反叛军大举离开城镇,向我们这儿进发,大概有两万人。但是没有直接攻过来的意思,在平原附近开始扎营了。”
第七军团与反叛军,中间刚好隔着一个林尔平原。
第79章 章之七十八
“你和那个茵蒂克丝一旦交手, 连城镇都能夷为平地, 我们手里的城不多, 伤不起,也不可以将平民卷进去,所以不能等他们过来打攻城战,交战地点就选在林尔平原, 其他的你不用管,唯有那个茵蒂克丝,一定要解决她!”阿方尔德在地图上部署着说道,“翔龙!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啦有啦!”苏承祖对于战争的胜负已经不是很在意了, 他此刻沉浸在即将与姐姐交手的兴奋之中。要知道,在过去他打都不用打,肯定赢不了苏阳, 现在他却握有百分之五十的胜率, 如何能不兴奋?
阿方尔德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神游, 几乎想要拎着他耳朵再说一遍,忍了忍,他按捺住火气, 道:“你现在和我一起去地牢, 将夏多布里昂·冯仑提出来。”
“那人被关了这么久, 已经半死不活了, 你带几个士兵去就行了, 用得着我吗?”苏承祖满不在乎, 他对姐姐这个世界的父亲不感兴趣, 不外乎是和他们老爸一样的人。之前夏多布里昂就是苏承祖俘虏的,如果不是阿方尔德要活捉,他当场就杀了。夏多布里昂对他来说实在太弱了,苏承祖甚至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
“不行,你得和我一起去,不要小看冯仑家的家主,他是七阶战士,其强悍早就超越了人族,万一他突然暴走,我们就得不偿失了!这里唯有你可以完全压制住他!”
苏承祖被阿方尔德耳提面令,说得烦不胜烦,只得跟着一块去地牢。他的态度很轻慢,并且不以为然,只想快点上战场,和姐姐再打一次。
到了地牢,苏承祖东看西看,对这里的环境各种嫌弃,一刻也不想多待。阿方尔德慎重地站在牢房门口,对着里面的人问道:“夏多布里昂大人,前几天我曾和您说过,您的长女在帝都组建了第七军团。今天,她已经带着这群新兵来到了林尔平原。”
苏承祖听到了锁链滑动的声音,地牢臭气熏天,他捂着鼻子,往里面看了看,但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便不感兴趣地走开了一些,待在楼梯口等着。
阿方尔德还在说话:“翔龙的实力,您亲眼见识过,当初您带领四万大军,也没能战胜他一人。您觉得,只凭一万新兵,能获得胜利吗?请您好好想想吧,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只要您愿意臣服,我会放过您的性命,也可以放过您的长女。”
“呵……”牢房内的人轻笑了一声,他的嗓音因为长期缺水,而显得低沉嘶哑,但他仍然能咬字清晰地回答阿方尔德:“你可以小看我,但你不能小看我的孩子,她是我最骄傲的女儿,既然她敢带着一万新兵就过来讨伐你们,必然是有着胜利的把握。而我这个战败的父亲,所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便是决不能给我的儿女抹黑!”
这话,苏承祖也听到了,他愣怔地放下了捂着鼻子的手,看向那个黝黑的牢房。
阿方尔德握紧拳头,心情很沉痛,“我很遗憾,夏多布里昂大人……当今世上,我最敬佩的人便是您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希望让您活着,活到最后,好好看看在我们改革之下的新生奥汀!”
说罢,他指挥着士兵进去,将夏多布里昂用新的铁链捆绑好,拖出来。
苏承祖站在楼梯口,看着不远处被拖拽出来的人。他以为,他会看到一个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败家之犬。
事实上,对方也确实很憔悴,满身脏污,臭不可闻,但……夏多布里昂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是一个败家之犬该有的。
苏承祖在之前就见过这个人,轻而易举打败过,太弱了,他压根没正眼瞧过这人——直到此刻。
看到夏多布里昂的第一眼,苏承祖就直觉地感到不喜,尤其对方还有一双和姐姐相似的眼。不是说长得像,今生的苏阳比较像母亲,至少在外表上,是不像夏多布里昂的,但……气质很相似,还有那种……坚定不移的眼神,也很相似。只要见过他们两个,就能确信他们是父女的那种相似。
苏承祖觉得很不爽。
他回忆起从前,苏阳还在原本的世界时,就从没让人觉得她哪里像父母。哪怕和父亲一块走在路上,也不会有人觉得那是一对父女,反倒像是刚巧同路的陌生人。
夏多布里昂被士兵拖拽着锁链,走到苏承祖的面前,面对着曾碾压自己的强者,夏多布里昂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惧意,他琥珀色的双眼似有光芒闪烁,不像是个将死之人,而像一个永不言弃的挑战者。
苏承祖的心中燃起一股怒意,他骤然起手,凝聚出四根冰凌,贯穿了夏多布里昂的双手双脚。然而即使跪倒在自己的跟前,这个人依旧没有任何颓败。
“翔龙!?”阿方尔德拽住了苏承祖的肩膀,制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阿方尔德是想要用夏多布里昂去牵制苏阳,就算对方不肯投降,在其面前杀死其父,也能得到一些不错的效果。若让苏承祖在这里就将人杀了,他的计划不就白费了?
“你搞什么?原先不是完全不在意他的吗?”
苏承祖冷静下来,甩开阿方尔德,“没什么。”他板着脸,率先走出了地牢。
刚才他是真的想杀了夏多布里昂,他厌恶对方那种与姐姐相似的□□,厌恶对方坦然自傲地说那是自己的女儿。
——她不是!她不是你的女儿!她是我的姐姐!我的!!
苏承祖的心在咆哮。
深吸了几口气,他看着无法行走的夏多布里昂被人拖了上来,暗自冷哼,其实这点相像算不了什么,反正这人对姐姐来说,也不过是个符号一般的存在,压根不重要。阿方尔德还以为他的计划能成功呢,可笑。
苏承祖骑上马,带领着军队前往林尔平原,这回阿方尔德也跟着过来了。
他们先是在平原边缘处搭建营地,到了傍晚的时候,苏承祖和阿方尔德在几千士兵簇拥下,来到了平原中心地带。
反叛军竖起了高高的木台,将夏多布里昂绑在那里。
他的伤势很重,好在冰碴子结住了伤口,没有失血过多,但他的手脚是废了的,就算能活下来,往后恐怕也不能再举起□□挥舞了。
“你们是打算……将我当成人质?”夏多布里昂光是说这么一句话,便得喘上好几口气,但他仍然能笑得出来。
阿方尔德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自顾自调试着手中的扩音器。
“呵呵……”
听到夏多布里昂那种嘲讽的笑声,反倒是苏承祖有些忍不住了,他想要宣泄自己内心莫名其妙的不安:“阿方尔德天真地以为你对姐、茵蒂克丝很重要,但我知道他肯定会失败。呵呵,就算你死在她的眼前,她也不会眨一下眼。”
“嗯……是这样没错。”夏多布里昂完全不在意苏承祖的话,“我的女儿很坚强,她不会因为我的死而败退,只会在我死后,讨伐你们。”
“放屁!”
苏承祖想动手,又一次被阿方尔德制止,他已经调好扩音器,用最大音量对着第七军团的营地喊道:“茵蒂克丝·冯仑!你的父亲夏多布里昂·冯仑在这里,不出来看看他吗!”
果然,对面营地出现了骚乱,苏阳冲了出来,但她在营地门口被人拉住。
苏承祖凝聚出了水镜,用来观察苏阳那边的情况。
他这个小魔法是从苏阳那里得来的灵感,第一次发现魔法还能当监视器用,只是他的水镜运作原理与苏阳的稍有不同,因为是临时想出来的,所以比较粗糙,镜面很大、很显眼。
当然,第七军团那边尚没有余裕关注自己的头顶。
苏承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姐姐,冷漠地下达命令,不顾夏多布里昂的死活,直接来讨伐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