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该离开了。
屋内一白发老叟坐在竹椅上,一见是慕良回来了,高兴的不得了,忙拍着他的肩:“良儿啊,你终于回来了。”
慕良微扶着他:“师父。”
老叟佯装生气地说:“你还知道我这个师父啊,莫不是把我忘了怎的三年了才回来。”
“就是啊,慕哥哥都把我们给忘了。”阿晓在一旁附和。
慕良扶着他坐下,轻声道:“为了阿晓的解药。”
老叟一怔:“丫头……丫头她的病……真的可以……”他满脸激动的抓着慕良的手臂。
阿晓也是满脸震惊和高兴,“慕哥哥,真的么!”
“嗯,这三年我出游四国,集齐了药材,而这些便是阿晓的解药。至多不过一月,阿晓便能恢复如常。”慕良一语带过,仿佛这三年对他来说就是一眼之间。
两人还沉浸在极度喜悦中,尤其是阿晓,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病能够痊愈,那是她自小就得的奇病,每月初一就会全身绞痛,却没有哪一个大夫能查出病因。
而这个绝望,被慕良打破了。他救了她,救了本以为无医可治的她。
老叟清了清嗓,满脸喜色地说:“这真是太好不过了,良儿啊,这次你回来就别走了,阿晓的病也得治了,找个好日子把亲事办了。”
阿晓一听脸便发红,她小声说:“父亲,你别……”
老叟正欲说什么,慕良便出声:“我无意娶亲,师父不必多言。”
“什么无意,你与阿晓自小生活,她在我心中早就是我女儿,也是你的妻子,你……”老叟有些激动,可没等他说完,慕良便淡声道:“唤你师父,是因感念你儿时养育之恩,你的心愿是治阿晓的病,如今我已为你实现。想来,我不欠你了。”
“你……慕良……你怎的如此铁石心肠。”老叟气喘,指着慕良怒道。
“慕哥哥……你竟如此不愿娶我么?”阿晓含着泪,咬唇看他。
“言尽于此。”只留下四个字,慕良便转身离开。
但院中,苏白早已不见。
苏白走了,但不是因为那个叫阿晓的女子。何况她是个理智的人,不会因为一点表面就判定大局。她心里明白,一切在慕良亲口告诉她之前都尚未可知。
她走,是因为她知道慕良不喜欢她,所以她要用时间来赌。
时间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能让一些东西消失,也能让一些东西发酵,愈加深刻。
苏白赌的,就是慕良会忘了她,还是爱上她。
她不是没想过一辈子留在他身边,但那是建立在慕良清楚自己的心以后,而不是永远朦胧下去。
她要的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爱,不含一点徘徊。
而慕良没在院中找到她,便去附近看了看,也没见踪影。后来镇上的人告知他:“那姑娘啊,她自己一个人走啦,诶我说小慕啊,可别不是把人家小姑娘气走了吧,那么好一姑娘,你……”
慕良眸中神色沉了沉,他想到之前苏白的举动有些反常,却没想到她会走。不,她本就与他毫无干系,离开是很正常的,他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
慕良第一次被别人影响心绪,他很不喜欢。
他敛了心神,离开了千水镇。那里的人只知道他又是去云游四方了。
苏白回到了南宁,时隔两年,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最初她爹娘是想派人去寻她的,后来见她执意要在外游历,寻她的心思也只好作罢。好在这些年,她虽一直身在他国,却一直和家里来往,二老才没多责怪她。
尚书府一家给她办了一桌酒宴,宴上付铃儿和齐盛也来了,此时他们已两情相悦,齐盛看向付铃儿的眼中已从当初的恨变为爱。
付铃儿一看到苏白,便开心地拉着她的聊天:“苏姐姐,好久不见,没想到你原是尚书府的大小姐。”
苏白淡笑:“别来无恙,想来如今公主已觅得如意郎君了。”
付铃儿瞬时红了脸:“苏姐姐!”转而又似想到了什么:“慕哥哥呢,我怎么没有瞧见他?”
“公子他,已有家室,便允我离开。”苏白脸上没有半点虚假,好像这般话就是事实。付铃儿不禁有些不信:“怎么会,那时我还以为你和慕哥哥会在一起。”
苏白喝下一口酒,笑着看她:“不过是云烟往事,公主不也曾在豆蔻年华喜欢过谁么,我又何尝不是?”她笑着,那笑里却有苦味。
付铃儿见她心神黯淡,有些不忍便说:“苏姐姐,不如你进来宫中陪我吧,假使看上了我的哪位哥哥,我让父皇为你作媒如何。”
苏白轻笑,心底倒是觉得这公主真是傻得可爱,不过到底是男女主,她不宜太过接触。于是便婉拒了:“多谢公主好意,不过我性子随了公子,清冷寡淡,不喜待在皇宫。”
付铃儿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留了句保重便随齐盛回宫了。
自那以后,苏白便真做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家小姐,不过另一方面又带着面具学着慕良四处施医。
她跟着慕良这么久,虽不至于有他那般超凡的医术,也算是炉火纯青的地步。她偶尔游访异地,见病人便医治,却不要任何报酬。于是,不久的江湖上,除了[清冷公子],又有了一个[玉面公子]。
这一日,榭梨阁可热闹了。
座无虚席,还有站在一旁的听客,这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后座有两位男子正交谈着,其中一位说道:“榭梨阁今日怎么来这么多人?”
“兄台,见你应该是不常来吧。这榭梨阁啊,最近一月都是满座,来自四面八方的,谁不都是为了近来江湖上名声鹊起的[玉面公子]么。”另一男子摇着扇说道。
台上的说书先生正好讲到这一段:“只见那人是一身白衣,一副玉面遮住容颜,想来啊,的确是一位风雅之士。听说他不论是谁,遇之则救,果真是又一代神医啊……”
坐在前座的一白衣女子听此不禁淡笑,又一神医么,真是个好听的名讳。
已经三年了,自她离开慕良又过了三年。这三年里,她一面是尚书府千金,南宁国的第一才女,许多世家公子纷纷慕名上门提亲,却都被她拒之门外。而同时,她也是世人口中江湖上的神医[玉面公子],许多人都能得她医治却不知她是谁。
她想,这世人如今待我如当初的你,慕良,如此我算不算与你有些般配了。
第6章 清冷神医6
苏白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顶着个“江湖神医”的名号,但也是乐在其中。她去了慕良当年去过的地方,从山川秀美的南宁到富饶丰盛的西樾,再到他们曾去过的东曲。
一路上,她只感叹河山大好,只不过从前眼里只容得下眼前人,却没来得及欣赏这无限风光。
而时隔一年,她在东曲见到了一个故人。
东曲国太府之独女,如今东曲皇朝的太子妃。而这个人,便是一年前的那个夜里,与苏白一同放花灯的那个女子。
苏白这才得知,她叫长孙桐,原思慕太子,却因种种原因不敢对太子表明心迹,那个夜里,遇见了苏白,因她一句话而暗下决心去争取自己的幸福,才有的如今这般。
长孙桐半年前便在四处打听苏白的下落,后来得知苏白是南宁国的第一才女——尚书府千金,一直想要前往南宁与她见上一面,可奈何没寻得机会,现下阴差阳错倒是让苏白又遇见了她。
苏白受邀到东宫,长孙桐一见她便十分亲切。如今的长孙桐眉眼之间多了一份沉稳大气,却依旧不减半分风华,她本就生得美艳。
“苏白见过太子妃。”在付铃儿面前,她一向不怎么注重宫廷礼仪,毕竟付铃儿也是个孩子,不会计较。但这诺大东曲可就不同了,身处异乡总得留个心眼。
“苏小姐无需多礼,今日一叙,是为了感念苏小姐一年前的勉励。”长孙桐温婉地笑了笑,言谈间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我知道或许苏小姐已记不清了,但那一句无心之言却对桐儿产生了一生的影响。”
苏白静静看她,心想约莫是她心中念念不忘的已有回响,便会意一笑:“那么苏白就祝福太子妃了。”
长孙桐跟她聊闲话家常,从她的话语中,可以看出,她的太子原本也是爱她的,却因为家族和政权的斗争,没能告诉自己所爱之人自己的心意,差一点就错过了一生挚爱。
苏白打趣说这太子真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良人,却不巧长孙桐突然问她:“对了,我依稀记得那时你跟我说你也有心上人,那如今呢,你们可也是终成眷属?”
苏白满怀的笑语一瞬就被凝结,就好似埋藏在心里多年的树苗,突然之间破土而出,连根拔起,想收回都没有余力。
恍惚间,苏白轻轻地笑了笑:“我与他,早已江湖不见。”
望着她的笑,长孙桐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好一会儿她才思忖道:“这……发生了什么吗?”面对这个姑娘,长孙桐是发自内心的关怀。因为苏白是出现在她人生最迷茫无助的时候,又说出了她最想听却没从没有人告诉她的那一句话。
苏白明白她的感激和关心,却也只无奈叹了口气:“你不必担心,我于他,就如万千飘零的孤舟之一,曾一同走过江湖,后来便分道扬镳。人生亦如此,我看得很透彻。”
长孙桐也不再说什么,她知苏白是什么样的人,便也不再谈论此事。
“苏小姐,既然如此现下的你也没什么事,何不在东曲国住些日子,也当作陪陪我。”长孙桐拉着她的手说道。
苏白浅笑,心里倒是挺喜欢这个太子妃,便也应下。
长孙桐心思细腻,没说要让苏白住进宫,只是在太府附近给她安置了一方别院,那里人烟较少,环境优美,苏白也确实很喜欢。
每日无事就采采药,看看话本,挑拣了一些有趣话本放在书阁,想着以后留给慕良,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是忘了那人已不再。
偶尔无事的时候,苏白也会同长孙桐一起出游。
可是近日,苏白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常,她毕竟是跟过慕良几年的人,却都查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但她肯定自己是得了病,而且还是十分隐性的,可是连她都不知道原因,更别是那些郎中了,除非是慕良,否则她肯定自己是无治的。
不知是活久了,还是依了苏白原本的性子,虽有这莫名的病症,却丝毫没有忧虑,好像这对他人而言的隐患于她来说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其实她这般想着,既然这症状只能慕良出手,那么至多也不过一死。
她既然为他生于此,自然是要为他终于此。
在东曲住了一阵子,她便动身回了南宁,整日无事的她便带了个面纱跑去榭梨阁做了个临时的说书先生。
起先那位说书先生还以为苏白是来抢他饭碗的,他有是个白面书生,整个人急的都快红了脸。后听说苏白只是个临场偶尔来的,便安了心。
苏白笑笑,一面感叹人活不容易,一面上了案台。想当年,她便是在这里听到的关于慕良的事,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那些事就像发生在昨日。
她清了清嗓,开口说起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清冷神医】和【玉面公子】,也就是她和慕良,原本台下的看客还有些奇怪怎的上来个神秘面纱女子,可苏白一开口道出的却让他们都闭了嘴洗耳恭听。
谁不知道,这江湖上最让人寻不到踪迹的便是这两人。
“【清冷神医】和【玉面公子】二人原本便有一段孽缘。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苏白最后学着说书先生的腔调道完这一句,便挥了挥衣袖下了台案。
二楼的雅间里,一个身影静静地看完这一段,手指无意摩挲着茶杯,却在苏白下台一刻,也起身出了雅间,那桌上的茶竟是没动半分。
苏白一走,留得台下众人叫好,还有些拍案而起非要叫苏白继续讲,闹的榭梨阁的老板十分无奈。
而苏白来到榭梨阁后院,同那老板说了有空还会来时,老板万分感激她。苏白看着那白面小生,宽慰了他几句,那小生竟脸红得通透。苏白心里暗想,这榭梨阁还是原先的老先生好啊,她通常是不怎么会应对比她小的男子。
她出神之迹,那白面书生竟向她走近了些,有些小声道:“姑娘刚才台上一番论道,小生真的由衷佩服,想小生饱读诗书,阅览四方异事,却都未有姑娘这般见识。”
苏白望着他这幅仰慕神色,正觉得好笑之时,一只手忽得将她拉入怀中,而头上响起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暗笑,过了那么久,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冷冰冰。
他说:“小白,玩够了没有。”
旁边的那小书生早被惊呆了,待他回过神来,面前早已没了人影。
慕良一只手牵着苏白往外走,一字不语,苏白也没开口,由他牵着自己。
她想,她终究是赌赢了,时间没有让他忘记她,他,回来了。
南宁的晚霞是极美的,似明似暗的光斜着倾入街道,留下人后长长的身影,相依而远去。他身上依旧有淡淡的药草香,萦绕在她鼻尖,十分好闻。
“阿晓同我没有关系,为了寻药三年只不过因为我不愿亏欠他人。还有,以后要走之前需得告知我,胡闹也要适度,江湖上那些传言我虽不在意,不过被挂上断袖之名,我还是不愿意的。记住了么?”慕良语速不急不缓地说完,这是苏白第一次听见慕良说了那么多话。
慕良见她怔愣,有些不悦,停下来蹙眉道:“记住了么?小白。”
苏白下意识点头:“记住了。”
慕良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继续牵着她走。苏白望着前面那人的背影,轻笑出声:“公子,苏白倾慕于你。”
他没应她,握着她的手在这一刻紧了紧。
那一日的夕阳,是苏白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
从那日起,苏白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每日跟着慕良云游四方,爹娘整日急着要见见传说中的女婿,却被苏白屡屡拒绝,美名其曰‘度蜜月’,不宜打扰,气的尚书大人连日上书的言辞中充满了悲愤气息,害得皇上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吓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