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看了看谢婉宁,又叹气道:“罢了,等会儿子的才艺你准备了吧,”很是无奈的样子。
谢婉宁失笑:“娘,你放心,这些日子宁宁都有练琴,总是有些进步的。”
杜氏看了看女儿花骨朵一样的脸,气就都消了:“你去吧,娘也要回去了。”
“好,娘您去吧,女儿此番一定不叫您失望,”谢婉宁知道,虽然杜氏嘴上不说,但她一直羡慕谢婉容的好成绩。
雅集很快就开始了,在花园前头立了个台子,一众夫人都坐在后面,女学生们则是坐在侧面,至于太学的学子们,还是隔在了外头的,到底男女有别,也不好叫他们进园子里来,只等雅集结束后给自己的姐姐妹妹投花罢了。
谢婉宁就坐在江莹旁边,相隔很近,江莹朝她笑了下,有些腼腆的样子,然后就端坐起来。
江莹今日穿了藕荷色绣着宝相花纹儿的襟子,妃色的马面裙,头上只插了金镶珠蝴蝶钗,乍一看没什么,细看谢婉宁才想起来这身衣服江莹以前穿过,按说这样的场合,一般姑娘家都是新做了衣裳的……
而且,这金银头面像是积了色,不大鲜艳,怎么会这样,谢婉宁百思不得其解。
正寻思的时候,教谕在后面候着一个夫人出来,四十多岁的样子,她穿了檀色绣着八团喜相逢的长襟子,头发挽了一个髻,戴了孔雀绿翡翠珠链,很是气派,眉眼间却似有些忧愁,正是当今圣上的胞妹,福康公主。
福康公主命苦,嫁给驸马不过几年,驸马就因病去世,只不过她是个痴情的,这么些年过去,她也没有再嫁,人人称道,这个谢婉宁在前世就听闻过。
教谕肃了肃嗓子:“此番福康公主能来雅集,是我女学的荣幸,”然后就看向福康公主,这意思就是福康公主在此次雅集中占主要决定权了。
福康公主笑了笑:“我年纪大了,就爱看这些花儿一般的小姑娘,”眼角的皱纹散了些,然后继续说:“你们也不要过多顾虑,就做你们喜欢的就成。”
教谕着人敲了钟,雅集就算是正是开始了。
谢婉宁坐好,却忽然看见陆乐怡朝她笑了一下,她想起早上陆乐怡说的话……
第29章 斗茶
外头走进来一个穿着对襟比甲的丫鬟,她凑在福康公主耳朵旁说了几句话,谢婉宁就看见福康公主连连点了几个头,然后那丫鬟退到了一旁。
福康公主笑了笑:“此次雅集并没有什么说法,你们选什么都可以,作诗作画用的案几也准备好了。”
福康公主这话一说出来,教谕马上就闻弦歌而知雅意,吩咐了人去取作画用的笔墨。
“名次好坏倒在其次,也叫我们好好瞧瞧,”福康公主笑说,然后沉吟了一声:“此次作诗作画的就以桂花为题吧。”
一旁的小丫鬟抱来了香炉,接着就燃上了香,这是给作诗作画的小娘子们限定时间了,选了诗画的小娘子都走到了一侧的案几旁凝神思考,然后挥墨下笔。
谢婉宁看到谢婉容也去了案几旁,还拿了颜料细细的看,看来她是选了作画了,倒是陆雅怡姐妹都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看样子是选了旁的。
福康公主微倚在椅子上,脖颈上的珠链在襟子上晃动一下,她眼角含笑,隐约可见年轻时的娇媚,看了看场间剩余的女学生们:“如今要先瞧瞧你们了。”
第一个上场的是冯芸,她纤腰微扭,步子婉约,雪白色的散花百褶裙漾漾生波,上前低头行了个礼。
谢婉宁就听见她旁边的一个小娘子笑出了声,底下的一众夫人也暗暗撇了嘴,想起了自家那些妖妖娆娆的妾室,就是福康公主眉眼间也生出些不喜,这样的行径一般来说都是些不入流的姬妾才做的,男人喜欢的紧,可当家主母……
冯芸声音柔婉:“公主,民女准备的是书,”写一幅字要不了多少时间,因此就没有另设在诗画里头。
下面的人马上从一旁拿来了笔墨,冯芸蘸了墨在宣纸上挥毫,她的身姿纤细,此刻迎着风楚楚,确实好看。
很快就写好了一幅字,冯芸的字是簪花小楷,端正娟秀,颇有风骨,叫一众人很是吃惊,这样的字少说也要苦练多年,非一般心性的人可是写不出来,看冯芸的眼神也不似之前了,能写出这样一幅字的人可不会做出那等事来。
福康公主看了后叹息:“倒是难为你的心思了,这诗先夫喜欢的紧,”说着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嘴角含笑。
福康公主抚了抚襟子上的纹路:“你唤什么,实是不错。”
冯芸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端正的行了个礼:“民女名唤冯芸,多谢公主赏识。”
底下的人就有些羡慕了,这可是得了福康公主的青眼,往后怎么说都少不了好处,就说在女学里,众人以后对冯芸的态度多少都得有些改变。
雅集的第一个女学生就取得了如此好的成绩,实是令人意想不到,以至于往下的几场才艺表演都失了兴头,远不如之前精彩,一些人就暗地里瞧冯芸。
现在冯芸正端坐在椅子上,一张脸含了笑意,谢婉宁有些怀疑,冯芸仅靠她自己就能得知福康公主的喜好吗,她忽然就想起了先前的那一幕,她总觉得冯芸和江令宜之间有些不寻常……
接下来的才艺都很寻常,没叫人生出兴味,另一旁有些作诗作画的人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子,看样子是完成了。
马上就到了谢婉宁的顺序,她理了理衣裙往台上走。
谢婉宁一上来,底下的人不自觉就往台上看,这样好看的小姑娘可是不多见,她往那里一站,周身就仿佛带了些意蕴,先前觉得冯芸好看的人此刻被谢婉宁一比,就衬的俗了,连连感叹。
坐在杜氏旁边的夫人就打趣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生出这样好看的女儿来的,我看呐,全京城的灵气都跑到你家去了,也不知道将来得配个什么样的夫婿。”
杜氏听了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面上还是很矜持:“这孩子就是生的整齐了些,平时可顽皮了,”说完嘴角就挂不住笑意。
就是福康公主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这样好看的小姑娘,看了就叫人喜欢。
一旁的丫鬟就把琵琶抱了上来,递给谢婉宁。
福康公主的手忍不住就揪了襟子上的纹路,力气大的甚至挑起了丝线,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不一样:“谢姑娘这是要弹琵琶?”声音有些飘忽,她想起那个女人抱着琵琶哭的可怜,竟然把驸马给勾走了……
底下的陆乐怡简直要乐坏了,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幕,你谢婉宁不是琵琶弹得好吗,这下你可要好好地弹,她的眼角微弯,颧骨突起,显得十分刻薄,她迫不及待的想看到谢婉宁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谢婉宁弯了唇角:“都是臣女粗心,一早换了才艺竟然忘了告诉教谕,是臣女的错,”琴是提前准备好的,故而谢婉宁一上场旁边就有丫鬟把琴抱上来。
福康公主恢复了些气力:“那谢姑娘另准备了什么,”先前那个丫鬟很有眼色,马上就抱了琵琶下去。
谢婉宁扬起头:“臣女准备的是分茶。”
福康公主渐渐从刚刚的失态中走了出来,闻及此很有兴趣:“我听闻南方在此方面多有研究,这京城里可是少见,谢姑娘这就准备吧。”
底下的陆乐怡手里的帕子都掉在地上了,怎么可能,谢婉宁怎么会知道福康公主见不得琵琶,她怎么可能知道这等密辛……
谢婉宁低头行礼:“是,公主,”她一早并不知道福康公主是此次雅集的主持人,故而选了琵琶,可后来知道后就换成了分茶。
她想起前世赵彻曾与她说过的事,福康公主很是痴情,可那驸马还是偷偷养过外室,那外室的琵琶弹得尤其好,福康公主自此就见不得琵琶,想来陆乐怡早上与她说的就是这事,不过陆乐怡肯定想不到她也知道。
谢婉宁看了看福康公主,明明年纪还轻,却已经生了些白发,她想起那个养外室的驸马,不知道福康公主的痴情背后……
“此番倒是巧得很,我也准备了分茶,谢小姐,不如我们两个斗茶可好,”陆雅怡从椅子上起身。
谢婉宁有些惊讶,她回头看了看陆雅怡,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这下众人的兴致是完全被引起来了,斗茶一说在江南一带很是流行,只不过京城很是少见,更何况,此番还有京城有名的才女陆雅怡参加,大家自然更加期待。
陆乐怡捡起了帕子,心落回了肚子里,就算谢婉宁先前运气好,这下遇见了姐姐,必输无疑,她迫不及待等着看谢婉宁输的样子,眼睛都亮了起来。
就是一旁作画的小娘子们也被吸引了目光,一个是有名的才女,一个是靠关系进来的草包,就算是琵琶弹得好了些,又能怎么样,一些小娘子就等着看好戏了。
女学生里,郭丛筠和庄书双咬耳朵:“这下子谢婉宁可是要输惨了,谁叫她倒霉遇见了陆雅怡。”
庄书双也叹了气:“谁说不是呢,原本是露脸的好事儿,这下可就丢丑了。”
底下开始议论纷纷,杜氏也抓紧了帕子,如今碰上了陆雅怡,就希望自己女儿输的好看些。
陆雅怡声音恬淡:“我先前同教谕说了,这茶叶准备好了,谢小姐不嫌弃的话,就与我用一处吧。”
谢婉宁自然没有话说,一时间就有丫鬟把锦席、茶叶、兔毫盏等物事儿拿上来。
谢婉宁和陆雅怡净了手,一齐立在锦席前,陆雅怡很自信,她随着懂茶的茶博士学了好些年,这些年来,除了谢婉容偶尔赢过她以外,还少有人赢过她。
谢婉宁低头,此番用了青绿兔毫盏、上好的山泉水,她前世闲来无事时经常练习,就算是与陆雅怡相比,她觉得也有希望能赢。
谢婉宁先煎了水,接着调膏,一手执茶筅,一手注汤,七汤精致完备,几个流程很快就完了,就剩下点茶、击沸、品茶汤了。
福康公主的眼睛眨也不眨,就是作画的女学生们也停下了笔,这样新鲜精致的物事,京城很是少见,一时间都被勾起了兴致,大气也不敢喘。
谢婉宁二人接着注水而入,陆雅怡的汤花中开出了一朵桂花,茶雾蒸腾,如真似幻,众人忘了惊叹,竟还有这样的技艺。
紧接着就看向谢婉宁的茶碗,没什么动静,刚要失望离开,谢婉宁的汤花中似隐若现,隐有凤凰展翅孕育其中,众人惊得吸了口气,这样一来陆雅怡的就不够看了,没想到谢婉宁竟是略胜一筹,一时间看向谢婉宁的目光很是敬佩。
福康公主刚要宣布结果,陆乐怡不服气的开口:“这斗茶也不只看幻出的物象好坏,先露出水痕者输,可不能这么早就下结论。”
陆雅怡的目光沉静,在她心里,这些人也就谢婉容能与她匹敌,原来想着谢婉宁左不过一张漂亮的脸,现下看来,却不是这样……
第30章 投花
锦席上两盏青绿兔毫盏,一盏上桂花若隐若现,乳雾如云,一盏中隐有凤凰展翅,煌煌然不似人间,水雾袅袅,似真似幻,茶香满溢,全场人鸦雀无声,只偶有低低的惊叹声,眼珠子也不敢眨。
斗茶一说京城人多只听闻过神奇,说是能幻化出花草山川之象,心里却很不以为然,想着哪里有这等神奇之事,只当是夸大的说辞,却没想到此番竟真能亲眼见到,惊叹的话都说不出来。
虽说都幻化出了物事,到底是谢婉宁的更加令人叹服,汤花中凤首微扬,翎翅展开,在日光的照射下竟隐隐生出一丝光华,真叫人以为是神话里飞天的凤凰,妙不可言,至于那桂花,实在是有些不够看了。
过得一会儿,二人幻出的物象渐渐消失,只余纯白汤花,这时众人都不敢喘气,只盯着兔毫盏。
陆乐怡看着像是比陆雅怡更紧张,她眼睛狠狠盯着茶盏,谢婉宁可不能赢,一个草包如何能比得过名满京城的姐姐,她不自觉就拧紧了手里的帕子,竟是扯得抽了些丝。
陆雅怡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来,只不过她白皙手指上青色的脉络出卖了些她的心思。
“露出水痕了,”底下有人喊出来。
陆雅怡的背脊挺直,面上露了笑:“我输了,谢小姐好技艺,我输得心服口服,”仪态落落。
原来是陆雅怡茶盏中的汤花先露出了水痕。
谢婉宁弯起了唇角,阳光落在她精致的侧脸上,看着竟有些耀眼:“陆大姑娘说的哪里的话,我不过侥幸而已。”
陆乐怡紧盯着谢婉宁,怎么可能,谢婉宁竟然真的赢了,她不信……
陆雅怡认真的打量谢婉宁:“谢小姐不必过谦,”然后拉过陆乐怡的手走下了台。
锦席旁只剩了谢婉宁一人,兔毫盏中还有茶雾袅袅升起,正散在她的周围,眉眼生动,嘴唇红润,美的不大真实,叫人挪不开眼睛。
福康公主也回过了神,她看着谢婉宁,连连感叹:“真是难为你了,这样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说着就拉起了谢婉宁的手。
谢婉宁低头,福康公主的双手触感温润,她有些不好意思:“也是臣女投了巧了,”虽说她确实会,那也是前世里她学的。
福康公主只当她害羞,抿了抿谢婉宁的鬓角:“真是好孩子,”眼角的细纹也散了些。
谢婉宁和陆雅怡二人的斗茶实在是精彩,以至于后面的才艺都索然无味,众人心里还念念不忘着斗茶时的精彩。
雅集很快就结束了,福康公主檀色绣着八团喜相逢的长襟子在风中微微飘动,她的眉宇间含了笑,像是年轻了几岁:“这次雅集的头名是,”然后拖长了尾音儿,看了看底下的一众女学生们,“谢婉宁谢姑娘。”
底下的小娘子们虽然心中早已有了定夺,但此刻亲耳听到福康公主的话还是很是失落,不过此番虽说叫谢婉宁夺了头名,心里到底还是服气的,那等技艺,实在叫人惊叹,因此都实心实意的向谢婉宁贺了喜。
谢婉宁几乎忙的转不过身来,好容易应对完众人的道贺,她就看见陆雅怡姐妹的背影,正往花园门口往外走,是要出去的模样。
她不由得就想起前世里高傲的陆雅怡,就算是后来陆修文失势,也一直挺直着脊背,她想起陆雅怡身为晋王妃时大红色的宫裙衣角,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她刚刚这是赢了陆雅怡……
杜氏一见谢婉宁得了空连忙就上前拉起了谢婉宁的手:“我的乖乖啊,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这样的本领,娘怎么不知道,”她想起方才斗茶时的谢婉宁,叫人不敢相信这是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