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起淮的嗓音低沉:“无事,”他说着看了身旁那人:“你先回吧,此处没什么事了。”
他的嗓音虽然淡淡的,但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威压,那人有些不甘心的样子,看了谢婉宁和宝儿一眼,还是转身领着侍卫走了。
正巧在此时采芙也回来了,身旁还跟了一个衣裳华贵的夫人,看样子该是宝儿的娘亲,此时场间的气氛已经变了,采芙和那妇人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那夫人连忙把宝儿接过去了:“宝儿,娘同你说什么来着,以后可再不能耍小性子了,”她自然看到了宝儿头上精美的花环,一想便想明白了:“多谢这位姑娘和公子,”她以为陆起淮是同谢婉宁一起的。
谢婉宁也没有解释,那夫人又冲宝儿笑:“还不多谢谢这位姐姐,咱们这就回去了。”
宝儿脸上的肉一晃一晃的,可爱极了:“谢谢姐姐,”她说完就低下头,冲着陆起淮小声道:“对不起。”
那夫人还以为宝儿乱说的,又好好的道了谢,然后才领着采芙走。
待宝儿一行人走了以后,院儿里就只剩下谢婉宁、陆起淮和马和三人了。
谢婉宁发现陆起淮手上的血痕越发严重,她很是担心,往前走了几步:“你的手没事吧,”说着就抓起了陆起淮的手仔细看,那树枝竟然这么锋利,宝儿那么小的力气,他的手背上竟血痕清晰。
陆起淮没有说话,他侧过头看着她,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还是担心他的吧……
身为第三人的马和见状眼观鼻鼻观心,轻手轻脚地就从后门处出去了。
谢婉宁瞧着有些触目惊心:“这划破的伤口也不能就这么放着,我帮你擦擦药吧。”
陆起淮仔细看着她的眉眼,是在担心他,这点儿划痕对他来说其实根本算不得伤口,但是既然她在意,他不妨叫她帮帮忙。
陆起淮之前的包间儿就在后头,谢婉宁轻轻地拉着他的手往里走。
直到坐在椅子上,谢婉宁低声喃喃:“这里也没有金疮药,也不能只用帕子包上,”她看着他受了伤的手。
陆起淮却突然反握住她的手,这点子所谓的伤于他来说一点儿妨碍都没有,他能感觉到手心里她娇嫩滑腻的手。
谢婉宁几乎愣在原地,她失神地看着陆起淮,他这是在做什么。
陆起淮却忽然俯身往前,他凑近她的脸:“谢婉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隐忍。
他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谢婉宁的眼睫颤了颤。
陆起淮看着她水蒙蒙的眼睛:“谢婉宁,你忘了那日大昭寺的事了吗,我既然能做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轻轻呼了口气:“我不再是你的先生了,你知道吗。”
谢婉宁觉得她的脑子很乱,方才见他的手受了伤,她过于担心才忘了那个吻,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变了样儿了。
她如黛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他轻轻松开手:“如果你不喜欢我,那就离我远远的,”不要再无意的靠近,他……会误会。
谢婉宁前所未有的纠结,她虽然不喜欢他,可早已经把他当做了兄长,她那么信任他,又岂是马上就能放下的,她对他的情感太过复杂。
她想了好久才开口,声音微哑:“我方才在樱树后头不小心听见了你们的对话,”她有些小心翼翼的:“你要去瓦剌。”
这事儿就算告诉她也无妨,因此陆起淮点了点头:“如今局势有些复杂,”然后就没再说了。
谢婉宁想起前世那个沸沸扬扬的传闻,她有些害怕:“你能不去吗,”她问。
陆起淮侧过头,他的半侧脸都映在日光里,她几乎不能看清他的神情,他轻笑:“谢婉宁,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要我别去的。”
谢婉宁不自觉捏紧了衣角,是啊,她是以什么身份呢,就算她说了他也不会听的。
……
谢府正房,方才用过晚膳,谢昌政还有公事要忙就匆匆去了书房,待谢昌政刚走,谢婉宁就斜斜地倚在迎枕上,谢嘉言则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茶。
杜氏见女儿懒懒地倚在一侧,如今瘦了的她更显少女的清媚,早先的那团孩子气都没了,显然是长大了。
杜氏每次一想到这样好看的娇女将来要嫁出去就忍不住的心痛,她将矛头对准谢嘉言:“你大哥如今都娶了亲了,想来你嫂子再过些时日就要有孩子了,偏你整日里还在这儿没正行。”
谢嘉言这口茶咽的难过,分明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脸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娘,儿子都听您的,”这话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先前都说了无数遍了,可谓是无比熟悉,他说完才想起韩蕴仪,如今好像……不能都听娘的了。
杜氏想起来就气的不行,每次提起婚事,谢嘉言都插科打诨,满口应了下来,说都听她的,可实际上他主意可正的很,一次也没应下来,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杜氏的话就像连珠炮一样:“我看高大人家的嫡次女不错,今年正好十六岁,这个夏天也就在女学结业了,”她想了想又道:“刘大人家的千金也不错,人生的好看,又有才情。”
谢嘉言连连摆手:“娘,您说的这些姑娘我连面都没见过,如何成婚,”更何况他如今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只不过他还不敢同杜氏说,如今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也不知道韩姑娘有没有相中他。
杜氏听了果然来气:“宁宁,你瞧瞧你哥哥,先前还说都听我的,现在都一一反驳回去了。”
谢婉宁直起身子,她自然是知道谢嘉言的“真命天女的”,“娘,若是然还是叫哥哥自己多留意留意吧,这娶亲可不是个随便的事,还是要好好看看的。”
谢嘉言就冲谢婉宁笑了下,满是感激的神情。
谢婉宁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起前世陆起淮此行受的伤,他那样的人竟也是会受伤的……
第67章
杜氏半晌没说话,然后才开口道:“我觉得你明珠表姐就很好,知根知底儿,相貌没的说,针黹女红也很好,就是书也读的那么好,若是嘉言将明珠娶进门来,那可真是好的不得了,”杜氏这话儿可不是信口胡说,她越想越觉得可行,明珠那么好的姑娘,娶进门来是谢嘉言的福气。
谢嘉言看杜氏一脸认真的样子,连忙开口:“娘,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把明珠当妹妹,娶她是决计不可能的,”这是开什么玩笑。
谢婉宁也瞪大了眼睛,杜氏这也太着急了些,竟然都想到明珠表姐了。
杜氏没想到谢嘉言竟然如此抗拒:“明珠哪里配不得你,你竟还嫌弃上了,”杜明珠实在出色,在杜氏眼里可真是了不得的姑娘,就是她去向嫂子求娶,也不见得人家答应呢。
谢嘉言有苦说不出:“娘,明珠表妹自然是极好的,但是人家兴许还看不上我呢,更何况,我与明珠表妹自幼一起长大,实实在在的只把她当做妹妹,”他这可都是心里话,最重要的是,如今他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了。
杜氏拂了拂袖:“算了,你也大了,娘也管不了你了。”
谢嘉言一看杜氏就知道她不开心了,连忙凑上前去哄。
……
苑香居里,谢婉宁由着山栀服侍着绞了头发,正是半干不干的时候,她前头的奁台上置了面刻着海棠花纹的铜镜,里面是她的脸,正蹙着眉毛。
前世陆起淮可谓是权倾朝野,就是新皇也要避其锋芒,甚至是还要仰仗着他,可就是权势如此之大,京城里还隐隐流传着那个传闻。
说是陆起淮在早年前曾奉上命亲自去瓦剌,但不慎右耳受了伤,自此就听不见了,只剩左耳听得见,后来新皇登基,瓦剌来战,他又临危受命,率军大战,早些年的伤更加严重,连左耳都有些不受用了。
这传闻甚嚣尘上,她那时有些好奇,就问了赵彻一嘴,那时候赵彻点了点头。
当时的她自然是不关注毫无关系的陆起淮的,很快就将之抛在脑后,直到今天下午说起此事,她才想了起来。
铜镜里的人面色带了些忧愁,她现在不是那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了,她会担心他,记挂他,可是她要怎么跟他说呢,直说他是不会信的,那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谢婉宁想的有些头疼,她忽然想起他下午的话,“如果你不喜欢我,那就离我远远的”,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重复前生的伤痛,他那样的人怎么可以以后再也听不见了呢。
她还要再好好想想。
山栀和茜草自然发现姑娘有些不对劲儿,互相瞧了瞧,没敢出声儿,如今的姑娘已经长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了,她们能做的只有好好服侍姑娘。
夜里,许久无梦的谢婉宁又做梦了。
还是那熟悉的夏日池子旁的青石道,她浑身湿淋淋地躺在上面,是在被那陌生人救起来之后。
那人伸开手去解她脖颈上的盘扣,好叫她呼得上气。
她难受的紧,眼睛根本睁不开,只能低声喃喃:“你是谁呢,”这可是晋王府的内院,外面的男宾怎能随意进入。
她终于有了些气力,微微睁开眼睛,眼前是模糊的人影,那人俯下身子,用左耳对着她:“你方才说了什么。”
她的眼皮上落了一滴水,终于睁开了眼,是侧脸俊秀的陆起淮,他的左耳正对着她,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于是他低声说:“别怕。”
天光微亮,谢婉宁的身上全都是汗,她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怎么又做了这个奇怪的梦。
上次在女学里她就做了这个梦,还在他面前哭了起来,谢婉宁细细地回想,每次做这个梦的时候,那人的脸都会变成陆起淮的脸,难道前世是他救了她吗。
不可能,陆起淮与赵彻势同水火,从未来过晋王府,更别提晋王府的后宅了,不可能是他救得她。
谢婉宁苦笑了下,自从重生回来,她就一直依赖着他,仿佛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她实在太过依赖他了。
谢婉宁拂开身上的锦被,她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冷,梦里陆起淮白皙的左耳和流畅的下颌线若隐若现。
……
女学里的日子很是平静,近日才终于有了些波澜。
谢婉宁得知消息的时候,几乎大半女学里的小娘子都知道了,程昭立马就和谢婉宁说了起来:“婉宁,你说皇家为什么要到咱们女学里寻跳祈福舞的小娘子。”
谢婉宁笑了下:“跳祈福舞的姑娘自然要未婚的,咱们女学里的姑娘大都家世不错,自然就来女学里寻了。”
当今圣上每年都会举行祈福活动,这祈福舞是祈福活动必须的,每年都会寻些未婚的小娘子来跳,能被选上祈福舞的,无一不是家世很好的,于家门来说可是无上的荣耀,凡是能参加祈福舞的小娘子将来几乎都有很好的亲事,之前还有嫁给皇子的,可以说是很叫人心热。
程昭了然的点点头:“依我看呐,三公主和五公主是必然会参加的,剩下的就该是些勋贵世家的姑娘,再来才会是读书人家的姑娘,”她接着就小声说起来:“别人我不敢说,陆雅怡是定然会参加的。”
谢婉宁点了点头,这祈福舞前世陆雅怡就是参加过的,后来更嫁给了赵彻……
翻过天儿,女学里就来了一个大人物,同时还有三公主和五公主,众人心里了然,这是来寻跳祈福舞的人选。
三公主提前就交代了教谕,叫曾经参加过冰嬉节的小娘子们过来,这是给她们谋了个机会。
谢婉宁和程昭也不好拒绝,自然是跟着去了,到得屋子里就看见了三公主和五公主,她们分坐两侧。
三公主面上都是笑意:“过了有小半年了,咱们终于聚齐了,”她颇有些感慨,那时还是天寒地冻,如今却春暖花开了,众人的身量都长开了。
五公主也连连附和:“就是这个理儿呢,等过些日子咱们可以再聚聚。”
下面的一众小娘子哪里能不应声,一时间屋子里都是欢声笑语。
三公主忽然拍了下额头:“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给你们引荐了,这次祈福活动父皇交由我皇兄来办,正好他今日随了我们一起来女学选一下祈福舞的人选。”
下面的小娘子们心口一热,三公主的皇兄,想来该是晋王殿下吧,那次冰嬉节上晋王只露了几面,始终不见人影,现下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谢婉宁低着头,难不成是赵彻,若不是此刻提起赵彻,他几乎要消失在她生命里了。
后门被推开,接着就走进来一个人,他穿了一身紫金色的衣袍,上面金色的暗纹隐隐流动,腰间坠了块墨玉,面容俊美,却隐隐透露出几分阴冷。
底下的贵女们就暗暗叹了一口气,是魏王殿下……谢婉宁也有些吃惊,竟然是大皇子赵令。
魏王殿下早些年行事高调,但自从前几年王妃没了以后就很少出现在人们面前了,没想到此番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小娘子们都俯下身子行礼:“参见魏王殿下,”魏王前几年丧了发妻,如今也空了有三年了,如今又出现在人们眼前,是不是要重新说亲了……
小娘子们都暗暗思量了起来,魏王殿下人生的俊美,就算嫁过去不是头妻,也是门很好的亲事,因此方才不见赵彻的失落渐渐消失,对赵令又起了心思。
赵令笑了下,唇角微勾,明明是笑着的模样,看着却有几分阴冷:“大家都起来吧。”
三公主和五公主就适时说起了话,一旁的小娘子们也跟着说话,赵令站在一旁笑着,平易近人的样子。
谢婉宁没有上前去凑这个热闹,她和程昭脸上带着笑,看着像是参与进去的样子。
赵令方才一进屋子就瞧见了谢婉宁,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衫子,上面绣着淡淡的芙蓉花,下身是白素纱裙,绣了绿水波纹,头发只简简单单的挽了一个攥儿,周身素净的很。
明明是这样素净的颜色,但配上了那张妖媚无双的脸,就叫他心口一热。赵令暗暗叹息,这样的美人,他再也没见过第二个,也不知将来弄到床上去会是怎样的模样,他想着想着身子就热了起来。
谢婉宁慢慢地就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她不用想就知道是赵令,她像是吞了苍蝇般恶心,别人还以为他是高贵的王爷,她可知道他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