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宁看着陆起淮,那样认真的目光:“陆起淮,那你相信我吗,”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眼泪就掉下来了。
陆起淮眉心的皱痕忽然淡了些:“我怎会不信你。”
我若不信你,又怎会在这听你说那预知未来的梦。
谢婉宁的心里生出一股近乎感激的心情,他相信她,他竟然真的相信她,若是她同旁人说了这些事,恐怕他们会将她看作疯子。
可她不能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说出来,谢婉宁看他衣服上的图样:“梦里……我只梦见了你在大同受伤的事,还有就是谢府满门衰落了,其他的,关于我自己,我都没有梦见。”
前世她被迫嫁给赵彻做妾室,那样的事她实在说不出口。
陆起淮自然不信:“那你方才怎么如此大的反应。”
谢婉宁寻了托词:“我想起了梦里的可怖场景,若是那些事真的发生了该怎么办,我怕,”她是真的害怕。
烛火下谢婉宁的唇瓣早已失了血色,陆起淮不忍心再逼迫她:“不会的。”
“既然如今你都梦见了并且告诉了我,就算那些事是真的,我也不会叫它发生。”
“你说了,你相信我的。”
谢婉宁看着他坚定的目光,然后点了点头,前世的事一定可以改变的。
陆起淮又扶了她坐在原本的绣墩上:“大同的事你不必挂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只不过谢府的事……你在梦里可瞧见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谢婉宁摇了摇头,前世谢昌政没的早,陆修文一早就收拾了谢府,如今重生,好些事情都变了,她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时候了。
“我没有瞧清楚,不过应该快了。”
烛火忽然跳了一下,陆起淮点了点头。
“这件事,你谁也不要再说了。”
谢婉宁重重的点了头:“除了你,我不会同任何人说的。”
陆起淮听了心里闪过异样的感觉,她待他还是有些不同的,他知道她还不喜欢他,不过来日方长,他等得起。
陆起淮看了看她凌乱的衣饰,方才不小心弄到的:“你略收拾收拾,这就出去吧,外头时候也不早了。”
此时马车里也没有镜子,谢婉宁也不知道哪里乱了,只能整理衣服。
陆起淮忽然抬起手扶了扶她发上的簪子,然后又理了理她的乌发:“如此便好了。”
谢婉宁的耳根处忽然红了起来,然后慌乱的点头。
烛火昏暗,陆起淮瞧的不甚清楚,自然没有发现:“好了,出去吧。”
谢婉宁抬手撩开藏蓝色的帘布,刚迈出一步,想了想还是转过身来:“现下这一别,再见就是几个月以后了,一路平安。”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可爱的小兽,方才那股子妖媚荼蘼都不见了,只剩下清亮,陆起淮的心忽然变得很柔软:“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这次我一定会娶你回来,不愿意也得愿意,他想。
谢府的马车里,山栀就瞧见了自家姑娘泛红的眼角,然后什么话也没说,转头吩咐了车夫,做奴婢的,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即可了。
……
谢府正房里面,杜氏正吩咐了下人将夏日的衣裳都拿出来晒晒,正好今日晴朗,难得的好天气,再加上过几日便穿得夏日的衣衫了,正是合适。
东套间里,下人们一拨一拨的开了妆奁箱子,然后拿到外头去晒。
谢婉宁神思有些恍惚,那日马车内的情景一遍遍的浮现,她现在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信了她。
杜氏这边正忙活着,才看见谢婉宁在发呆:“女学里的课业可都写完了。”
谢婉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然是写完了的,娘。”
杜氏抿着嘴儿就笑了起来,这孩子方才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提起这女学,杜氏心里乐开了花。
女儿早些年一贯是个备懒的性子,不爱读书,但是自从陆起淮做过夫子以后,自家女儿的成绩就提了上来,如今也保持的很好,她出去也有面儿,谁见了不夸一句。
一拨拨人走来走去,难免就带了灰尘,杜氏心疼自家女儿:“宁宁,这屋里乱的很,你不如出去玩玩。”
杜氏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大姐姐可就要成亲了,现在忙着刺绣,你若是实在闲的慌,不如去陪陪你大姐姐。”
谢婉宁听了终于露出笑意,谢婉容的婚事是自小定下的,如今她马上就要从女学里结业了,吴清又等了那么些年,自然等不及了,就等着谢婉容女学结业好娶她过门呢。
靖宁侯府一早就派了人过来合日子,两家人知根知底,自是无比欢喜,立时就定下了个黄道吉日,如今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谢婉宁有些感慨:“时间过得倒快,还好大姐姐这门婚事是从小就定下的,大伯母该是一早就给大姐姐攒嫁妆了,若不然这么赶时间,怕是有些来不及。”
杜氏就睨了她一眼:“娘如今才知道,我的宁宁懂的倒挺多,我看别家的小娘子若是嫁了出去,家中的姐妹可都是舍不得的,哭的不得了,”话里话外都是促狭的意思。
谢婉宁没有不好意思:“宁宁自然舍不得大姐姐,可未来姐夫人品稳重,人又生的高大俊朗,大姐姐嫁过去只有享福的,可比留在府里好多了。”
她这话可没有掺假,顾氏有些时候确实令人生寒,杜氏拧了拧谢婉宁的脸颊:“能说会道。”
谢婉宁俏皮一笑:“娘,女儿可都是跟您学的。”
日光下的女儿五官精致无双,才十五岁的年纪就有了好些妇人都没有的娇媚,堪称绝色,杜氏看了都愣了一下,这样的容色,实在叫人心惊,还好谢府势大,还好自家女儿有个身为次辅的祖父,若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杜氏就叹了口气,女儿也到了寻亲事的时候了,她还一点着落都没有,将来一定要给宁宁寻个护得住她的夫君,杜氏的头疼的很,这样娇娇的女儿,什么人都配不上:“娘的娇娇,也不知道你将来的夫君是什么样儿的。”
谢婉宁愣了下:“娘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杜氏幽幽地道:“你也到年纪了,娘和你爹都要操碎了心,还是没寻到合意的。”
杜氏接着又说:“宁宁,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恨不能将心掏出来给子女。”
谢婉宁的鼻子忽然酸了起来,她靠在杜氏的怀里,那样温暖的气息,独属于娘亲的气息:“娘,女儿可不想嫁,女儿只想陪在你和爹爹身边。”
杜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说的什么浑话,你还能一辈子留在我和你爹身边不成,到时候你可成老姑娘了。”
谢婉宁用头蹭了蹭杜氏的胳膊:“娘,”她想起嫁人就头疼,她这辈子没有嫁人的打算,倒不如做个老姑娘,还过的自在。
杜氏摸了摸自家女儿乌沉沉的发:“不急,多留你在府中几年也好,”她也舍不得,如今好些人家的姑娘都多留了几年在家里,也好慢慢寻合适的女婿。
杜氏说到这里想起了些什么:“前几日你大伯母收到了金陵城的信,说是你大伯父今日就要归京了。”
谢婉宁从杜氏的怀里起来,如今大姐姐即将成亲,大伯父自然是要回来的,他在金陵城谋的是清闲的缺儿,还有上峰,是可以请得了假的,能在京城留上好一段日子。
谢婉宁忽然想起上次谢德政归京带回来的那个妖妖娆娆的十七岁的妾室,怕是这回回来是消停不了的。
杜氏看了看箱笼里剩下的衣裳:“你快先出去吧,寻你大姐姐玩会儿去,可别呛到了。”
谢婉宁甜甜的笑了下,这样的日子可真好。
……
目光以下是层层的汉白玉石阶,外围则是朱墙上的黄色琉璃瓦,日头很好,琉璃瓦发出耀眼的光,深宫内一片庄严肃穆。
汉白玉石阶上是一溜儿穿着朝服的官员,陆起淮身穿绯红色官服,负手而立,静静地立在最上头不言不语。
这如今谁不知道皇上早已不来上朝了,全部事务都交由陆首辅处理,现下陆首辅正坐在金銮殿一侧的耳房里批着奏折呢。
陆大首辅,可以说是一手把握朝纲,却无一人敢说话。
偶尔有路过的官员看着挺拔的小陆大人,人实在生的俊朗出众,奈何与那狗贼同流合污,明明心里不屑的紧,面上还是堆了谄媚的笑:“小陆大人,站在此地可是等谁。”
陆起淮颔首:“日头下的琉璃瓦好看的紧,我多瞧一会儿。”
那官员听了后摸不着头脑,也看了不远处泛着金光的琉璃瓦,然后被晃的眼睛发花:“小陆大人好兴致,下官一早约了王大人,就先走了。”
陆起淮看见了他脸上的笑,然后点了点头:“刘大人自去忙吧。”
刘大人弯腰走了,他看着那琉璃瓦,没敢说出话来,日日都来上朝,这琉璃瓦都瞧的厌烦了,怎么小陆大人还瞧的津津有味。
想着想着他就撇了唇角,去他的小陆大人,与那狗贼一丘之貉,净做些恶事儿,这样轻的年纪,就爬到了现在的地位,背地里指不定沾了多少人的血,真叫人恶心。
谢亭章到底年岁大了,如今穿了一重重的朝服,脊背都有些弯了起来,只不过精神头还很好,他自然瞧见了汉白玉石阶上树一样挺拔的陆起淮:“陆大人。”
陆起淮的神情敬重起来,然后拱了拱手:“谢大人。”
谢亭章抚了抚胡须:“如今天气越发热了,陆大人在这儿晒到了可不好,过不了几日就要外出了,还是当心些好。”
陆起淮笑了下:“多谢大人关心,起淮方才站在这里愣神了,”他接着话头一转:“听说春熙路的羊肉汤极是好吃,谢大人有机会可一定要去尝尝,”他说完这话就拱了拱手走了。
谢亭章笑了下,然后也看了看朱墙上的琉璃瓦,一直走出了宫门,谢府的马车一早就候在外面了:“老爷,可是直接回府。”
谢亭章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听说春熙路的羊肉汤很好,去瞧瞧,外面日头烈,走路小心些。”
小厮拱了腰行礼,然后换了条路驾了马车。
春熙路的包间里,小二刚刚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二位大人,这汤来了,您二位可赶着紧吧。”
陆起淮拿起兽耳酒壶给谢亭章倒了碗酒:“今日还真是巧,竟然就在这儿遇见了谢大人,这儿的羊肉汤可鲜的很。”
谢亭章道:“陆大人年纪虽轻,行事可不然。”
陆起淮面色清冷,却自有一股敬重:“谢大人但请放心,这里都是我的人。”
谢亭章就喝了酒:“陆大人缜密,老朽佩服,只不过此番是为着何事……”
陆起淮端正了身子,眼神清亮:“谢府之安危存亡,”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谢亭章的面色也凝重了起来,他紧紧握着酒杯。
第79章
谢亭章放下了酒杯,他看着正蒸腾着热气的羊肉汤:“陆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起淮见状又拿起酒壶给谢亭章倒了一碗酒:“谢大人,如今陆首辅势大,您又是次辅……他到底是不会就这样轻轻放过谢府的。”
陆起淮说完这话就用筷子夹了块羊肉,肉质鲜美,实在是好吃。
谢亭章原本还在怀疑,现下却是震惊了,他没想到陆起淮这么快就把底儿给交了,他竟然是真心实意的。
谢亭章眯起眼睛,陆起淮天纵奇才,十八岁就点了探花,能力又出众,入朝后官路平步青云,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奈何一早就站了陆首辅一脉的队,现在看来却非如此。
陆起淮看谢亭章只是坐着,并没有动筷:“谢大人单坐着就有些乏了,不如尝尝这羊肉。”
谢亭章笑了下,也不拘束,然后伸出筷子夹了羊肉,过了半晌才道:“这肉确实鲜美,我早先却没料到。”
陆起淮佯装无意:“可不是,这世道上的事千奇百怪的多了,许多浮在面上的事儿,看着是那个样子,实际上说不准是什么样儿的呢。”
谢亭章自然听出了陆起淮话里的意思:“确实,”他心里震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一早就有些怀疑,原来陆起淮果真不是陆修文一脉的人。
谢亭章用汤匙盛了一碗汤:“不过,之前陆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起淮也无意再拐弯抹角:“陆修文现在只手遮天,一人之下……”
他眉目清朗:“内阁早已形同虚设,只他一个称大,他是再也容不下旁人的。”
谢亭章却摇了摇头:“我虽为次辅,在他面前却也只是点头罢了,这些年,老实二字不足以称道,我不过是想保全谢家,他还能不放过谢家不成。”
陆起淮笑了下:“谢大人这是当局者迷,您错就错在太过老实,反而一点儿错都没有,陆首辅指不定忌惮的紧呢。”
谢亭章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这样浅显的事他竟然才想通,他苦笑出来,果真是当局者迷,不管怎么说,他到底是次辅,仅在陆修文一人之下的次辅,他哪怕一贯求全,也是没用的。
陆起淮开口说:“谢大人以为,陆修文为何如今还没行动。”
谢亭章先前只不过是猛住了,如今自然全想通了,自然是因着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陆修文没放在眼里,谢府这才得以保全这么些年。
陆起淮又接着道:“可到底时间久了,陆修文也有忍不了的一天,看他最近的动作,怕是就在不久以后了。”
谢亭章浸淫官场那么多年,自然明白陆起淮是想帮他的:“陆大人怎么想助我谢家,”都是政客,谁会无缘无故的冒险去帮陌生人。
陆起淮罕见的愣了下神,他其实一早就隐隐察觉到了陆修文的意图,可直到谢婉宁同他说了以后才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他为何要帮谢府……
陆起淮回过神来:“谢大人,有些事情总是有原因的,可现下重要的事解决问题的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