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个半吊子大夫,好在当年瘟疫时,刘玥带来不少名医在村子里待过,他也是个好学的,跟着那些人学了几手,此时不至于完全手足无措。
老大夫连忙施针止血,满脑门的汗水,最麻烦的是胎儿死了却没有自己流下来。他咬牙对法正说道:“这样不成,得把死胎弄出去,否则益州牧必死无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偏将瞪圆了眼,一副要杀人的样子,那老大夫心急如焚,直接怼了回去道:“老朽实话实说,这位将军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刘益州之前曾救我一家性命,难道老朽会害她不成?”
法正按下小将拿刀的手,沉着脸对老大夫说道:“先生请说,我们该怎么做。”
等到刘玥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被人抬着往前走,腹中还有坠痛感,身体虚弱得抬不起手。她尽力扭头看周围的人,然后喊道:“孝直。”
法正立刻来到她身边:“明公醒了?”
“情况如何?”刘玥问道。
“已到了荆州,刘公得知此事后震怒,派了人来接应,又命蔡将军等迎战周瑜。”法正先说公事,犹豫了片刻,又说道:“那老大夫尽力为止,只少主怕是……”
“我知道。”刘玥虚弱道,慢慢闭上眼睛,“我知道。”
然后她又一次陷入昏迷中,等再次醒来已经睡在一个陌生房间里了,开门走进来的是个熟人。刘玥看到他就笑道:“仲景先生。”
张仲景皱眉,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让人把准备好的药端过来:“州牧不必担心,血已经止住了,只是体内还有些……未排干净,喝几帖药就好。虽然于性命无忧,只怕以后会有些麻烦。”
刘玥问道:“麻烦?”
“两年内不得受孕,若是天冷了凉了,州牧可能会腹痛,腿骨也会有些影响。好在您还年轻,身体也素来康健,用老朽的药调理一两年,平日好好养着应是无碍。”
“多谢仲景先生。”刘玥轻声说道。
“州牧言重了。”张仲景在内心长叹一口气,也幸亏刘玥身体底子太好了,那半吊子大夫也跟名医学了几招,又及时遇到他,这才有了这不幸中的万幸。
后面几天,刘玥一边养身体一边听外面的情况——周瑜没有趁胜追击打到荆州去,而是收回庐江后就撤退了,刘表失去黄祖这员大将,虽然恼怒却不敢打回去,双方只能再次握手言和,刘家这次只能吃个闷亏,不过柴桑仍旧控制在蔡瑁手里。
另一方面,曹操趁着甘宁去救刘玥的当口夺了寿春,甘宁不敌曹军铁骑,只能恨恨回到荆州,如今正听候发落。而获胜的曹操赶回北方,和偷袭他的袁绍对起阵来。
而荆益两州也正因为兵败,都不敢也没能力插手曹袁之战。如今龟缩不前,一方面是料理战败后的麻烦事,一方面也是看袁绍和曹操下一步的动作。
刘玥躺在床上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让传信的人下去,又闭眼休息,直到外面有人禀报,说是法正要求见刘玥。
“请孝直进来吧。”刘玥慢慢说道,分外平静。
33谋思后动
任何一次战争的失败都有原因, 换而言之, 谁该背责任?有时是指挥不力的武将,比如在《三国演义》中被诸葛亮宰了的马谡,又有时是建议不妥或者违背主公心意的谋臣, 就比如袁绍在官渡后宰了的田丰。
丢了庐江和寿春,五万大军出征只有几千人回来, 黄祖被杀,刘玥惨败逃回失了孩子……这些事该由谁负责任?当然,此事刘玥自己难辞其咎,但这是讲道理的主公,万一主公要迁怒要找人背锅呢?
当初是谁怂恿刘玥攻打江东的?又是谁陪着刘玥打江东的?
法正自己也知道罪责难逃, 他不是没想过在刘玥战败后直接投降对家, 但考虑到他出身益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万一自己跑了,全家都要被株连。
于是只能忠心耿耿地护着刘玥回来,又老老实实地等着发落。听说刘玥清醒了,并且这两天终于恢复精神, 就跑来请罪。自己主动请罪和被主公降罪是有很大区别的, 前者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能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
法正进了房间就跪在刘玥榻前,行完礼后就伏低身子, 恭敬道:“事已至此,臣罪责难逃, 恳请主公降罪,以安将士之心。臣……对不起明公。”
在外人看来,确实是因为他出的馊主意,才让刘玥落到这个地步。
刘玥没说话,法正也不敢起身,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出冷汗。
“孝直啊。”刘玥没让他多等,声音还带着几分虚弱,所幸离得近还能听清,他家主公平静说道:“你先起来吧,此事不能怪你。”
法正愣了愣,又感到一双手去扶自己,他吓得抬头一看,果然是刘玥下了床,披了一件外衫,亲自弯腰扶他,他连连摆手:“臣不敢……明公快且休息。”
“养了几天,骨头都懒了些。”刘玥淡淡说道,“走几步路无碍,孝直坐吧。”
法正不再跪伏,却也不敢靠近床榻,只跪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到刘玥又慢慢走回去,坐在床边,对他说道:“你出奇谋让我攻打江东,我依照你的计谋虽不曾打垮孙权,却也连夺他两郡五城,焉能说你的计谋有错?”
“战场上瞬息万变,天底下哪里有不冒险的奇谋,又哪里来百无一失的计策?此战败者,是因为孙权虽弱,周瑜张昭却强,他们团结江东联盟曹操,和我们对峙数月,因而失了天时,此为其一。而和谈之后我竟不扣押人质,不曾想到周瑜和曹操吃了这等大亏定会反击,竟信了他们的欺骗,此为其二。又因我有了身孕而贻误治军,致使遭受夜袭而无力指挥将士突围,此为其三。”
刘玥说话非常平和,富有条理,不像之前那般活泼清朗,艳丽如灿阳。而是轻声细语犹如微风拂面,凝练稳重又带着说不出的舒坦平静。
最让法正震惊的不是刘玥丝毫不怪罪自己,而是对方身上毫无戾气。她在陈述曹操周瑜算计她时,语气平淡得就在说别人家的事情,没有一丝咬牙切齿要把对方剁成肉泥的气恼。
这让法正不仅是佩服,更是害怕。作为主公损兵折将,作为女人痛失胎儿,刘玥再如何歇斯底里都是正常的,偏偏她……万事反常即妖。
然而刘玥还在安抚他:“这三条战败的原因和孝直都没有关系,又如何能责怪你呢?我非但不该责怪你,反而要谢你在我败后不离不弃,不然我早就因流产出血而死。”
“臣不敢。”法正又叩首。
刘玥叹息道:“我听说兴霸也到了荆州,阿翁因黄将军之死要降罪于他?”
法正回道:“确有此事,因我等战败,刘荆州勃然大怒。”只是刘表还是知道分寸,没去怪刘玥,不想怪蔡瑁,黄祖又死了,就只能怪丢了寿春逃回来的甘宁。
“过几日我去见阿翁,和他谈谈。无论如何,兴霸也是益州的将军。”刘玥冷道,转眼又轻叹道:“寿春被曹操占去,多年苦心毁于一旦。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古人诚不欺我。”
“明公保重身体,虽有一败,大业仍可徐徐图之。”法正劝道。
刘玥点了点头,又吩咐左右不得怠慢法正,这才亲自将人送出门。
又休养了一两周,刘玥才在张仲景各种瞪眼中下了床,还原地转了两圈,对神医微微笑道:“仲景先生,某无事矣。”
“州牧且看看寻常人家女子,坐小月子要坐多久?”
刘玥被骂了也不说话,只是好脾气笑笑,任由对方无可奈何地写了几张药方,让下人收起来,这才把张仲景恭恭敬敬地请出去。
张仲景并不定居,常四处游方,刘玥并不强求。
她注意着身体就不再骑马,而是坐着马车去襄阳见刘表,赶到城中州牧府的时候,后者已经收到消息,在厅堂里等着了。哪怕刘表一心想见女儿,天底下也没有做父亲的出门迎接孩子的先例,他心急如焚却还要端着。
刘玥下了车,被仆从引着直接去了厅堂,只见刘表坐在正位,举起一杯茶正要喝,看到女儿走进来后就立刻放下,可起身起到一半,又觉得这样太没面子,他之前因刘琮的事情和女儿闹得很不开心,悻悻地又要坐下——
“阿翁,女儿不孝。”刘玥红着眼眶跪下,一句带着哭腔的话就让刘表坐不住了。
他如何不知道女儿刚流产又九死一生?他是个男人没生过孩子,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失去孩子对女人意味着什么,看到刘玥比起成亲时瘦了整整两圈的脸,看到那个捧在手心意气风发的少女变成这般沉静稳重,他焉能不心疼?
“是女儿对不起阿翁,若非女儿愚钝至极,让贼人钻了空子。黄将军又怎会丧命?女儿……女儿如何对得起益州和荆州的百官和百姓?”刘玥伏在父亲肩上哭诉。
“吾儿受苦如此,痛煞我也。”刘表抱着自家闺女,只觉得一股气郁结于胸,但不是冲着刘玥,而是冲着曹操和孙权去的,“二贼害我外孙,杀我大将,某与他们势不两立!”
父女两个一顿哭,倒是把之前的疙瘩全哭没了。若说刘表之前还因为刘琮被软禁于益州而恼怒,甚至也因为黄祖被杀而埋怨刘玥贸然攻打江东,但刘玥哭得如此肝肠寸断,倒让他再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终究是自己的心肝肉,哪里容得外人欺负?
刘玥哭完,刘玥只安慰她说现在荆州人少兵少,还不能直接和江东翻脸,但之后有机会一定会为她和黄祖报仇。又说请她和诸葛亮都好小,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不要太着急。
刘玥都只点着头说好,又拉着刘表说要放了甘宁。后者正是心疼女儿又苦于无法动手的时候,想着甘宁毕竟是刘玥麾下的战将,只得应了放人。
等甘宁放出来的时候,还没换身干净衣服,就看到刘玥来找他。他先是被曹操追着打,又被刘表关了几天,牢里可没啥好待遇,他看到刘玥也有些心虚。
无他,寿春是他丢的。
可刘玥根本没问寿春和曹操的事情,只是上前拉着他的手,丝毫不嫌弃他满身血污,真心问道:“兴霸可曾有伤到?”
甘宁老实道:“这倒是没有。”他跑得快啊,曹操都没撵上。
“万幸天佑我兴霸,若你有个好歹,可教某如何是好?”刘玥安抚他道:“兴霸勿虑勿忧,曹操欠了我们的,终有一天要还回来。”
甘宁知道是刘玥保他出来的,但他没想到的是,刘玥非但不怪他一句,也不曾处罚,甚至在几天后让他官复原职,和她一起回益州。
没人知道这次大败的刘玥在想什么,自然也没什么人知道在离开荆州之前,她还和蒯越蔡瑁见了一面,这些谈话细节从未载入史册,但后世无数史学家推测,刘玥多半是和荆州世族达成了某种协议。
蔡氏和蒯氏原本支持的是二公子刘琮,并和大公子刘琦结了死仇。刘琮被废掉后,他们就蠢蠢欲动,看到刘家打了个大败仗,就很有些小心思,比如转而去支持逃亡来的刘备。
是的,刘备逃到荆州来了,依附在刘表门下,而北方的袁绍和曹操此时已经掐起来了。蒯越私下越接触刘备,越觉得此人是当今英雄,要是刘表一家不成气候,倒是可以试试这位“皇叔”。
不曾想战败的刘玥亲自找上门,并谈拢了条件。只是自古以来,结盟就需要凭证,让双方都相信的姻亲或是人质,光口头上说说是没用的,这点刘玥用血的教训学会了。
蒯越原本的意思是让刘玥带一个男人回去,要是刘玥是男人,多半是送她一个自家旁支出身的小妾,可惜刘玥是女的,不过这也阻挠不了世家,当年光武帝刘秀还养了不少郎君呢,哪一个不是出身大家族,这就和皇帝纳后宫来收拢人心没区别。
蒯蔡挑选的这个晚辈是蔡家的旁系,拿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去给刘玥做面首是不可能的,牺牲太大不说,还非常没面子,但没落的旁系就没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