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浩下了轿,慢悠悠地走过青石板路,哀叹着如今的局势,大赵能存活的几率实属不大……
“呜呼哀哉……”想起以往在先皇面前的君臣和乐的模样,祁浩的衣襟被滚滚泪珠打湿,事到如今,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了,若是大赵真的不幸地亡了,那他也唯有殉国一条路了。
一个老仆远远地迎了过来:“相国,有客来访。”
“何人?”祁浩擦去了眼角的泪,又恢复了一国之相的气度。
老仆嘴巴张了张,还是不敢说出来,只是指了指在房门口站立的黑衣健仆。
那黑衣健仆似有所感,冰冷的眼锁定了祁浩。虽然只有仅仅一瞬,但是也足够祁浩确认了——是一个百战老兵!
如此精兵在京都内绝对没有,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边军!
脸庞的惊诧都不能掩盖,想起那房屋内的孙儿以及妻子,都不用老仆催,祁浩本来疲惫至极的身躯一下子跃进了屋内。
出乎他意料的是,里面并没有任何剑拔弩张的情况,他唯一的孙儿正被抱坐在一个年轻人的腿上,那个年轻人俊美的脸上泛着些许温和的笑意,如同点点黑夜中荧光,美而温馨。
“宰相大人老了许多。”把怀中的孩子抱着放回了地面,他站起身,高大的身材让祁浩觉得压迫。
祁浩把扑过来的孙儿交给了他的老妻:“谢将军也变了许多。”
原来他以为他是与他最为相似的人,都能为了这个王朝拼劲自己最后的一滴汗水与鲜血,但是两人最终选择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尽管他明白这一切由不得对方,但是二人终究由惺惺相惜的好友变成了敌人。
“说吧,你想做什么?冒着这般巨大的风险前来京城,总不会就是再来看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吧。”祁浩可谓是看着谢宣长大的,知道对着他也无需废话,坐在了谢宣对面就直接问了话。
谢宣做了个手势,门口的黑衣健仆立刻把祁浩的孙儿以及妻子请了出去。
谢宣面上浅浅的笑容也消了下去:“宰相大人应当已经猜到了,除了家人,什么能让末将这般冒险呢?”
“你为什么肯定我会帮你这么做!”
“肯定会的。”谢宣的声音低沉,说出的话冰冷刺骨,让祁浩如坠地狱,“这城我一定会攻,但我谢宣发誓,城破后只要我发现我的家人掉了一根汗毛,我就让所有赵都里的人陪葬!”
“你疯了!”祁浩拍桌而起,第一时间便是不信,他了解谢宣,他性子虽然内敛,但是明白士卒疾苦,严苛而又宽厚,他内心也相信如若他作一个皇帝,会比如今皇位上的男子更为称职。
“我没有疯。”谢宣淡淡地反驳了祁浩的质疑,“或许,你可以试一试。”
“用几人去换几十万百姓的性命如何,我相信这比买卖宰相大人一定能算清楚。”谢宣低下头俯视着祁浩,正如祁浩了解他一样,他亦是极为了解祁浩。
这一刻,他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
祁浩的头颅终于垂了下来,他做不到,他做不到以几十万百姓的性命为赌注,这一场对话,注定他失败了。
“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祁浩既然下定决心要做也就不会迟疑。
“我现在必须得乔装出城与我的大军汇合,城门口已经越查越严,我无法把母亲和凌儿带出去。”谢宣不得不在此时承认他的无能,“我需要你把母亲和凌儿安置在你这里。”
“你这是在为难我!”从那重重的禁卫中他要如何把那两个女子偷出来,祁浩的脑袋晃如拨浪鼓,花白的胡子一甩一甩,坚决地表明他完全做不到。
“这事,就由末将代劳就好。”谢宣一拱手,郑重地说道,“祁爷爷,我的妻儿和母亲就拜托给您了。”
听到祁爷爷的称呼,祁浩本来公事公办的冰冷态度还是软了片刻,想到那个与他共事的老谢将军,当年咧着嘴,抱着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硬是兴奋地冲上他府上要求他取名字,叹了口气,眉毛一竖:“还不快走!想被禁卫抓住么!”
“是。”谢宣戴上兜帽,本来踏出了门口还是忍不住开口,“相国大人,你有大才,何不为了天下百姓而为官!”
为了天下百姓为官么……祁浩仰头看着秋季晴朗的天,鼻尖微微泛酸,手攥着门框,当年他也是怀着这样的伟愿而投身官场,并且如今他也没有失去那一腔热血!
可是他胸膛里流着的不仅仅是一腔热血了……
姜凌与谢母及一众完全可以信任的家将商议了许久,终究打算趁着禁卫换班时的松懈动手,至少也要逃离这个皇帝的掌控,绝不能给远在边疆的孩子的父亲拖后腿!
出乎姜凌意料的是,本该是不会有禁军巡查的时刻,远远依旧走来了一队新换防的禁军,一共十人。
她心一狠,既然做了就没有再因为这么些人逃回去的道理!
姜凌还未显怀,故而手脚功夫也没有退步。
她隐藏在一旁的屋檐上,等到禁军走得进了,一个手刃就往一名禁军的脖颈敲去。
突然耳侧响起一道风声,姜凌的手瞬间就被攥紧了,整个人被一股力量一带扑进了那个禁卫的怀抱。
“下次不许冒险!”“禁卫”的声音耳熟得令她眼眶发热。
很想在他怀里好好大哭一场,可是姜凌知道现在并不是时候:“母亲和一些家将就在后面。”
谢宣点了点头。把一些禁卫的服饰分给了家将和身材高挑的姜凌,谢母则是被一个小厮的模样的人引入了一辆马车。
一行人混出府后,怕被其他禁军发现情况异常,便立刻分道扬镳。
望着远处愈发看不清的人影,姜凌的眼睛发红,突然她惊愕地想起,她还没告诉他她已经有了他的骨肉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时辰后,墨恒得知了谢家一行人不知所踪的消息。
“他们不可能出城!给我找!”墨恒愤怒地将桌上的一切都扫落于地面,近年的一切都怎么了!
南荆国要打他的大赵!
谢宣要夺他的大赵!
他们到底有没有顾虑过他这个大赵君王的感受!
大赵是他的!
是他的!
君上疯了。这是所有随侍者的感受。
“皇后娘娘,你在做什么?”越梓的一个贴身大宫女一进屋就看到她的主子在把一些珍奇放进一块巨大的绢布里,然后打结。
越梓并没有什么如同宫中所有人的凄苦之色。
原本她很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以往穿越前辈的套路到了她这里就行不通了!
现在皇帝皇位都要不保了,她本来想要做个□□促进时代进步,可她一文科生完全不懂□□配比,只能满嘴跑火车。
不过,最近她想通了,这是后宫卷结束了要开启江湖卷了,江湖的各色美男我来啦!
贴身大宫女被她一用力推得坐倒在地,瞅着那个主子双眼无神,嘴角却流着可疑的液体,被吓得惊恐地往后挪了挪:皇后娘娘疯了。
第54章 本将就要宠妾灭妻(完结章)
“殿下, 已经三更天了, 您看……”一旁的太监看着君温卿在烛光下拿着从赵国传递来的奏报依旧孜孜不倦地读着,忍不住开口提醒。
君温卿笑着摆了摆手, 攥紧了手中的写着蝇头小楷的纸:“不了,你们累了就先下去吧。”
“奴哪里敢!”太监赶紧表明他的兢兢业业。当今太子已经折在了战场上, 这位本来被雪藏的大皇子突然卷土重来,用雷霆手段镇住了朝堂, 其他本来蠢蠢欲动的皇子们以及圣上都不得不再次承认了这个本来跌落于尘埃的男人。
如今他权势滔天,连圣上都不能小觑了他, 这么个大粗腿,他哪能不抱!
君温卿也不至于自降身份与这么个小宦官再多说些什么,视线回到了奏报上, 眼中的烛火不断抖动, 温柔了整张英俊的脸:你终于距离那个位置也只有一步之遥了,正如我一样!
那唯一的一次碰面, 他就察觉到他与他一样。
他身为失意皇子,只得掩藏他的野心, 降低他的存在感, 在黑沉沉的皇宫如履薄冰。
而他身为被君主忌惮的将军,戴着忠心不二的面具掩饰着洗涤这一片灰暗的雄心。
君温卿视谢宣是知己,是他在他最为困顿的时刻找到了他, 尽管互为利用,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 这个凉薄的世界, 唯有他最懂他。
想着想着,君温卿笑得眉眼弯弯,将奏报放于一侧,开了窗,望着北方帝王所居,温柔而势在必得:未来的天下之逐,将我们主导!
夜风起,君温卿衣袂翩跹。
谢宣,孤等着你。到那时,咱们定然要好好比上一场,看谁在这青史上留下最为恢宏的篇章!
同一片星空下,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君温卿般豪情万丈。
深夜,城墙上戍守了一夜的将士们生怕敌人来犯,三五成群地着甲睡在了一处。
前来巡查的祁浩制止了守城将领想要叫醒这些士卒的动作,颤颤巍巍地解下了他的斗篷,俯下身把他盖在了一个小个子士卒的身上。
低下头,借着月光,他看清了那个士卒的脸,不过少年的模样,连个成人都不算,青涩的脸庞长出了些许胡渣,带着满满的稚气,就是这样的孩子身上已经有了数道伤,由于被围困后药物缺乏,对于这样的伤战士们都选择了视若无睹,只是在夜晚寒气上身时在睡梦中冷得呢喃出声。
“娘……冷……”听着这孩子睡梦中这样发自本能的呼唤和害怕,祁浩用袖袍遮住脸,赶紧转过身,不让他人看到他眼中的老泪。
“我们这样做真的对吗?”祁浩似是在问身边的将领,似是在问自己,也似是在问这苍天。
往昔岁月,先皇尚未登基时他与先皇情同手足,他协助着那位雄姿迸发的帝王一手治理着江山,两人虽是君臣但是更甚兄弟,他曾与他一起展望在他们治下大赵的欣欣向荣,怎知世事难料,他竟然很快在塌上一病不起,他跪在他面前发誓他一定好好辅佐年幼的太子,留着泪看着他带着笑离世。
他曾经答应了先皇的……他曾经答应了先皇的……
他一遍遍告诉了他自己,可是城墙上下一片片战死将士的尸骨,那半夜城里响起的声声阵亡将士的妻子的哭喊与幼年失父的孩童的啼哭,都仿佛在怒斥他的自私。
这皇位上的人已经不是那个人,朝堂上的老友已经一个个辞世,那些名不副实的新人将朝堂染成墨色,商池边的宫殿一层层建在百姓的血汗上,后宫女子娇笑着登上了朝堂。
他该怎么做……先皇……
站在高处遥望着几十里外层层的营帐,月光将他的肤色染得更为煞白。
明明已经知道无法守住了,他却还在期望些什么……
那就让一切尽早结束吧。
第二日,谢宣站在云车上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城墙上的守军几乎毫无抵抗力,瞬间被边军冲垮。
他似是预感到了什么,与其他将领总算攻下赵都的喜悦不同,他骑着马赶到了护城河边。
在一队队玄色甲衣的士卒中,那一身白袍尤为眨眼。
谢宣不顾脏污地用衣袖擦拭着他因从城墙上坠落而破碎的脸,呢喃着:“为何呢……为何呢……”
明明不需要这么做的……那个小时候慈祥如祖父般的身影在眼前终于变得模糊。一滴滴发自原主内心的滚烫热泪忍不住滴下。
“将军,现在不是哀伤的时候,得赶紧擒住那昏君!”马复勒着马蹄赶紧催促道,他身处边关对这位老人也不熟,如今的胸膛里满是一腔想要抒发的热血与对建功立业的向往。
谢宣站起身,把祁浩的尸身交给了一旁的侍卫:“把宰相大人送回家吧。”
继而他立刻驾马往皇宫冲去。祁浩已经用他的死成全了他,祁浩的死也宣告那一个时代的过去。
如今他若是再抓不到那位皇帝,不能彻底结束这场国内的战乱,那才是最大的错误。
皇宫内的火光肆虐于木质的宫殿中。所有禁军无心戍守,要不放下武器投降,要不就是手执武器加入了抢掠的队伍,逐渐被边军制服。
墨恒呆呆地坐在皇位上,努力克制浑身因对死亡的畏惧而产生的颤抖。
他是帝王,死也要死得有体面。
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君要臣死,臣就该去死,一切都是谢宣不忠的错,他注定要在历史上遗臭万年!
低声诅咒着,他的耳却不得不塞入了那些宫侍终于掩饰不下去的对他的奚落。
墨恒环顾四周,偌大的金碧辉煌的殿内竟无人与他共度生死。
坐在高处的孤独寂寞席卷了他身心,所有人都背叛了他!都背叛了他!
不不不!梓儿绝对不会背叛他!还有梓儿,还有梓儿……
宽大的皇袍下瘦削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往那个熟悉的地方跑去,无视了其他四处奔忙的宫侍,墨恒心里只有那个娇俏的身影,她一定怕了,他要陪着她!
远处一个头戴凤冠的女子正迎着他而来,墨恒的心从未有这般暖,她也在等着他!
可是走进了,他才发现她的背上扛着一个明黄的包袱,一条条他精心为她挑选的珠宝从那包袱里滑出,散发着锃亮的光芒,直刺他的眼。
在人流中,他一把拽过了她的包袱,本就没捆结实的包袱一下子被抛上了空中,金银之物从空中散落,引起了一众宫女太监的哄抢。
“你别拦我!”越梓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我要走!你不是我的男主……我要去找。”
凄厉的嘶吼突然被强行暂停,越梓本来因为疯狂而狰狞的脸一怔。
一柄刻画着栩栩如生长龙的剑贯穿了她的胸膛,越梓艰难地转过头,他一如既往的带笑的眉眼使她原本的疯狂逐渐褪了下去,她穿越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什么呢……
至少有个这般尊贵的人爱她入骨,那也就不算输吧。
横抱起变得如以往乖顺的妻子,墨恒把象征帝王的剑随意抛弃在地面,一步步往他为她特地修建的长乐宫中走去。
他嘴中轻轻哼唱着他与她成亲当夜,他为她唱的民间情歌,明黄色的皇袍逐渐滴下了一滴血,一路昳丽地通往了他俩的爱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