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们是去供销社,那里头的价格可高了!”
对这疑问,叶妈妈笑眯眯回了一句:“别人家里头买的。”
原来, 碧山村的其他村民,一听大锅饭的消息,一合计, 没去供销社,反倒是去另一条街的国营饭店, 试图低价买盐。
最后他们被拉到,镇上的流动集市上低价买一堆旧物。这流动集市平日里没人,也就在这种关键时刻,才私下偷偷形成。
这一点, 恐怕王二舅都没料到,碧山镇竟然有类似‘黑市’的地方,毕竟,生产队建立之前,王家就搬走了。
经常赶集的其他村人,直接就往流动集市里跑,先去瞅瞅再说。
也就是军娃子太懒,吴家所在村里队长向来看不起小商贩,说这是‘反动主义’,这才让叶妈妈他们捡到许多便宜。
“红霞妹子,你这趟赶集买了不少东西啊!咱们都要建大食堂了,你不会买了几百斤盐吧?还有铁锅饭碗吧?”
这句话带走浓浓的酸味。
说话的人是坐在牛上的刘桂花,正是刘婆子的二闺女,刘二赖子的二姐。
她本来就有一对倒吊三角小眼,稍微瞪大了点,就显得眼白多,眼黑少,看起来有点怪异。
知道大食堂的消息后,她就是那种啥都没买的村人之一。
甚至,刘桂花还去在市集里,用布票跟买盐巴的钱,跟混乱贩子买了几匹旧花布、扯了一段红头绳。用她的说法,以后吃喝不吃愁,最精贵的肯定是穿。
刘桂花酸的倒不是驴车上的东西,而是那头驴,还有叶妈妈的‘飞黄腾达’哥哥们。她的二赖子弟弟,是村里典型的废人!
叶妈妈知她是泡在醋缸里,就因为这驴车归叶家了,腼腆一笑,温声软语回道:
“二哥先头也不说,临走之前还送咱家这么一份大礼,单单说这驴,竟让我不知道说啥好!”
那刘桂花酸得眼睛都红了,气得胸前一鼓的一鼓的,倒是晃花某些人的眼,毕竟她丑了点,也算是一个清白的黄花大闺女。
甜妹儿帮她妈补一刀,显摆道:
“二舅舅还给我们买了好多小人书哟!孙猴子,水浒传,三国英雄?”
叶妈妈瞥了她一眼,又感受到其他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干脆顺着甜妹儿的话,哭笑不得道:“二哥他们也真是,尽买些用不着的东西。不过是昨晚上装鱼的大水缸不够,他竟给我买了个水缸?”
一边说,她还一边掀开棉絮一角,露出水缸的一角。
果然羡慕嫉妒的目光,顿时减少了一半,甚至还有打趣意味。
怪不得叶家驴车上摆满了。
这水缸,噗哈哈哈,实在太占地儿啦!
无奈的叶妈妈,得到了不少‘他这不是关心妹子嘛!’,‘他这是得到消息晚了!’,‘城里人嘛,不太会办事,但心是好的’等,之类的劝慰。
甜妹儿捂嘴偷笑。
她好不容易听明白了,妈妈是在忽悠人。
叶妈妈把小人书塞到她手里。
总之,除去对驴依旧泛酸的刘桂花,大家伙结伴路上的气氛,闹哄哄很是不错。
毕竟,幸福的日子就快到了!
当然,今天路上遇到的“煞龙关”事件,用不了一个晚上,全碧山村、包括隔壁两个村的人,必定知道。
这就是山村,举个夸张的例子,村头放个屁,紧接着,村尾就能闻到。
……
等牛车马车回到村子里,已下午五点多,太阳都挂在西边了,队员们三三五五,陆陆续续回家去。
天气炎热,靠近村口的各家各房,村人们都喜欢在屋外头乘凉。
一个个抱着碗的孩子们,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小脸被晒得黑红黑红的,都带着灿烂而满足的笑容,捧着个碗坐在自家的门槛上,手中的碗里都是小虾小鱼,还有一些红薯干。
看来今个儿,馋嘴娃娃们开饭实在早。
叶妈妈的驴车上,载着满满一车东西,驴蹄踢的得儿得儿响,从村口开始,就迎来不少男女老少羡慕好奇的目光。
其中一些人就会直接问出声:
“红霞嫂子,你家这是发了吧?咋买这么多东西呢?”
不等叶妈妈解释,后面牛车上的人,就开始笑着说‘红霞舅子与水缸’的事儿,还有什么小孩子小人书类的。
“噗哈哈哈——红霞嫂子,你这二舅子,咱算是开了眼界。幸幸苦苦从外面拖回来大家伙,还不如把咱家那个拖去,我再去土缸村换去!”
这个年代,水缸是农村的必备之物。村人门几家家户户离不开水缸。每家每户都需要用水缸来盛水,保存粮食等,甚至有的茅坑都用这种大水缸砌成。
而土缸村,离碧山村八·九里路,是一个有家祖传制作水缸的村子,他们还负责送货上门哩!
叶妈妈腼腆一笑,害羞回道:“玉溪妹子,你就别打趣我啦!”
“噗哈哈哈——嫂子你别怪我,我笑得肚子疼!”她对于大水缸的关注,已经超过王二舅送驴。
这年头,笑话都是从现实生活中来的,村人们还没有经过电视新闻网络磨练,笑点真的挺低的。比如,一个小屁孩指着月亮捂耳朵,都能让他们笑翻。
出卖哥的叶妈妈,心里头对他道一声歉,下次二哥来,她努力做最好吃的给他。
懵懵懂懂的少年叶安诚,有一点点害羞,那模样跟叶妈妈少说也有四·五分相像。
好厉害的妈妈!
甜妹子则用崇拜的眼神,目不转睛盯着叶妈妈,小脑袋瓜高速运转,时不时抽抽嘴角,似乎在模仿?
“红霞妹子,我听说王二舅给你家添了许多大水缸!怪不得要藏得严严实实。”
叶妈妈苦笑摇头道:“伍三哥你这话说的,哪有许多个,单单就一个。伍嫂子要是想要,现在就从车上搬去!”
“好!一个,就一个,我家婆娘可不要这个,大水缸哈哈哈——”明显不相信的话语跟神情动作。
……
一路上,这样的场景,换汤不换药,重复好多遍。
到最后,一看到他们驴车,啥都不用说,村民们的脸上就止不住笑意。
相信今晚过后,村民们的茶前饭后,第一个是公共食堂的消息,第二个是煞龙与大灾难,第三个就是叶家的大水缸舅舅。
等他们驴车到叶家大院,叶家全家上下,除去奶娃娃叶小五,都知道‘大水缸舅舅’的故事,他们带着纠结得神情,站在院子门口迎接他们。
“老大家的,这驴是?”叶老爷子的目光瞥向毛驴。
“爸,妈,我们进去再谈。”
叶妈妈跳下车,吩咐叶安诚,把驴车继续行驶到院子里。
叶家院门很大,这驴车自是可以进入,只是这不讲礼,不符合叶妈妈的行事。
等驴车进院后,叶妈妈将棉絮、稻草、树叶取开——
作者有话要说: 叶子:血槽已空。甘草片没用,止咳糖浆试过,感冒药天天吃,热水不用多说,鼻涕流喉咙还是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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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比现在的小屁孩,叶子那时候好傻。
总是相信吃西瓜籽,头顶会西瓜。
用手指着月亮,半夜它会开来割耳朵。
老师医生的话一定是对的,比爸妈的话都有用。
鬼怪一定不怕红色的东西,红色天下无敌,抱着红衣服,就能睡着,直到看到红衣女鬼,叶子内心崩溃~
仙女们小时候有没有什么‘相信’?
第62章 各凭本事呗
八月末九月初, 入冬前, 正是碧山村点胡豆的日子。
叶二婶身为娘子军的头儿, 一天到晚, 村里头三姑六婆瞎事吵得她头疼, 这日子过得还真像泔水缸,哪缺补哪。
今天下午, 黄婶婆家大儿媳生娃娃, 她就得代替她将地里头的胡豆点完。
叶二婶将田间的杂草除掉, 用铁楸钻成一个个行列整齐的小坑, 思丫头跟在她后头,在每个坑里头放上两个胡豆种子。
“妈!胡豆熟了,我可以有胡豆链吗?”
思丫头看着胡豆种子,喉咙里使劲儿咽了咽口水,歪头问道。
叶二婶没回头,继续麻利干活, 笑道:
“你大伯娘今儿个赶集去了,听说还带回来什么‘大锅饭’好消息,以后人人都有的吃。回头嘴甜点儿, 请她帮你煮五香胡豆哩!”
村里头,家家户户的孩子都玩过胡豆链, 这是一种能够吃的项链,丫头们特别喜欢。
它是用针线穿胡豆,然后将它放在饭锅头上蒸熟,取出来挂在娃娃们的脖子上。
娃娃们带着胡豆链, 一边在村里头嬉戏玩耍,馋了就将熟胡豆,一颗一颗捋下,扔进小馋嘴里,香着呢!真是既好吃又有得玩。
点完胡豆,刨会儿粪,叶二婶也没急着回家,牵着思丫头小尾巴的手,往村子东边土屋赶去开会。
还未进屋里头,大老远,就听到队里小干部们
吵吵闹闹唠着闲嗑。
队里小干部都是村里人,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拐弯抹角都能攀上亲戚。大家什么话都敢扯,什么嗑都敢唠,时不时哈哈大笑,看来今天大家伙很精神。
“杏花嫂,今晚又把咱村里头最小的干部,给拎来了啊!”记工员瞟了一眼思丫头,笑呵呵打趣道。
叶二婶斜了他一眼,回道:
“瞧你那瘦竹杆样,信不信,我能一只手把你也拎起来哩!”
队里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会议,大家都很随便,有盘腿坐地上的,也去仓库搬粮食袋子的,蹲着的……叶二婶见有一空位,一屁股坐下,再把思丫头抱起来。
她算是明白啦,队里头开会没想象那么严肃,大家伙儿都是为村人们干活的。
“听说你家大嫂,从镇上带了十多个大水缸哩!”记工员笑嘻嘻吐槽道。
叶二婶捏捏自家闺女的肩膀,翻了个白眼道:“你咋不说说,咱嫂子的哥哥,还送她一头驴呢!”
对面的出纳员,抿嘴笑道:
“我见过那头驴,看起来挺瘦,听说脾气犟得很。”
叶二婶点点头道:
“你还别说,这头驴精得很,家里头只认安小子一人,除了他,谁都使唤不得,就连咱嫂子的二哥,也不能骑它呢!看起来,当初他一早就想把驴留下,这才是疼妹的好哥!”
众人想到那驴,有联想到今天同村人路上遇到的煞龙衣,立即叽叽喳喳讨论起来,各有各的说话,说得是神乎其神,一只蚂蚁也能被吹成蚂蚁精。
屋门口,张队长摸着下巴听了一小会热闹,才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安静,安静,大家伙儿准备开会!”
聊得正欢的队员们,渐渐收了玩闹,也抬起头,认真看向张队长。
“杏花同志,这瘦驴听说只听安小子的?看来以后磨白面豆粉的活,他得包下哩!小纪,你记一下,以后到了使磨的时候,若忙活的是安小子,按照大人来记工分。”
张队长一开口,就说得人迷迷糊糊,两眼迷茫。
瘦驴磨面记工分,这跟叶家小子有啥关系?
见大家伙疑问的眼神,张队长轻咳一声,开始解释道:
“大家伙应该听说‘公共食堂’的事儿,以后队里的人一起干活,一起做饭。大队上传来消息,各家各户锅碗都得砸了,养的家畜都得充公,还有家里头的粮食都得上交,有的家菜窖也躲不过。”
碧山村属于南边,过冬的菜窖不是各家各户都有的。之前若是遇上丰收年,那么这些小菜窖大多都是入冬前现挖的,用来存放粮食。
每到了春天,大多数人的菜窖也就填了,来年有丰收重新再挖新的。
大队里的大菜窖倒是还在,但里面空空如也,一到夏季,因为凉快,很多娃娃们都在里面跑来跑去。
不过因为离仓库远,今年收成不错,据说又要挖新的。
听到这消息,队员们开始闹哄哄讨论起来,毕竟第一次遇到这事儿,新鲜有、紧张有、担忧也有。
张队长暂时不说话,等大家伙讨论的差不多了,又下了一剂重药:
“你们也知道咱家村里头来了三位高中生新同志,上头需要炼钢,那些铁锅铁炉铁锁菜刀锄头锅铲……统统当作废铁上交,反正都在公共食堂吃饭,家里也不烧火了,这是公社里头传达的意思。”
铁锅当废铁?
年纪最长的庞老汉,坐不住了,他摇头道:
“队员们恐怕不肯交,那些子可都是好东西啊!”
张队长叹息一声,“庞叔,我也知道这个。但是这事儿,还轮不到我来做主。公社大队都会出人,成立监督小组,挨个村挨个村检查。先是让我们把村人们聚集在一起,我们要跟着他们去一家一户搜东西。”
要说他一人负责,哪会有这么多事儿。
村里头都是乡亲们,大家想交就交,不想交就留着,但是一涉及到公社,这可就是严肃的大事儿。
叶二婶思考一会儿,才道:
“我嫂子的哥嫂都在县城里边儿,他们也听说过这炼钢,大多数到最后炼得都是些没用黑疙瘩,然后又扔掉了。我可舍不得嫁妆上的铁锁!”
“要是铁炉都拿来炼钢,咱们冬天老人能受得住?我媳妇儿一到冬天,手烂得跟开花儿一样。”
铁疙瘩?
这更让人心疼那些子铁锅铁炉。
记工员转了转眼睛珠子,小声道:
“我妈有一把好剪刀,宝贝得很,是她的嫁妆,姥姥去世留给她的,我能偷偷藏起来吗?”
藏起来?
有人的心思活络起来。
张队长瞥了他一眼,“到时候把咱们村翻个底朝天,屋顶地头都不放过,到时候你能藏到哪去?”
队员们暗自交流个眼神,能藏多少,能藏到那里,各凭本事呗!
张队长弯了弯唇角,准备等下去白老爷子,探望新同志去。
要说这事,本来他还没打算,将它拿到会议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