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一路想,很快到了学校,可是校门已经进不去了,只能从旁边走小路。路有些不平,灯也很弱,深一脚浅一脚有些吃力。
举着伞,肩膀感觉快被两个包勒断了。入了夜,雨大了,风也大,斜潲得厉害,伞除了护着头,完全失去了作用,雨水很快就把身上打湿,湿透。
终于进了村,昨天还照着她的路灯今天居然这么不凑巧地坏了,壮着胆子往里走,很快就看到房东门前亮着的灯。紧走了两步,谁知一个小坑没注意,苗伊扑通跪在地上。
摔得毫无防备,整个人实实在在地四脚着地,伞柄狠狠硌在手中。
其实没有摔痛,可是雨水浇头的地面真的好冷,寒气一下就钻进手心,那种寒,寒得小腹立刻开始痛,顺着腿骨到脚筋,像要来姨妈那样,痛得腰都直不起来,身上一点温度都没了……
她是最后一个回来的,房东阿姨随后锁了院门。苗伊回房放下包,就拿了钱交给阿姨要用浴室。刚租客洗了澡,水还不是太热,可是她等不了了,随便一点温度都是天堂。
洗完澡回到房中,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钻到被子里,捂得严严实实,身上都有了知觉,这才打开电脑。
咦?
邮箱里两封未读邮件上都是三个字:南嘉树。
哼,苗伊哆哆嗦嗦地噘了一下嘴巴。
小叔叔最坏了!早都告诉他以后不用秀什么恩爱,毕竟是要离婚的,可他倒好!今天打电话过来,居然叫她那个。而且当时声音那么大,大家都听到了!
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能这么肉麻?约会那些姐姐的时候不记得他这么叫过啊?难道……是他叫过,她不记得了?不可能吧,她小时候就算再傻,不懂别的情话就算了,怎么会连这个都不懂?而且那个时候,她护食儿得很,小叔叔要这么叫别人,她肯定会以为是跟爸爸妈妈叫她的宝宝一样,会不跟他闹吗?
一定没有这样叫过。
那现在怎么会叫了?可见分别后,小叔叔在这方面又腻歪到了一个高度,难怪桃花不断!
可是,不许这么叫她!她不喜欢这样,假装的也不行!
苗伊一边在心里嘟囔着,一边盯着那邮件。都跟师兄说她跟老公吵架了所以拿不到发言稿,现在还要不要?其实是不应该点开,他会看到她没有点,让他也知道她是生气了的!
鼓着嘴巴,哆哆嗦地硬气了几秒钟,鼠标就点开了邮件。
毕竟,翻译率已经下降,到手的资料怎么能不要……
转发后,怎么还有一封?
打开,呀,是设计院的议题!!
咦?这提纲怎么是这样的?每个提纲下面都有技术要点的批注和可能出现的生僻专业词汇,中英文的都有。
苗伊抿了下唇,一边照着邮件把今天会议上准备的资料拿出来添加,一边在心里开了一下小差:小叔叔今天打电话的时候不知道她在车上,当然就不知道别人会听到电话,他不是故意秀的,还是不要冤枉他……
批注真详细。
小叔叔最好了。
……
凌晨一点半。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键盘上的手指发青,每次抬起都有点哆嗦,可是速度很快。
今夜翻译特别顺,顺得她几乎不需要查找资料,敲起来,连肚子痛和冷都忘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苗伊知道她得睡了,她必须睡了,可是这种绝佳的状态让她兴奋不已,完全不能打断,伴着雨声,手指在键盘上飞……
三点。
今天的进度全部赶完!
太亢奋了,收拾好第二天要用的资料,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苗伊从行李里找出从姥姥那儿偷偷拿来的安眠药,一片就够了。
吃下,很快就睡着了。
湿冷,睁不开眼的睡梦里,腿脚冰凉,渗进骨头里……
……
下了一夜雨,工作到凌晨,只睡了一两个小时南嘉树就早早起来。洗个澡,准备就绪。距离开会时间还早,他决定先去公司总部,整个樊津项目组都还在凌海,可以就近处理一些事。
雨还在下,南嘉树从公司出来到了国际会议中心,差二十分九点。
与会人员已经都差不多到了,接待厅提供早餐点心和咖啡。
南嘉树已经吃过早饭,倒了杯咖啡,刚一转身,就见接待厅门口匆匆进来一个人,目光在厅里四下寻找。
是简风。
寥寥几面,南嘉树对简风的印象很深,除了声音腻到人骨头缝里之外,基本算个清秀的人,而且像苗苗儿一样,非常敬业。马上要开会了,他到这儿来干嘛?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
南嘉树正纳闷儿,简风已经看到了他,没等他绽个礼节性的笑,简风已经穿过人群,直奔他来。
“南工,苗伊呢?”
嗯?南嘉树莫名,“她来接待厅了?我没看到啊。”
“不是,我是来找您的。苗伊还没来上班。”
南嘉树一下没听懂,“你们没等她?”都住宿舍,难道没有一起走?
“她又决定跟我们一起走?”简风也惊讶,“昨天早晨她确实是走过来跟我们一起坐的车,可昨晚她回家的时候说今天跟你一起到会场来,让我们不用等她。怎么?她早晨又到宿舍去了?我们没看到啊,南工……”
忽然明白了,南嘉树顾不得再听,赶紧拿出手机拨号。
关机了。
连不肯接他电话那串熟悉的拨号音都没有。
南嘉树的脑子嗡地一声……
第37章
昨晚开完会她就和简风分手, 到现在差十分九点, 已经超过了十二个小时。
十二个小时,没有人再见过她,也没有人和她通过电话!
接待厅里的人声像突然暴起的雨声,不停地砸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没有办法集中精神思考,脑子里苗苗儿的影像竟然只有四岁!大手用力攥拳,想把混乱攥住, 一小杯ESPREESO几乎要被捏爆, 南嘉树这才强自镇定下来,告诉自己:苗苗儿已经长大了。
这么多年,经历多少人情冷暖,常年一个人照顾姥姥,她努力、单纯, 心无旁骛。在远油的牵领下大小实战百余次, 见多识广,远超同龄的经历让小姑娘被坏人诱骗上当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可是,想起她的自立、坚强非但没让南嘉树的神经有一丝的放松反而绷得更加尖锐:这样的苗苗儿怎么会平白无故地缺席这么重要的国际会议?!
这不是单纯的翘班,即便有B组接替也要提前通知准备,这样不专业地放空, 别说远油不会容忍,一旦大会受到影响就会成为一件有国际影响的事件,整个翻译社都会因此受到责难。
出事了,她一定是出事了!
“南工?”
“你先回去工作, 我去找她。”
“要我通知组长吗?”
“给我点时间。”
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是曾经统领长风大项目的总工程师,他的话很简短,声音非常冷静,有种莫名的震慑力。可是从他紧锁眉头的脸色,简风读得出这个消息对他显然也是意外的。按照工作纪律,简风应该立刻上报领导,可他还是点了头,“好,我先去做今天的开场。”
“嗯。”
两人一道离开接待厅,简风迅速转回后台做准备。
南嘉树一边大步走,一边掏出手机,拨给CNE执行副总,“严栋!你马上到会议中心来接替我,发言稿在我的工作站上,发言时间是九点半。不多解释了,回头再说。”随即又拨给蒋航宇,“赶紧下来找我车,C32,有急事儿!”
那边还没发出声音,南嘉树已经挂断电话进了电梯。脑子里飞速在转:小苗苗儿唯一的缺点就是财迷,而且胆子小、脸皮儿薄,翻译社这次派他们出外勤,她一定是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家近在咫尺还需要住宿舍,所以不得不自己租房。
她能租哪里?不用猜,肯定是在价格很低的老弄堂里、老公房,甚至这个也舍不得,那就是城郊。如果是那样,昨天那么晚才从地处市中心的远油下班,再往城外去,得多危险??苗苗儿那么瘦小,那么漂亮,她……
砰!一拳砸在电梯门上,砸断自己再往下想下去的思绪。
来到地下停车场,南嘉树匆匆上车,看着不远处往这边过来的蒋航宇,发动了车。一看车已经开出来,蒋航宇不得不大步奔过来拽车门,“哎!”
车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蒋航宇费力地爬上来,“坐你丫的车还特么得有铁道游击队的身手!”一眼瞥见身边那位的脸色,吓了一跳,“怎么了??”
一句话还没问出个结果,车猛一大转,没来得及系安全带的人立刻被闪了一下,“这特么干嘛去啊??”
“去找你大哥!”
南嘉树闷声答了一声。苗苗儿失踪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还不符合报案条件;即便警署接受报案,也要超过四十八小时候后才会立案投入警力调查。如果苗苗儿真的有事,那就太晚了!蒋航宇的大哥是尧古区刑侦总队大队长,特殊情况只能走私人关系,至少能引起警局重视,希望能调到昨晚的城市监控查找她的去向。
“找我大哥干嘛??自首啊?不开会啦?”
越野车的发动机像一头愤怒的野兽在地下停车场咆哮,蒋航宇徒劳地叫了两声,就闭了嘴,反正以前是跟着他一起旷课,现在一起旷工。
车开出来,雨还在下,比昨夜小一些,可雨丝依然连成片,连得一天一地都是灰蒙蒙的。
会议马上就开始了,会议中心内外已经在井然有序中恢复了安静,黑色越野转过椭圆车道,在花坛边碾过一个小积水坑,车速太快,水花飞溅。
蒋航宇已经放弃问原由,只是握着把手看着路,心里估摸着他们在去刑警队找大哥之前会被交警叔叔先请去喝茶。
果然,车刚到大门口,外面忽然跑进一个打着伞的行人来,不防备,大越野紧急刹车!
那动静儿快把耳膜都撕破了,正要扭头骂司机,车前的伞慢慢抬起,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蒋航宇顿时惊得瞪大了眼,“喲!这不小嫂嫂么?”
轰隆的马达声熄灭了,一片安静。雨水在她周围,雾蒙蒙的,这么近,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两个硕大的公文包扯着她瘦弱的肩膀上,和努力举着伞的手臂。她的目光看向车里,看着驾驶位,也不知道是不是能看到他皱起的眉头,可是,就像被点了穴一动不动。
人完完整整地就在眼前,刚才他脑子里不停闪过的可怕念头都在眼前的画面上戛然而止。一切都该雨过天晴,可不知为什么,雨水里,他的心非但没有放下来,竟然揪得疼了一下。
门“怦”地一声打开。
雨那么大,那么密,高大的身型,一身挺括的西服,大步过来,一点遮挡与退缩都没有,耀眼的黑色那么明亮地走进她身边灰色的雨幕里。
苗伊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可是,可是,他的名牌西服怎么能淋雨呢?又赶紧踮起脚尖,欠着身把伞给他撑在头顶。
仰起脸,小叔叔的眉头好深,低着头,眼睛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眼中,感觉好沉,好重,不像是生气,可也不是那种可以哄的样子,小时候在一起三年也从来没有见过他有这样的表情,苗伊轻轻咽了一口,“我,我找不到我的水瓶子了。”
不知道是冷,还是怕,她哆哆嗦嗦的。
他抬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接过雨伞,又摘下公文包挎在自己身上,将她拢进手臂一起往会议中心走去。
蒋航宇坐在副驾上看着那大男人举着把小花伞遮着怀里的媳妇儿,自己完全淋在雨中。第一次见他们两个一起,又想起那张十几年前的旧照片,他居然感动了一下。
等他们进了门,蒋航宇这才扭回头,艹!车钥匙带走了,他他妈的怎么把这辆庞然大物弄回车库里去??
……
十点半。
上午的会议总结了昨天对页岩油技术的讨论,之后由CNE总工南嘉树打开了北美油砂开采和冶炼的议题,接下来就是设计院关于SAGD技术的探讨。
南嘉树从主席台回到座位,台上凌海设计院的首席设计师已经开始发言。
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旁边的蒋航宇就凑过来,“老实交代,昨儿怎么样?”
这货的声音里又腻在嗓子里,一脸淫//笑,南嘉树哪有心思搭理他。
“激战多少回合?”
“你他妈的。”南嘉树轻声骂了一句,拿起水瓶喝水。
“也不悠着点儿,看把小媳妇儿给折腾的,嗓子都哑了。”
“嗯??”
南嘉树立刻拿起耳机,耳机的小声儿一如既往如涓涓流水,只是在句子很长,有唤气转折时才会听到一点点略带沙哑的尾音。这个并不明显,让蒋航宇注意到的应该是声音里明显的气息不足,几乎每一句话结束她的声音就要消失掉的感觉。
这并不影响她的翻译,相反,也许是昨天确实准备充分,几乎很少有落下的字句,包括发言人自己的一些反复。可南嘉树的眉头还是皱了起来,小丫头可能是感冒了。
雨不大,风大,不知道她在雨中走了多远,等进到大堂,裤子几乎湿透了,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想抱着她暖暖,叫服务生准备热浴巾来,可是时间来不及,她必须马上换衣服去后台。
等她再出来,人瑟瑟的,手臂都有些僵,一夜之间好像瘦了好多,昨天还撑得很饱满的制服群今天看着特别单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化妆,小脸白得透明,唇有点发青,薄得可怜;沾了雨水的发黏在腮边,遮得脸越发小。
他抬手,轻轻给她抚开,脸颊和她的小手一样,一点热气都没有……
“小叔叔我得走了。”
“嗯,好。”
就这么让她走了,当时简风在做开场,完全有时间给她弄一杯热水暖一暖,或者,抱抱……
戴着耳机,南嘉树眉头越紧。也许是心理作用,怎么觉得她的气息越来越虚?可是,翻译明明还在继续,而且,很流畅。
忍不住看看表,十一点了,还有一个小时。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现意外,会议结束就带她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