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发现她,偏头望过来,压低的声线在清晨里十分磁性:“吵醒你了?”
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到水龙头下冲了冲。
司真走过来,将他的手从水流下拉出来,食指指腹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外渗出一道血痕,几秒钟便蓄成一大颗血珠。
“按住。”司真说。
乔赫从善如流地用拇指捏住伤口。
司真兑了些盐水,帮他清洗了伤口,然后转身出去。没几秒钟,声音在外头响起:“出来。”
乔赫放下刀走出去,司真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医药箱。他过去,坐到她身边,司真捏住他的手指,用棉签沾着碘伏,先消了毒,又拿了只药膏,往伤口涂了一些,用纱布包扎起来。
她动作很利索,柔软的手指很快就松开了他,起身将医药箱整理好,放回去。
乔赫盯着那根手指,想起不久前,乔司南竖起包着创可贴的手指给他看,一脸傻样。
他把手放了下来。
司真倒了一杯热水端过来,将几颗消炎药递给他。乔赫接过,在她的注视下把药吃了。
司真把杯子接回去,数落一句:“没事去厨房乱搞什么。”
他低声说:“你不是喜欢这样的。”
“什么?”
乔赫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
司真懒得追问,这会儿更担心儿子,五岁的小朋友自己在家怎么让人放心。“你还不回去吗,南南怎么办?”
乔赫看了她一眼:“一会儿老梁送他过来。”
司真这才放心,回到厨房。案板上摆着切了一半的番茄,切得倒是比例完美,一块一块大小均匀,跟拿标尺测量过似的,只是那一滩红色汁液,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他的血。
视线略过垃圾桶,至少在里面发现了三只破烂的蛋黄。
顿时有些头疼。
早饭快做好时,老梁把乔司南安全送过来了。
小家伙早上起来跑了几个房间都没找到爸爸,本来有些害怕,听老梁说要带他去妈妈那儿,开开心心地背着小书包就过来了。
乔赫开的门,乔司南看到爸爸,瞅了他一会儿,悄悄抿了下嘴巴。
爸爸自己来找妈妈,不带他。
司真听到声音,洗了手出来,蹲下身抱了抱乔司南,笑得一脸温柔:“南南想妈妈了吗?”
乔司南乖乖地:“想。”
“妈妈也想南南。”司真和他蹭了蹭额头,“饿不饿?妈妈给南南做了鸡蛋虾粥,马上就好了。”
乔赫关上门,扫了眼相亲相爱的母子俩,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早餐是飘着蛋花和小葱末的虾仁粥,培根蔬果批萨,酸爽藕片,还有做成圣诞树形状的西蓝花。
八寸的披萨,馅料丰富,饼皮并不大。
乔司南慢吞吞吃完一块,伸着小手去拿时,发现已经只剩最后一片了。他拿起来,发现爸爸在看他,瞅了爸爸一会儿,默默把手里的披萨递过去。
司真瞧见他的动作,转头看向乔赫,他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喝粥,仿佛对一切浑然不觉。
“南南自己吃吧。”司真说。
乔司南又看了看乔赫,才把手缩回来,秀气地在扇形的尖尖上咬了一口。
周六,不用上班不用上学,司真和乔司南吃得慢悠悠地,离开餐桌时已经八点五十。
以往这个时间,乔赫已经抵达公司了,今天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老梁来送孩子时,顺便给他送了一套衣服。他洗完澡出来,司真已经收拾好厨房,正陪乔司南在客厅玩游戏。
乔赫穿上大衣准备出门,司真才对乔司南道:“南南去送爸爸上班。”
乔司南乖乖放下玩具走过去,对乔赫鞠躬:“爸爸再见。”
乔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又转过身,看着刚刚走到门口的司真,声音低而温和:“我开完会回来接你们。”
语气像一个出门上班和妻子话别的丈夫。
司真看了他一眼,没明白他突然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乔赫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扯到了怀里。不等司真反应过来,他不由分说抬起她的下巴,淡淡薄荷清香的吻落在她唇上。
柔软的唇瓣,熟悉而好闻的气息。
司真身体一僵,猛地抬手去推他,乔赫早有防备,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将她的推拒都挡在胸口。
好在他尚有分寸,不想惹毛她,没亲太久,很快就放开了。在司真气恼的瞪视下,他转过身,视线落在一侧的楼梯上,抬头理了理衣襟,姿态矜贵。
司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这才注意到立在台阶上的林博彦。
大学的教授们大多在外面另有房子,学校的宿舍只是一个临时的落脚处。
林博彦对她有意的时候,倒是时常在楼上楼下与她偶遇。但司真刚搬来的一个月,以及后来这些时间,其实很少能碰见他。
他住在六楼,通行完全可以搭电梯,不知怎么选择了走楼梯,然后撞见这一幕。
林博彦的目光越过乔赫,看向司真,很有风度地向她笑了一下。
这种情况未免尴尬,司真点头回应,也没什么好说。
下行的电梯里,两个身形挺拔的男人并肩而立,狭窄的方形空间里暗涌流转。
“乔总,久仰大名。”数字跳到3时,林博彦开口。
乔赫神色透着些傲慢,“林教授。”
“看起来南南还是像妈妈多一点。”林博彦说。
乔赫轻扯了下嘴角,不答。
“你很幸运,可惜不知道珍惜。”林博彦目视前方,脸上没有时常带着的那种笑容。“既然都分开了,别再作践她。”
电梯到达一楼,叮地一声。
清脆而刺耳的机械声之后,是乔赫极淡的嗓音:
“没有人比我更珍惜她。”
-
外面风很大,司真带乔司南窝在家里,做完了幼儿园布置的手工作业,又用橡皮泥捏小动物玩。
早上乔赫那句话司真并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中午他还真的回来了。
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吻就不舒服,司真开门看到是他,反手就要关上。被乔赫轻轻松松挡住,推开门径自走了进来。
乔司南坐在地上,抬头看见他,叫了声“爸爸”,又低头继续玩。
司真关了门,走到乔司南身边,温声跟他说了几句,起身,看着乔赫:“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态度对比过于明显,十分冷淡。
乔赫看了看她,跟着走向阳台。
关上阳台的推拉门,司真又向客厅看了眼,虽然交代过乔司南只是和爸爸说几句话,他还是能感受到什么,有点不安地盯着他们。
看着他乖巧又敏感的样子,司真忍不住心软,转过身背对他。
乔赫站在她面前,仿佛预料她要说什么,神色有些淡,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我……”司真刚说一个字,口袋里电话响了。是韩嘉言的电话,她接起来,听那边说了两句,便道,“我马上过来。”
乔赫仍旧那样看着她。
司真已经顾不上和他说什么了,拉开门便跑了出去。
金筱筱生了。
昨晚她才去看过她,今天凌晨被推进手术室,刚刚才顺利生下孩子。
司真带着乔司南赶到医院时,盛佳寻跟罗青容已经到了,都在金筱筱的病房里。新妈妈的麻药劲儿还没过去,人看起来有点晕晕乎乎的,韩嘉言在一旁握着她的手。
“怎么样了?”虽然电话里韩嘉言说了母子平安,司真还是免不了担心,这会儿见到人才松了口气。
“医生说状况不错,”盛佳寻笑着道,“是个闺女,我刚才看了眼,大脸盘子一看就是筱筱亲生的。”
司真忍不住笑起来。
金筱筱有气无力地翻白眼:“你给我滚……”
盛佳寻抱起乖乖站在司真腿边的乔司南,逗他:“这是谁家小孩啊,长这么水灵,今天跟阿姨回家吧,阿姨给你买好吃的。”
乔司南伸出小手指了指司真,很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妈妈的。”
盛佳寻反应过来,乐了,捏了捏他脸蛋:“你儿子怎么这么可爱呢。”
“老公,”金筱筱看着,晃了晃韩嘉言的手,“看,我们的小女婿。”
病房门再次推开,黑色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除了司真,其余三个女人看到乔赫都是一愣,刚刚自封亲家的金筱筱眨了眨眼睛:“唉呀妈呀,怎么感觉我的待遇像国宝了。”
她又看了乔司南一眼,忍不住感叹道:“你长得也太像你爸了,一模一样。”
司真也看向儿子。
基因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儿子很多地方像她,也像极了乔赫。
乔司南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摇了摇头,小脸一本正经地,纠正:“像妈妈。”
第80章 七十八分
众人忍俊不禁, 在乔赫面前不敢笑得太过放肆。
他只是乜了乔司南一眼,并未生气。
韩嘉言对于他的到来也没有过多的反应, 起身颔首问候:“乔总。”这个过程仍然紧握着金筱筱的手。
他眼中有些不明显的血丝, 从凌晨陪产到现在没合过眼,新爸爸的精神头儿却很好。
他指了指沙发:“您坐。”
“不用了。”乔赫站到司真身后。
罗青容一直坐在沙发的角落没说话,这时候站了起来, 看向司真:“你要去看宝宝吗,我带你去吧。”
司真点头道好, 下意识地叮嘱乔赫一句:“我出去一会儿,你看着南南。”
他正看着病床上后腰没知觉要韩嘉言给她挠两下的金筱筱,不知在想什么。
司真随罗青容出去,走了两步, 停下,回头, 见病房门口乔司南悄悄露出一颗小脑袋, 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司真折回来,蹲下身, 柔声道:“妈妈去看一眼小妹妹,南南在这里等着妈妈好吗?”
乔司南乖乖点头。
小baby待在婴儿室里, 安然地睡着, 小小的身体,薄的让人不敢轻易触碰的皮肤, 正是生命开始最脆弱的阶段。
乔司南刚出生时状况不太好, 在监护病房住了十多天才脱离危险。很遗憾的是, 那时候司真明明可以,但没有去看他一眼。
害怕自己心软,害怕对孩子的羁绊会让她失去离开的勇气。
她盯着自己的“未来儿媳妇”看了很久,脸上不自觉地带着慈母式微笑。
罗青容则在一旁看着她。
“司真,你为什么要回来?”她忽然问,语气让人琢磨不透,“费了那么大劲儿才逃出去,为什么还要回来?”
司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最近怎么样,婚礼定好时间了吗?”
“本来定好了,现在不一定了。”
“发生什么事了?”
罗青容看了她一会儿,耸了耸肩:“我跟他闹了点分歧。也没什么,就是他心里的白月光回来了,大概又不甘心了吧。”
话中的针对司真如何体会不到,默了片刻,道:“我回来之后没有见过他。”
“我知道。”罗青容吐出一口郁气,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我知道你没见过他,可是怎么办呢,你只需要出现一个名字,就能扰乱他的心神。”
她看起来有些落寞,司真站在她对面,将手放进外套口袋里。“青容,我想你高估我了。施宇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喜欢我,我对他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罗青容自嘲地笑了一下,“你不了解他,他太理智了,理智到有点冷漠。你觉得他没有那么喜欢你,是因为他在感情上本身就很淡薄,至少他喜欢你比我多。”
“你钻进牛角尖了。”司真说。
她真的不认为自己在施宇心中有多少分量。也许两人之间本身存在什么问题,积累到一定阶段发作,凑上她回来的时机,便随之怪罪到她头上。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早知道他是这种人,还非要和他在一起,都是自找的呗。”罗青容靠在墙上,仰着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喜欢一个人没有什么错,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司真道。
这句话发自她的肺腑,大概也说到了罗青容的心坎里。
她沉默一会儿,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不是你的问题。”站起来,张开手臂抱住司真,“其实很欢迎你回来。”
司真在她背上拍了拍。
罗青容笑笑:“我先走了,你跟佳寻也不要待太久,让筱筱跟嘉言休息会儿吧。”
司真回来的时候,乔赫与韩嘉言站在病房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两个都是寡言少语的个性,凑在一块儿话题实在难找。韩嘉言给乔赫递了支烟,乔赫接过,心不在焉得捏在手里。
见司真走过来,韩嘉言远远向她点头。
金筱筱的声音隔着房门传出来:“我跟你讲,你到时候生孩子,看情况不对一定要马上选择剖。真的,疼得超乎你的想象,从一点等到十点,我都快崩溃了,还不如早点剖,少受点罪,”她麻药劲儿大概过去了,嘶嘶喊着疼,还在亢奋地不停说话。“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还好我老公陪着,要不然我肯定挺不过来。”
“他陪你进产房了吗?”盛佳寻的声音。
“当然,这种场面怎么能让他错过,让他好好看看他干的好事。”
……
司真不免想到自己生产的时候。
她在手术室疼得几度想昏厥过去时,甚至不知道乔赫有没有开完会,什么时候会过来。
也不是怪他,那时候抑郁症作祟,她把所有的情感和期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很容易放大负面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