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动受限,洗澡肯定不方便。照顾病号帮忙擦身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这种话对乔赫说的话,她还是不太好意思。
乔赫的脸色也有些别扭:“不用。”
“那你怎么洗?”
乔赫瞥了她一眼:“我自有办法。”
司真不知道他有什么方法,除了那个神出鬼没的护工,她并没有见到其他人。
南南洗好小手出来,这个话题便中断了。
怕他天天喝鱼汤太腻,这次司真煮了点鱼丸子,撒了小葱的汤清淡又好喝。鱼丸料子是她自己用鱼肉剁的肉泥,没那么多淀粉,一口一个,很爽口。
见乔赫喜欢吃这个,司真把自己碗里几乎没动的丸子都舀给了他。
乔司南瞧见了,瞅瞅司真仅剩的汤,又瞅瞅乔赫重新填满的碗,捏着勺子从自己碗里慢吞吞舀起一颗,放到司真的碗里。
“妈妈吃。”他说。
司真笑着搓搓他的脑袋:“谢谢南南。”
乔司南也抿嘴笑。
乔赫在对面轻哼了一声。
乔司南瞅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仅剩两颗的小丸子,脸上露出纠结的小表情。他又舀起一颗。
司真正要夸他,却见他举着勺子盯着那颗丸子,迟迟没有动。
犹豫好一会儿,才伸向乔赫的方向,把白嫩嫩的可爱的丸子放了下去。“爸爸吃。”
那舍不得的小模样,司真好笑不已。
翌日中午,司真进门时,病床上没人。以为乔赫去做什么检查了,她放下保温饭盒,正要到外面找护士询问,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洗手间的门打开了。
她回头,看到乔赫扶着门框站在那儿,穿着蓝条纹的病号服依然气质不减。
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看到她。
司真的注意力全在他的腿上——他右腿打着石膏,虚虚碰地,左脚却是实打实踩在地上的。
看了一会儿,司真抬眼:“你左腿没事啊?我以为你两只都……”
乔赫淡淡扫她一眼:“谁告诉的你‘两只都’?”
那倒也没人告诉她,只是那天那个情况,他锐气大挫的样子,还不让她看,她本能想得严重了。这时候回头一想,当时乔璇给她看的片子,确实只有一只腿。
司真走过去扶他,乔赫却没让:“我自己来。”
言罢抽回手臂,自己扶着墙挪到了病床。
司真慢慢跟在他后面,在他坐下时,想帮忙把他打着石膏的腿抬上去,再次被他挡开。他确实可以自食其力。
司真帮他盖上毯子,一边摆饭,一边道:“你在我面前也要这么要强吗?”
乔赫没答,看了眼餐桌上的青菜、豆腐、水煮蛋:“最近很清淡。”
“吃腻了吗?你现在还不能吃太油腻太滋补的。”司真说,“过两天就可以吃一些高营养的。”
司真每天给他煮汤送饭,还要接送南南,还好俊杰这几天一直在,帮她照看着奶奶。
日子忙得抽不出丝毫空闲,她的心情却出奇得轻快。
乔赫出院那天,是周五。司真提前一天问他出院以后回哪,他没回答。
这天下午提前离开实验室,赶到医院,把车停在停车场,往电梯走了几步,背后传来一声:“太太。”
司真回头,老梁立在黑色劳斯莱斯的边上,笑着。
她向老梁点头打招呼,走过去,后座的车窗已经降下,乔赫穿着笔挺的西装坐在里头,腿被毯子遮着。
“不是说我来接你的吗。”她语调轻软,并没有生气的意思,犹豫两秒,问:“你回别墅?”
乔赫目光不明地看她一眼:“不然呢?”
“你可以去我那儿,我照顾你方便些。”司真说得没多少底气,她那儿地方太小了,这几天因为俊杰在,奶奶都是睡在她房间的。
而且,那个房子对他来说大概只有一个被挡在门外的记忆。
“我并不需要照顾。”乔赫说。
司真叹了口气,“那我跟你一块回去看看。”
说完,也没等他批准,便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老梁的车开得稳,也比她快一些,司真晚了一两分钟到江畔别墅。她停好车时,老梁已经推着轮椅上的乔赫进了家门。
司真进去后,把一楼的一间客房收拾出来,房间里多余的椅子和摆设都清理出去,又从楼上他的房间拿了两套他平常用的被褥。
“你这几个月先睡下面吧,方便一些。”
乔赫似乎并不喜欢呆在轮椅上,回到家便坐在了沙发上,看着她忙里忙外,一直没出声。
司真整理好了,走过来,在一侧的小沙发坐下。
她不放心他一个人,但知道他要面子,便没多提,只是叮嘱:“你一定要注意一些,别逞强,除了功能锻炼,其他时候不能用力;还有,不许抽烟,不然愈合不好。你和别人的情况不一样,上一次骨不连很久才好,这次千万要小心养好,别再留下后遗症。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我每天带南南过来看你。”
乔赫听着她的啰嗦,并未有丝毫不耐烦。等她唠叨完了,才说:“不必浪费那些时间。”
其实那天之后,他们虽然和好了,乔赫对她的态度并不如以前亲近,司真不是感受不到。
她出去买了些菜,放进冰箱,到了幼儿园下课的时间,才离开别墅。
接到南南回家,见到在楼下等着的司俊杰。他蹲在花坛上,旁边放着只大包。见了两人,便跳下地,走过来。
乔司南最近对他有点戒备,司俊杰猜他大概知道了是自己弄伤的乔赫。他很喜欢这个小外甥,但小舅舅毕竟比不上爸爸。
“姐,”他看了看乔司南,又抬起眼,“你去接乔赫出院了吗?”
司真嗯了声:“你要回去了?”
司俊杰点点头:“假期就剩几天了,我回去看看我妈。一年就休这一次。”他停了一下,“——爸回来了,早上我妈电话里说的。我回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打算,他要是还没谱,我就算押着他也要把房子卖了,债能还多少还多少,我这几年有一点积蓄,实在不行找亲戚朋友借一点。”
司真顿了顿,把他外翻的帽子整理好:“不要太难为自己,这些担子不应该压在你身上的,别把自己拖垮。姐姐现在也帮不到你什么,你照顾好自己,做什么事都别冲动,知道吗?”
“你不用帮我们什么,你本来就不欠我们,是我们欠了你。”司俊杰眼睛红了一下,强行忍住,“姐,你对自己好点,别委屈自己。”
“我知道。”司真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我现在真的挺好的。”
司俊杰抿了抿唇,知道劝不动她,闷闷说了一句:“他要是再欺负你,我还揍他。”
然后不等司真反应,提起包大步走了。
司真时常带乔司南回别墅,偶尔也会带着奶奶一起,或者抽个时间自己过来,和乔赫单独待一会儿。
那天下午去乔生开完会,绕路过来看看他。没提前告诉他,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坐着轮椅在院子里,正在做抬腿和膝关节的屈伸练习。
他没有听到车声,司真也安安静静地没有打扰他。
看到他咬紧牙关吃力的动作,额头上因为痛苦冒出的大颗的汗,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是个耐力极强的人,对自己也够狠,好几次司真看着都觉得坚持不下去了,他还是硬生生挺了很久。
最后放下腿时,胸口剧烈起伏着,十几度的天气,衬衣被汗水浸透。
那是司真见过他最辛苦的模样。
她走过去帮他擦汗时,乔赫的身体僵了一瞬:“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司真蹲在他面前,“我推你出去转转?”
她努力没表现,但眼里的心疼太明显了。
乔赫看着她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淡着声音说:“我不想你过来就是这个原因,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废物的样子。”
第103章 附加一分
司真一直不知道乔赫当年事故之后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的不可一世,他的骄傲, 行动不便需要依靠轮椅的日子对他来说是一种折辱。
她握住乔赫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 摇头:“不是的,你不是。每个人都有生病受伤的时候, 如果受伤的是我,你会觉得我是废物吗?”
“你不一样。”乔赫道。他是男人, 保护她照顾她是责任。
“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司真望着他, “伴侣就是要互相扶持, 不是吗?”
乔赫沉默着, 没说话。
他的家庭是一个悲剧, 从母亲和姐姐过世的那一刻开始, 家破人亡。二十五岁之前的人生,他活在爷爷的阴影之下,受他摆布, 被训练成一个阴狠冷血、不择手段的人。
不可以有感情,不可以有弱点,是从小爷爷对他的□□。
那时候他无所畏惧, 无所顾忌。
后来,他有了软肋。
他知道只有自己变得足够强大, 才能将他们掩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身体的弱势展现在他们面前, 是他无法接受的。
司真起身, 推着轮椅往外走,沿着别墅外的私家马路,慢慢走到江边。
江面宽广,将波涛容纳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她停下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将来我们老了,你走不动了,我也会这样推着你出来散步,有什么见外的。”
也许是她描述的画面并没让乔赫排斥,起初他没有反驳,沉吟片刻才道:“不会。”
他不会让自己比她先老去,将重担压在她身上。
司真将他推到长椅旁边,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乔赫望着万顷江水,她望着乔赫。
“让我照顾你吧。”良久之后,她轻声说,“你最艰难的时候我没有陪着你,是我最大的遗憾。这一次我想照顾你。”
乔赫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没回答,司真等了一会儿,便道:“明天我搬回来,和南南奶奶一起。”
乔赫的眸光有些复杂,低沉地问:“你知道搬回来的意义吗?”
“我知道。”司真说。
刚回国的时候,她对这座别墅有点抵触,如果不是为了南南,根本不会踏入。现在,她想回来了。
回到住处,司真便着手收拾东西。奶奶从隔壁房间过来,站在门口看了她很久。
司真回头看了她一眼:“等下我把你的东西也收拾一下,明天我们搬家。”她将叠好的衣物装进收纳袋,起身将奶奶扶到床边坐着,“我跟乔赫商量过了,咱们回别墅去住。”
奶奶欲言又止:“你俩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哟。”
“以前的都过去了,”司真笑着说,“现在是新的开始。”
“你俩啊,净能折腾。”都闹到法院打官司了,这才多久,又和好了。奶奶叹了一声,她真是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打打啊,你跟奶奶说实话,真的还想跟小赫过一辈子吗?奶奶是真怕,你们什么时候又吵一架,闹得天翻地覆。”
司真也挺汗颜的,向奶奶保证:“不会再闹了,我和他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说,“奶奶,我真的想好了,这辈子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了。”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感情可以去爱其他男人了。
奶奶的脸上布满皱纹,眼中尽是慈爱,粗糙的手抚摸着司真的脸颊:“奶奶没别的愿望,就希望我们打打能幸福。”
“我现在就是幸福的。”司真把额头轻轻靠在她肩膀上。
奶奶抚了抚她的背。
半晌,奶奶说:“打打啊,要不奶奶回家吧,你一个人要照顾南南跟小赫,奶奶在这儿太拖累你了。”
这些天看着她医院学校幼儿园三头跑,奶奶很心疼。
司真直起身:“你要是想回平兰看看,等过段时间乔赫好了,我找时间带你回去。”她拉着奶奶的手,“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啊,我们说好的,以后我都陪着你。”
奶奶叹气:“前两天你张姨来电话,你爸已经把什么最低撤案的钱还上了,正准备卖房子呢,还没找好人。”
小县城二十年的二手房,出得急,到手的钱估计不会太多,比起司志明的债务还差一截。这段时间家里的事儿亲戚朋友之间早传开了,也很难会有人再借给他钱。那些债想还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比起坐牢或者家宅不宁,辛苦一些赚钱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张姨呢,想好要不要离婚了吗?”司真问。
“离啥,”奶奶说,“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折腾什么。你爸虽然混,他俩好歹有个伴,互相照应着。”
其实不难猜测,司志明用来还最低撤案金额的钱,就是用司真给张丽的那笔。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司真不想多掺和。
“我之前问过了,家附近的房子都不贵,三室的一年租金一万。他们俩找不到工作的话,可以买个推车做小吃,顾着自己没问题的。”
“你张姨也是这么打算的,”奶奶轻叹一声,“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公寓还有一个月才到期,司真也不急着搬家当,将随身的东西提前收拾好,翌日请老梁接南南放学后先回别墅,她下班接上奶奶,带着行李一道过去。
到达江畔别墅时,乔司南已经在门口翘首等待了。
小小的他不明白爸爸妈妈之前的纠缠,但妈妈要回家了,对他来说是一件特别而意义重大的事情。
见到司真的车子,他便迫不及待地从台阶上下来。
司真下车时,他刚好跑到跟前,仰着脸,眼睛里闪着开心的光芒,软软地叫了一声:“妈妈。”
司真把他抱起来亲了一下,又放下地:“南南先带太奶奶进去吧,妈妈拿箱子。”